丹阙早就习惯了一心多用, 思考琐事时并不会耽误正事, 在她的协助下,聚魂进行得十分顺利。
不一会儿,宿析木的魂魄便在水灵力中凝为一匹幼狼的模样,缓缓睁开眼睛, 困惑又惊讶地看着她们。
“廉玉衡?”她看完廉玉衡, 转而不确定地唤起丹阙,“你是……丹朱?”
“丹朱已故去数百年, 我姑且算是她的转世。”丹阙纠正。
宿析木愣住了,良久才回过神,却是怒道:“是不是问荆那厮干的?!”
“谷主息怒!”轩憬忙道,“个中缘由十分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不过现下问荆已死,无疾门暗中所做之事也彻底终结。您为封印问荆,一睡就是三百年,想必错过了许多大事,不妨先听听谷中现状?”
见她气质不凡,又持有帝君佩剑“太上忘情”,宿析木盯着她看了几息,才点头:“有劳君上。”
这便是认出轩憬的身份来了。
轩憬还未来得及歇会儿,就言简意赅地向她讲述了问荆师徒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
“哼!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就知道这对师徒不会善罢甘休!”听罢,宿析木冷笑一声,磨了磨牙,“若非你们坚持刨根究底,只怕碧落谷就要毁于她们之手了!”
“就在不久前,诃黎已经将掌门令交由我等处置。”丹阙边补充,边唤出那枚青绿色的新月状翡翠。
“掌门令?这本是我的谷主令。”宿析木淡淡道,“我当年自知一去不回,封魔前便将它交给了当时的无疾门门主。那叛徒倒是还有点自知之明,晓得要物归原主!”
“如果您仍打算做碧落谷的主人,朕会想法子为您提供傀儡躯体。”轩憬道。
“倒也不必。”宿析木却道,“我们贪狼一族有自己的秘法,拜问荆所赐,我魂魄未散,只需在星光月华大盛之夜聚灵,便可重塑身躯。”
“如此甚好!”轩憬又惊又喜。
“我们曾在临海地域的挽澜郡遇到过一位贪狼族人。”丹阙趁机问,“他名唤‘宿摇光’,与您有着同样的灵力波动,不知您可否与他相识?”
“道友所言之人,应当是家弟。”宿析木说话时,眸中流露出怀念之色,“他离谷时尚年少,数百年过去,想必已经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妖了吧?倘若有他在旁侧协助,与我一道施展秘法,我定能恢复得更快些。”
得知他们关系融洽,丹阙松了口气,道:“他现下正在峨影山暂居,我这就联系山中长辈。”
她用龟甲片向二老传讯时,宿析木三番两次看她,最后还是没询问丹朱的死因,又向轩憬和廉玉衡细细打听了自己更在意的当下事。
顺便也与她们商量了一下重塑身躯之前的打算。
“我的魂魄不能在外界久留,须得暂时寄宿于生灵体内。”宿析木看向廉玉衡,“若我没记错,你是星千舞的弟子?你们揽星问天门的心法特殊,可驾驭月华与星辰之力,和我族最为接近。不知小友可愿助我?”
“前辈客气了,我自然愿意。”廉玉衡反而恭敬地向她拱手行礼,“我年少时受您多次恩惠,您牺牲之后,我便断了报恩之路,至今想起,仍懊悔不已。如果您需要,我甚至可以在请示师尊后,暂时将身躯让给您使用!”
