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人族的皇女殿下在大妖友人的援助下,顺利杀死魔兽,且完成了一件我们这些老东西都不敢想的壮举,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这算是两族再度走向和睦的一个良好开端呢?”见无人回应,冥灵仙子继续说下去,“既然如此,那么有些放了几十几百年的烂摊子,也该好好收一收了。毕竟……灾年很快又将再临。”
她话音刚落,举座哗然。
冥灵仙子不慌不忙地看着他们议论纷纷,耐心等了一阵,才道:“诸位既然受过我与桃天玑恩惠,理应知晓我们擅长预测命数。灾年一事,绝非危言耸听,两界屏障如今已经变得薄弱,不出十年,便会因为魔气侵蚀而出现空洞。至于后果,就不需要我强调了。”
丹阙立在她身后,默默听着。
她忽然明白,为何冥灵仙子会答应过来帮她们。
峨影山既是妖族的栖息地,亦是轩憬的家。
在轩憬眼里,那座生机勃勃的妖山,远比充满算计的皇都温暖。
因而重生之后,轩憬必定会找上能够预知命数的二老,讲述已经结束、且成为定数的另一个未来。
二老活的年月长,又亲历过人界灾年,见证良多,深知大义。能够与人族重归于好,两族齐心对抗灾年和魔界,亦是她们期盼已久的愿望。
摆完共同的问题,冥灵仙子才开始详细询问七只妖的相关事宜。
元微忱的尸体仍冰在原地,轩憬不提,无人敢询问该如何处理。
这场大会开了整整两个时辰,然而人族有较为统一的律法,妖族却只认各自势力的规矩,讨论来商量去,竟是怎么也谈不拢。
——两边都曾占过理,且都希望对方付出代价。
“累累血债无法一笔勾销,还望仙子谅解。”最后是宗主出言提醒。
她所言的“血债”,既是对人族而言,也是对妖族而言。
“倒也不必心急。”冥灵仙子喝了口茶,“数百年的积怨,哪里能有这么容易化解的?只不过,皇女殿下还有更为重要的事需去做,这种陈年烂摊子,也该交给我们这群老家伙接手了。”
“多谢前辈照顾。”轩憬客客气气对她作揖,“待孤料理完弑君罪人的后续,便启程前往皇都。”
“那么,我就先行告退,去安置那七只妖了。”冥灵仙子搁杯起身,笑着看向丹阙,“小阙呀,要麻烦你领路了。”
丹阙应了声,抱着猫,与她一前一后往外走。
她觉察到了轩憬的目光,却并没有回头。
等这里的事情解决了,轩憬自会主动来找她们。
海忆诗在迎宾大殿外等待已久,见她们出来,忙迎上去:“如何?”
“先带前辈去安置妖族。”丹阙道,“殿下动身时,我们只管跟着走就好,这里的事交给前辈。”
“好!”海忆诗得了保证,心中踏实,驾马车的心情都愉悦不少。
“我已经有很多年没坐过驭浪马拉的车了!”路上,冥灵仙子轻叹,“说起来,驭浪马还是最早愿意和人族友好往来的妖族呢。不过它们相比我们,道行太浅,修为不足以化人,能力又极其依赖特定环境,只有依附人族,才能一代又一代平安地繁衍下去。”
说到这,她看向丹阙怀中的胖猫,“就像这只猫妖一样。”
“您看得出她是妖?”丹阙讶然。
“嗯,她的气息与凡兽完全不一样哦。”冥灵仙子笑道,“不光气息,连‘内在’也是。”
猫连忙“喵”了声,挺直上身,急切地看向丹阙。
“莫怕,莫怕,冥灵仙子没有恶意。”丹阙赶紧安抚,又对冥灵仙子歉意道,“抱歉,我还不曾介绍过她的身世。”
“如果她真是我想的那种坏家伙,你就不会这么抱着她了。”冥灵仙子伸手,顺着毛抚了猫脑袋两下,“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让我亲自瞧瞧吧。”
