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没有明说,了沉也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她令贫僧欢愉,是不是顺从命数,贫僧也不得而知。”了沉轻声道,“贫僧也不同于真正的佛修,没有太多清规戒律束缚七情六欲,更不曾剃度,既有机会摆在眼前,试一试又何妨?”
“比起佛修,你确实更像个任性而为的世家大小姐。”丹阙瞥了眼她脸上的印迹,“不被束缚,为何又要抛弃自己的本名?”
“寓意太干净,贫僧承受不起。”了沉答,“倒不如自沉于深渊。”
“但梵幽更向往毫无隐瞒的感情。”丹阙提醒道,“你若与她深交,早晚要面对过去。”
“这算过来人的教诲么?”了沉忽问。
丹阙微怔。
她上辈子与轩憬相爱,正是因为从未考虑过彼此的过去,在不知不觉间渐行渐远。
直到这一世,她们才终于搞明白痛苦的根源与彼此的过去不可分割。
因为“过去”意味着身世。
不同的遭遇将影响性格与道德,更会引出不同的选择,让不同的执念深埋于每个人、每只妖心底。
正因从小被教导“无情”,自幼被阴谋算计包围,轩憬在面对爱情的时候不知该如何保护,更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只会把爱人越推越远。
而她恰是另一个极端。
正如上辈子的梵幽所言,峨影山的所有妖都待她好,她怀着最纯粹的善下山,奔赴心上人为自己描绘的美好未来,谁知迎来的却是最深的黑暗,令她无法承受,亦不知不觉深陷绝望。
如果说轩憬是刻意藏起阴暗,只将最好的一面示人,那么前世的她就是完全不信世间竟有这等阴暗。
“……随口一提罢了,大师若觉得有道理,便可听一听。”念及此,丹阙轻叹道。
猫好像察觉到她的低落,蹭起她的手。
“贫僧明白施主的好意。”了沉道,“只是时机未到,再急的感情,也须得讲究一个循序渐进,方能长久。”
这时,不远处传来梵幽的叫好,随后是爽朗的笑声。
“梵幽她,是贫僧不敢轻易触及的日光。”了沉喃喃,“明媚而烈。”
俗话说,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丹阙至今尚不清楚了沉过去遭遇过什么,又为何要如此定义自己,但既然她这么说了,作为朋友应当先尊重,再慢慢寻契机了解她。
她们就这样并排坐着沉默,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梵幽才和竹芝一前一后回来。
“是个有天赋的好苗子,可惜没能修炼!”梵幽遗憾道,“不过以你的灵根,这个年纪去仙门报道,也还来得及。”
“可我家中尚有双亲和姥姥在,要是去了仙门,就没人养他们了……”竹芝垂着头,小声道。
“没事,未来长着呢!”梵幽忙安慰道,“你就照我说的窍门去练箭,每日感受天地灵气,尤其是草木间的木灵力,有足够的功底在,什么时候开始修行,都来得及的!”
竹芝这才重新有了笑容,再三谢过她,又向帮自己保管背篓的丹阙道了谢:“我得回去了,不知下次要什么时候才能和三位姐姐见面!”
“缘分到了自然会见!”梵幽挥手,“路上慢些走,当心啊!”
告别竹芝,梵幽见人走远了,听不见声了,才耷拉着尾巴在了沉身边坐下,戳了戳她:“那姑娘的前途命数好不好?”
“命数已能更改,贫僧所说不算数。”了沉并没有告诉她实情。
“那我就当她前程无量了!”梵幽深深地叹了口气,“哎,那可是一个神射手苗子!太可惜了!”
“咱们也该走了。”丹阙提醒她,“你若可惜她,以后多回来看看她便是。”
一行人便下山。
谁知刚能看到碧绮江,就见一艘巨大的“船”正飞在半空,直直朝这边飞来。
丹阙一眼就认出那是皇都的云舟,先是心中一紧,但转念想到元微忱已死,如今云舟应该是由轩憬所控,又放下心来:“看样子,帝君已将事儿办完了。”
第74章 启程
以防万一, 接近云舟前,丹阙还是拜托了沉张开隔绝屏障。
“云舟能来这边,里面的人应该是被皇女完全控制住了吧?”梵幽诧异问,“咱们连迎接都要隐匿身形吗?”