“那恐怕要委屈你一阵子了。”宿析木轻叹,“问荆师徒留下的烂摊子须得尽快收拾,如此一来,君上进魔界便可没有后顾之忧。”
“您也支持探究魔族与魔界的真相么?”丹阙问。
“真相我早已听丹朱亲口诉说过,说实话,此事对妖族影响不大,反倒会颠覆人族众仙门传承上千年的固有认知,更会严重动摇轩氏皇族的绝对地位。”宿析木严肃道,“既然你们至今仍要亲自入魔界一探真相,想来当年丹朱并未把真相公之于众。”
“不过,当时在位的帝君是无能懦弱之辈,如今主动权既然掌握在你们手上,是公布真相,还是继续隐瞒,全凭你们决定。”她顿了顿,“但不论何种选择,只要不违背我的原则,碧落谷都会支持。”
有了谷主的肯定,丹阙和轩憬皆安下心来。
水灵力已经被宿析木的魂魄消耗得差不多了,待廉玉衡得到星千舞的回讯后,二人便协助着将宿析木的魂魄送入她体内。
一具身体承载两份魂魄,对于身心负担都很大,为了将损耗降到最低,廉玉衡选择了沉眠,直接将身体的控制权让给了宿析木。
廉玉衡再睁眼时,一双眸子已然变成了贪狼族的幽蓝色兽瞳,如同星空般深邃。
宿析木花了点时间适应新身体,才向丹阙要来谷主令,指尖凝出星芒,化作丝线穿过翡翠月牙的尖端,将它佩戴在颈上。
“我须得先回无疾门主持事务,二位自便。”她搁下这话,唤出占星盘,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山谷中只剩下丹阙和轩憬,以及躺了满地的魔物。
宿析木一走,方才还十分自然的轩憬骤然变了脸色,咳嗽着靠在灵木上,慢慢坐下去。
丹阙一听她咳嗽,心便揪了起来,忙在她身旁盘膝坐下,不由分说为她输送灵力。
“还有七日才入魔界,现在已经有谷主亲自去处理事务,你必须休息!”看着轩憬指缝里溢出的鲜红,丹阙眉头紧拧。
轩憬乖乖应了声“好”,虚弱而自责地看着她。
其实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养成了一种十分病态的坏习惯。
——如果她受伤,那么师尊就会多将注意力分给她些。
她偶尔会为了师尊的关心,故意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以这种卑劣的方式弥补自幼以来严重缺失的关怀,直到现在,好像潜意识里还留有这种卑鄙想法。
但她已经比谁都清楚,丹阙不希望看到她受伤,她的伤痛被丹阙放在心上的同时,也会深深刺痛丹阙。
“师尊。”她喃喃,“徒儿知错了,可唯独这件事,徒儿好像总是改不了。您可有什么好法子吗?”
“……没有。”
她听丹阙深深叹了口气,“随你便吧。反正不管多严重的伤,为师都医得了。”
第158章 诀窍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而顽固的习惯, 比如轩憬的习惯受伤,再比如丹阙的见不得受伤。
这些习惯通常与其主人的观念挂钩,不管好坏与否,哪怕是至亲至爱之人再三提醒, 改不了的终究是改不了。
故而丹阙也不打算强求轩憬改变什么了, 与其强迫他人改变, 倒不如专注于自身, 只有自己强大了,面对这种棘手的坏习惯,才会习以为常、游刃有余。
得了她的话,轩憬很是意外, 但不等她开口,就被丹阙喂了一枚护内腑的药。
“你且休息着, 我继续废去问荆的根系。”丹阙搁下话, 便将魔气探入地底, 慢慢铺开去。
尽管她已能感应整座碧落谷的根系,但这毕竟是问荆花了三百年铺设的根须,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完全破去的?
加之每拔除一条根须,对魔气和灵力的损耗也是巨大, 保险起见, 丹阙只能适可而止,觉得身体承受不住,就立刻收回内息。
轩憬休息时,一直在用灵识观察丹阙的情况, 见丹阙收了内息, 她忙问:“师尊,要不要先回树屋歇一歇?”
“走吧。”丹阙没意见, 起身瞥了眼山谷里不省人事的魔物,将一瓶醒神灵药用水灵力托到半空,淅淅沥沥下了一场小雨。
被轩憬赶到这里的魔物,绝大多数都失去了沟通能力,今日丹阙已经没精力对付它们了,至少也要等她休息一夜,再考虑一下要不要强行帮助它们运转丹朱的驭魔心法,让它们恢复神智。
轩憬赶紧扶着树干缓缓站起,主动唤出飞行法器。
不知不觉又到黄昏,落日将叶片形状的飞行法器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天光一如既往柔和。
她们很快就返回了树屋。
轩憬没有忘记,自己如今的外貌是被施加了幻术,化蛇的尾巴和翅膀仍然存在,只是不可见,因而进门的时候,她有意侧过身,以免巨大的翅膀被门卡住。
梵幽和了沉已经抱着猫回来了,令人意外的是,竹芝居然也在屋内。
“丹阙姐姐!”一见她们进门,竹芝立即起身,“君上!”
小姑娘知晓她们的计划,但并没有因为她们已经变成了魔族,就有所忌惮或畏惧,而是和往常一样迎上前,发现她们面色皆疲惫,她不由得露出担忧的目光。
“我们没事,都好好的。”丹阙笑着安慰她,“你怎么回来了呀?”