她把猫接过去,娴熟地将灵识探入猫识海。
如今事情已经摊开讲明,七只妖的所在地也就不必继续隐藏,驭浪马直接踏着江面,欢快地跑向对岸。
与此同时,轩憬正在独自处理元微忱的尸体。
论起辈分,元微忱算她的姑姑,“元”亦是皇族之姓,乃是在“轩辕”的基础上取后一个字,又以谐音作姓,和登帝君之位的“轩”氏区分开。
按照律法,弑君罪人还得当众鞭尸,尸体再被丢到闹市区,受人马践踏。
但人族律法又会因为受刑人的身份加以变化,若是皇亲国戚,哪怕犯此重罪,也得保留颜面。
至于尸体,倒也没说非得保存完好不可。
将已经变成冰雕的尸体一寸寸砸碎时,轩憬想到的却是遗憾——倘若丹阙在此就好了,得见仇人被碎尸万段。
其实她心里清楚,元微忱还犯下一桩重罪,只不过这辈子还未发生,也永远不会再发生。
此人上辈子掌管礼部,趁着她忙于朝政时,暗地里给丹阙使了许多绊子。
从礼部派去的女官软硬兼施,一点一点将自由而无忧的丹阙从天上拽下来,拽进后宫这个牢笼里。
她们告诉丹阙,既然嫁入皇宫,成为尊贵的皇后娘娘,享受着荣华富贵,就理应做个合格的人族皇后,不然便是给帝君添麻烦。
她们告诉丹阙,她应当贤淑,应当安分守己,应当满心只有人族事。
她们编造了一个又一个谎言,演了一场又一场戏,见缝插针强调,丹阙是帝君的污点,但现下既然存在了也没有办法,只好想方设法去弥补。
——她们想要痛痛快快在身心上折磨丹阙这只妖族,想要丹阙死。
丹阙单纯而心善,受了不应受的委屈,不但不知道要告诉她,反而真心认为是自己的过错,认认真真“悔改”。
是她终于觉察到不对后,在丹阙的寝殿悄然安置了留影水镜,这才得以将罪魁祸首一一处决。
然而,为时已晚。
第71章 好事
丹阙领着冥灵仙子回到山洞的时候, 梵幽正在给了沉尝汤。
“你就试试嘛!这个果子真的只是闻着奇怪,味道特别好,还能入药呢!”梵幽举着碗,眼巴巴地看向了沉, 大尾巴一下又一下往她腰上摆。
了沉罕见地将眉头皱得极紧, 恰好余光望见丹阙来了, 才道:“丹阙施主更乐意品……”
她话还没说完, 盛着怪汤的勺子就被梵幽眼疾手快塞进了嘴里。
“你怎么煮起百香果了?”丹阙老远闻到气味,过来就看见这一幕,顿时哭笑不得,“这东西, 比鱼腥草和香菜还让人头疼。”
“有个姑娘送来的,不喝白不喝。”梵幽也给她盛了一碗汤, 抬头才看到冥灵仙子一起来了, 脸上笑容更盛, “呀!欢迎仙子!我记得您喜欢这个!”
于是丹阙的那碗百香果汤就到了冥灵仙子手里。
“你们这回可真是捅了大篓子!”喝了两口汤,冥灵仙子才笑骂道,“得亏小阙和皇女关系好,皇女又愿意撑场子, 不然我今日高低得跟那群老东西大吵一架!”
梵幽生怕丹阙听了不高兴, 有意转移重点:“那事儿算是解决了吗?”
“傻狐狸,哪能有那么快?”冥灵仙子摇头,“不过暂时没你们事儿了,安心跟着皇女到皇都玩去吧, 我歇会儿就去安顿那些妖, 你们想在这散心,想去挽澜郡逛都行, 随意。”
她回答时,并没有避着七只妖,或者说,这番话正是故意讲给他们听的。
“那就劳烦仙子上心啦!”梵幽晓得她的脾气,不与她客气,拉起了沉,笑道,“走!我们玩儿去啊!”
了沉被她硬喂了一口百香果汤,脸色还有点差,却依然快步跟着她出了洞。
丹阙识趣地没跟去破坏气氛,抱着猫随意坐下,对过来打听消息的宿摇光道:“两族话事人尚在找寻方法。”
“说实话,我同挽澜宗没法议和。”宿摇光淡淡道,“诗诗死于他们之手,这份悲痛远不是几名长老和弟子偿命就能弥补的。但我也知,冤冤相报注定没有结果。”
他看向冥灵仙子,“我听闻过您与桃前辈的大名。如果峨影山愿意收留我,我愿意为峨影山效劳!”