“既然出动了云舟, 来接轩憬的人数量只多不少。虽然现在为首的已死, 但那些做下属的不可能没有备用方案。”丹阙沉声解释道, “还是谨慎些为好。”
等隔绝屏障展开后, 她甚至没有急着去江边,而是先回山洞,将此事告知冥灵仙子。
梵幽仍在洞外,观察着江边情况, 时不时进来告诉她们。
“我看见海忆诗上了云舟,皇女亲自下来领的路。”她道。
丹阙听罢, 只是点点头, 继续给怀中的猫梳毛。
不多时, 她便觉袖中一暖,是昨晚留给轩憬的传讯鹤来了讯息。
这回的讯息不再是“嘤”或者“救命”,但一如既往简短:“徒儿迟迎。”
她刚看完讯息,就听见梵幽的脚步声响起:“丹阙!轩憬来了!”
轩憬来见她们时,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原先的白袍溅了血, 她倒不嫌晦气,也无所谓旁人目光,只是不想满身血污地出现在丹阙眼前。
她是独自来的,一入洞, 便径直走到丹阙面前, 恭敬地向她行礼:“诸事已安排妥当,师尊想再多逗留几日, 还是即刻启程?”
“走吧。”丹阙没有犹豫,抱着猫起身,对坐在一旁的冥灵仙子道,“开春前后,我定会回山。”
这是她上辈子盼了整整十年的愿望。
“路上当心。”冥灵仙子笑道,“新年的春茶还和往年一样,给你留着。”
梵幽和了沉默契地跟上去,一行人出了山洞,离开隔绝屏障,走向停靠在江畔的云舟。
“依照先前的计划,留影水镜已在云舟内放置完毕,以防万一,你们的共同住处也摆放了水镜。不过这些水镜只供我们互相保证彼此的安全,影像并不会投放到挽澜郡内的水镜上。”
路上,轩憬解释道,“而我的实时影像也会通过水镜,时刻传给你们。”
众人皆知此行去灵鸢城并不安全,因而连分房间都免了,反正也就是凑合个三五日。
“你一人居住,当真没问题?”梵幽忍不住问,“要是按照计划来,连海忆诗也不在你身边吧?”
“我有无情剑意在身,又得先帝剑骨,寻常杀手奈何不了我。”轩憬自信地笑道,“姐姐就放一万个心吧!”
梵幽尚不清楚她的生性,听了这话倒也安下心来。
可丹阙却是心中一跳,下意识向轩憬投去审视的目光。
她想起这个人惯会伪装,哪怕只有六成把握,也要打肿脸充胖子,让旁人以为是九成十成。
“我和你住一起。”于是她冷静地道。
这话出口,别说轩憬,就连梵幽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那、那你的影像也要公之于众啊!”梵幽脱口道。
“我现下是她师尊,与徒弟住一屋有何不妥?”丹阙反问。
梵幽咂了咂嘴,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正欲再劝,就被了沉扯了一下衣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转而道:“行吧,但你要是觉得难受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回来找我们啊!”