“这孩子担心你们,非要回来!”梵幽挼着猫接过话,“后续安排我们也已经跟她讲过了,她答应到时候就去峨影山修炼。”
猫在她怀里仰起头,轻轻叫了一声。
“噢,微兰前辈说可以代我们照看竹芝,也答应回山。”梵幽解释道,“虽然前辈很不放心君上,但她觉得更应该相信我们。”
母亲的选择让轩憬稍稍松了口气,她忍不住向梵幽走近,张开双臂,而猫也适时跃入她怀中,蹭她的掌心。
不管是丹阙还是母亲,她都不希望她们涉险。
见她们平安无事,竹芝才安下心来,小心翼翼地道:“我只信你们,不想回弟子居……”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的遭遇,对此完全能理解。
“那这几日你就待在树屋的书房里,别搬回去住了!”梵幽提议,“虽然罪魁祸首已除,但现在无疾门人心惶惶,恐怕他们也顾不上保护你,咱们还是靠自己吧!”
竹芝也有此意,点头如小鸡啄米。
“对了,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梵幽接着问,“以及廉前辈是什么情况?她好像完全变了个人,我们回来的时候向她打招呼,她都爱理不理的。而且,那枚掌门令怎么就挂在她脖子上了?!”
觉察到她们有要事需商量,竹芝主动提出先去整理房间,相当懂事地回避了。
丹阙便将来龙去脉跟她们讲了一遍。
“那个宿摇光,居然是谷主的弟弟?!”梵幽讶然,继而带着遗憾气愤道,“要是问荆不作妖,谷主也不至于被封印三百年!宿摇光有这么强大的靠山,当年‘诗诗’也不会出事吧!”
了沉知道她还惦记着挽澜宗的罪孽,捻着佛珠劝道:“世事难料,且往前看罢。”
“我当然知道要往前看!就是意难平罢了!”梵幽叹了口气,索性岔开话题,“对了,宿摇光要是想尽快从峨影山赶过来,冥灵仙子会不会亲自带他啊?那样的话,微兰前辈和竹芝就可以让冥灵仙子带回去了!”
“冥灵仙子还未回讯,不过我也希望是这样。”丹阙点头。
碧落谷距离峨影山太远,若是有冥灵仙子这样的大妖一路护着,她们一点也不用担心了。
众人又就魔物之事与谷中现状交谈几句,梵幽就催促丹阙和轩憬快去休息。
“你们才容纳了魔气,别以为有丹朱的心法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梵幽警告道,“我还等着你们恢复好了,赶紧助我化魔呢!”
她故作轻松地说着,了沉在一旁听罢,却是变了脸色。
“别露出这种表情嘛!”梵幽拉了拉她的衣袖,“你都开始恢复记忆了,我不能只让你一个人背负全部啊!”
“既然魔气也算一种内息,或是一种特殊的毒,那它就存在提纯的可能性。”轩憬道,“给梵幽姐姐用的魔气,我和师尊会想法子先行处理,争取将风险降到最低。”
了沉其实并不打算阻止她们,只是下意识为梵幽担心,闻言双手合十,郑重地向她们微微躬身:“有劳你们费心。”
回到房间,轩憬便解除了幻术,主动躺到丹阙的检查台上。
“方才我休息时,试着研究了一下如何解除魔化状态,但一无所获。”她抱歉地对丹阙道,“只好麻烦师尊为我一探究竟了。”
“倘若魔族的前身是妖,那么你想要的解除魔化状态之法,或许就是妖族化人后收起妖身的诀窍。”丹阙答,“只不过你是人族,不像我们妖,自幼便熟悉妖身。想要完全掌握这一诀窍,须得先熟悉你的‘妖态’。”
“此外,这只是我的一个设想,若是完全不起作用,恐怕得从化蛇和问荆的记忆里找寻答案。实在没有头绪的话,只能进魔界之后再碰运气了。”
“无妨的,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轩憬笑了笑,“求师尊教我。”
丹阙想了想,还是打算将她抱到铺着柔软褥子的卧榻上,希望这样能让她更放松些。
不知是不是因为多了一对翅膀,化魔后的轩憬变得重了些,她抱着稍微有点吃力。
猝不及防被她抱起,轩憬先是一怔,而后慌张道:“我自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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