“收留你们,倒也是我和桃天玑的打算。但这事毕竟关乎峨影山妖族的安危,要等她亲自来确认过才行。”冥灵仙子答。
丹阙方才在大会上一直旁听,知道她担心和顾虑的是什么。
海忆诗救妖的行为是相当充满报复性的,不论善恶,是妖便救,当时轩憬没有足够的时间与她谈条件,只得先答应下来。
但这些妖若真要安置,绝不能不顾其身世和性格,不然便是引狼入室。
“悉听尊便。”宿摇光对此没有异议,恭敬道。
丹阙陪着冥灵仙子在洞内待了小半个时辰,大致补充了一点关于七只妖的情报,之后便留冥灵仙子单独询问众妖,抱着猫外出找梵幽她们去了。
这一人一狐也不晓得跑哪浪了,丹阙在山这边愣是没发现她们,摸着猫毛思考一阵,问:“听闻山那边有人族的村落,我想翻过去看一看,不知您意下如何?”
猫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丹阙藏起妖态,戴上帷帽,将剑意镯化作飞剑,御剑翻山。
谁知刚到半山腰的林中,她就看到上次那位采药的少女正弯弓搭箭,不知又在瞄准什么。
看得她警惕心起,忙落下飞剑,提高声音道:“是你呀!”
那少女猝不及防,被她吓了一大跳,好在她还记得丹阙的声音,惊了一瞬就冷静下来,没有吓到把箭直接放出去。
“妖仙恩人!”少女压着嗓音,既高兴又不安地看着丹阙。
“……你还是唤我丹阙姐姐吧。”丹阙仍然听不得“恩人”二字,摆了摆手,“今日又在射什么呢?”
少女做了个“嘘”的手势,严肃道:“我看到一个坏妖精在害人!”
“什么坏妖精?哪儿呢?”丹阙走近,顺着她指向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她差点笑出声。
灵木枝叶掩盖之下,了沉席地而坐,闭着眼睛捻动佛珠。
梵幽正在捉弄她,把不知从哪采来的花瓣揉碎,跟枯黄的碎叶一起撒了她满身。
或许是没想过这种见不到人影的地方会有人,又或者无所谓避不避着人,梵幽并没有收起妖身,漆黑的狐耳与毛茸茸的大尾巴肆意放在外面,全拿来招惹了沉。
“您看像不像在做什么仪式!”少女小声道,“我见过那种衣服,是修佛的仙长才会穿的,她一定是在除妖的时候被妖缠上了!我得帮她!”
“你怎知这是除妖?”丹阙憋着笑问,“而非道侣间的乐趣?”
少女很明显呆住了,回过神后,第一反应是用力摇头:“她们不可能做道侣!”
“天下奇事那么多,有何不可?”丹阙摸着猫,老神在在地道,“你觉得是人与妖不可以,还是两个姑娘不可以?”
“都、都很奇怪啊……”少女嘀咕,“就算是两个人族姑娘,也不能做道侣吧?”
“既然相爱,又何必在意种族与性别?”丹阙反问,“莫说两个姑娘,就是两个男子也可成亲。只不过无法孕育有着他们血脉的后代罢了。”
“总、总之那个修佛的仙长被妖精欺负了!”少女不知如何应答,只好强行岔开话题,“我不能光看着!”
“那就随我前去一探究竟吧。”丹阙笑道,“问一问她们,便知是不是了。”
她一把将少女拉上飞剑,正要直接飞过去,却见梵幽站在了沉面前,上身倾过去,毫不客气地“吧唧”了一口。
那声音实在有点响亮,听得她赶紧刹住剑,生怕坏了梵幽好事。
“您看!!”少女却激动起来,指指点点,“狐妖开始夺人阳气了!”
“……你这小孩,上哪听的歪理?”丹阙哭笑不得,“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吻,你爹娘成婚时也亲过的。”
少女脸色一红,但还是拉着她的衣袖央求:“可我还是怕!丹阙姐姐可不可以带我过去看看?您、您方才还说要问她们……”
“好好好。”丹阙随口应下,正要驾驭飞剑,却见梵幽环着了沉的颈子,大大方方坐在她膝上,一边嘻嘻哈哈笑着,一边去扒拉她领口。
“……”丹阙再次顿住剑,开始思考该怎样劝少女待会儿再过去。
第72章 悠然
恰在此时, 丹阙忽然想起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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