她话音刚落,就见那只胖猫蹿到丹阙肩头,爪子一发力,便朝她扑来。
梵幽已经知道这猫内里是个人的灵魂,并且还是轩憬的母亲,慌忙张开双臂接住它。
海微兰在她怀里找了个好位置卧下,并不打算跟过去坏了丹阙和轩憬的独处时光。
即便这段时光,大部分时间注定会沉默。
丹阙做完决定后,便没有再多言,也没去打听元微忱的事。
说难听点,这事儿不归她管,轩憬自己觉得没问题,便是没问题了。
轩憬也没再说话,她逐渐习惯于顺从丹阙的选择,丹阙一本正经地想和她同居一室,那她就不能再败兴地问“为什么”。
更何况,无论会出现什么样的意外,她都早已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和应对计划。
云舟从外界看起来就是庞然大物,进到里边后,各处空间也显得格外宽阔。
但因着这是从皇都飞来、在此之前由弑君罪臣掌管的法器,一行人走在里面也并不自在。
海忆诗已经候在里面了,她身旁还站着两个挽澜宗的年轻弟子,一男一女,皆敛去气息,应当是宗主特意派来的护卫。
“我这就带你们去住处。”她道。
“去通知我们的人,该开船了。”轩憬搁下话,主动对丹阙道,“师尊请随我来。”
目送她们一前一后远去,海忆诗轻咦一声。
“怎么?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梵幽忙问。
“倒是没有。”海忆诗摇头,脸上露出笑意,“殿下此举,于我而言是意外之喜。”
如此一来,在挽澜郡关注水镜的仙门弟子们很快便能知道,即将登基的帝君究竟是何种立场。
这无疑是一步险棋,厌妖的思想在人界并不算少见,尤其是传承几百上千年的仙门,当他们发现新任帝君的理念倾向后,必定会为了各自的利益,赶在皇女顺利抵达皇都前,做最后一搏。
毕竟在他们看来,登基等同于继承轩氏的无情剑意传承。
那时的帝君,必将再无敌手。
但反过来,轩憬也可趁着尚未登基,在路上以自卫作借口,将众仙门派来的好手清理掉,也算是一种震慑——帝君和凡人君王的差别,在于帝君可以凭借绝对的实力服众。
这无疑和她们的计划一样,是相当高调的回城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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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轩憬去房间的路上,丹阙也考虑到了这点。
只不过,这一世她已经不在意了。
如果轩憬弱到连这些拦路杂鱼都对付不了,那就说明她连成为帝君的资格都没有,更不用说推动人、妖两族关系的破冰,创造出那个理想的未来。
“云舟内有暖泉和小厨房,师尊若想吃东西,随时吩咐一声就好。”轩憬还在为她介绍,“暖泉在另一侧,没有放水镜,不确定安全与否。但师尊若想去,我可以陪师尊一起。”
丹阙“嗯”了声,并不是很在乎这些。
轩憬的住处,被她自己特意安排在比较远的地方,为的是和丹阙她们的住处分开,毕竟杀手们的主要目标还是她这个储君。
哪怕现下多了个人同居,她也没有换房间的打算。
丹阙一进门,就看到一面硕大的水镜靠在墙上,以特殊术式固定。
此时水镜中央的灵力正在缓缓转动,表示传影和留影正在顺利进行。
轩憬来的路上吩咐过站岗的挽澜宗弟子,她们到房间没多久,就见两个弟子走进来,一人唤出屏风,摆放在房间中央,另一人在一侧唤出一张木制大床,麻利地收拾起来。
丹阙曾在归静楼住过,一看便知屏风、卧榻和被褥都是挽澜宗特定的款式,想必是从宗内带来的。
她也不知自己走后,轩憬究竟跟宗主又谈了什么,怎么连这种生活用具都能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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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挽澜郡聆汐茶楼内。
“出现了!有人了!”
不知是哪个修士喊了声,早就在大堂内等得快睡过去的修士们纷纷有了精神,目不转睛地盯着现出清晰影像的水镜。
“怎么有两个人?哪位才是皇女殿下啊?”
“穿红衣的吧?那名白衣姑娘怎么看都过于年轻了,而且她还称呼对方为师尊呢!”
“我看未必!过去不止一次有过帝师,落难皇女被年长者所救,尊其为师,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人界并没有规定不能如此议论皇族,众修士便你一言我一句猜测开了。
一片议论声中,一名模样生得阴柔的男子,却看着丹阙发起呆来,脸色越来越差。
那不是他初到挽澜郡时,上前搭讪过的女子吗?
怎么短短几日过去,她就成帝师了?!
不管众修士如何猜测、看待,水镜中的师徒俩和往常一样各自入定打坐。
打坐之事,但凡是个修炼者,每日都在做,然而一部分修士并不愿错过未来帝君的打坐,无数双眼睛盯着轩憬,试图从她的神情和姿态里悟出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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