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开口,身后的居民便忙不迭跟上。他们当中大多戴着面纱,双手被魔气侵染,小部分已经被污染完全,一看便知道生机惨淡,活不过今年,其中大部分都已经蔓延到了脸上,看着无比狰狞,仿佛被炙烤过的人尸。
鸦非语仍旧没什么表情,他只嫌恶地后退,冷冷道:“不要逼我动手。”
黎太太厉声尖叫:“你敢?!你敢在那么多弟子面前杀人?!”
“呵。”鸦非语冷笑,“魔气侵染程度已至此,尔等已与邪魔无异,不过披着层人皮,尚且能言语,等到魔气侵染至肺腑之中,尔等便会化作无理智的魔兽,残杀人族。”
他一字一顿:“本座杀魔,天经地义,又有何不可?”
话音刚落,他释放出威压,将在场所有人压得喘不过气。鸦非语缓缓上前,反手召剑,以剑尖挑起黎太太的下颌,道:“本座还以为,尔等会再聪明些。”
他摇头叹息,仿佛真的极遗憾般:“可惜了。”
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血玉魔珠在隐隐作祟。
鸦非语的杀意,恨意,怒意,皆是滋长它的养料。
而它正反过来,左右鸦非语的意志。
——杀了他们吧,杀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吧。
第三十二章 师尊受罚
他却倏然跪了下来。
不是向着遭他“侵害”的百姓,亦不是对着身后千千万万双眼睛,甚至不是看向季蓬德,而是看向高堂,看向那清涟宗历代以来宗主的遗像,跪得笔直,如松柏般,从未有过任何东西能压垮他的自尊,从未。
“要打要罚,悉听尊便。”鸦非语闭了闭眼,“本座认罪,却不是向尔等忏悔。”
他再次睁眼,望向高堂,再看向季蓬德,是坚定的,冷漠的目光,“本座向昔日前辈忏悔,为本座未能彻底铲除那名魔修祸害而忏悔。”
“你!死不悔改!”黎太太怒目圆瞪,若非她办不到,她似乎是真想把鸦非语撕碎了,狠狠嚼烂,将他清高的血肉咽进腌臜的胃里,“你这个白眼狼,我们一家子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却是这样对老婆子我!你、你——!”
鸦非语掀起眼帘,无话,但那阴冷到极致的目光却是极骇人的。一时间没人敢说话,纷纷噤声,却都看向季蓬德,在希望他能做下“公平”的审判。季蓬德有些为难,眼下的情形足够明显,双方各持意见,实在是……很难判。
如果不判鸦非语,这些疯狂的村民将这事传出去了,清涟宗的名声肯定会受影响。
可如果判了,鸦非语会怎么想?
修仙这么多年,他其实算是看着鸦非语长大的,对鸦非语的态度更像是老父亲对待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平日里关心就不错,要他亲手罚自己的孩子,那也是真的舍不得。
鸦非语似乎看出了他的纠结,垂落眼睫,眉眼间似乎笼罩上一层淡淡的阴翳:“宗主,罚吧。”
“总不能真的对凡人动手。”
季蓬德心下一酸,他咬咬牙,缓步走上高堂,手持宣纸,在开口之前,又瞧了鸦非语一眼。后者堪称温顺地跪着,身旁的人对他大吼大叫也仿佛没听见,只是凝定地望着他,用那双银白的眸。
他闭上双眼,长叹一息,缓缓道:“天雪长老鸦非语,违反门规第三十七条,不得威胁凡人,及门规第四十五条,不得过度干预凡人生活。”
“鸦非语,你可知罪?”
浑厚的声音传遍大殿,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殿中跪着的那道孤寂身影上。鸦非语觉得自己像是耳鸣了,声音都有些听不真切,但他能听见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声,能看见村民们小人得志的嘴脸,再稍一抬眸,能看到季蓬德失望的眼神。
他忽然被刺痛了,紧闭双眼。
“非语,知罪。”
清冷的嗓音,掷地有声。
“来人啊,”季蓬德皱着眉,一挥手,示意杂役弟子呈上一块大板,交予旁边静候多时的打手,“罚五十大板,禁足三月。”
打手接过沉重的木板,那张素来紧绷的脸也难得流露惊慌。他抓了抓板子的一角,五官绷紧:“天雪长老……莫要怪我,小的也只是执行任务……”
鸦非语抬眸,冷冷淡淡地望向他,垂落长睫,声音很轻:“不会。”
“打吧。”
……
“什么?!师尊受罚了?!!!”
叶迟猛然一下从床上弹起,一时不慎还险些闪了腰,他却不多放在心上,连滚带爬地扑到施白跟前,手上一用力,紧紧扣住他的双臂:“你再说一遍?师尊被罚了??”
比起恼怒,叶迟心里更多的还是震惊。这段剧情原书没有描写过,但依照鸦非语这辈子表现出来的清正个性,他也不应该会做出什么犯门规的事情才对啊?
最重要的是——他不是峰主吗?原来峰主没有赦免权的吗?季蓬德那么关照他,竟然也舍得对他下手?!
一时间无数疑问在他心底生根,没等他细想,便听施白道:“不知道师尊犯了什么罪,但……罚得蛮重的,我刚刚出门,恰好看到浑身鲜血淋漓的师尊,走路都踉跄了。”
叶迟脑海中竟瞬间变得空白。鲜血淋漓的,走路踉跄的,谁?鸦非语?
不,不该是这样。
鸦非语或许会血染白衣,却绝不可能是从他自己身上流出来的血,就算是虚弱,也该是与敌人厮杀获胜后,躲在暗处里苟延残喘,舔舐自己的伤口,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脆弱,而非是同如今这般——被拖至有光的地方,将自己所有的软肋,展露给所有人看。
根据施白的说法,鸦非语甚至是自己走回来的。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下一秒便夺门而出,徒留施白愣愣地站在原地。他望着被猛然拍开的木门,喉结滚动,默默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师尊房里还有别人呢,所以我才没有跟过去,待会咱们拿些药去看看师尊吧。
叶迟这般冒冒失失……不会冲撞了师尊房里的人吧?
想到这里,施白耳羽上细软的绒毛也随之炸开,也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
天雪峰。
山间零落飘雪,天地间空茫萧瑟。
鸦非语立在林间。
平日最是喜爱的白色长袍被血染得通红,衣柜里剩余的都是些春夏季的衣服,若是平日,有修为傍身倒还没什么,只是鸦非语被禁足的一月内还被下了个禁制,不允许他使用灵力,体会一月凡人艰辛的生活。
虽然是说修真者拥有刀枪不入之躯,但这样的严寒,没几个人真顶得住。
于是他难得翻出了一件玄色的长袍,套在身上,犹觉得冷,又披了件狐裘。深色的衣服正好能遮住他那从崩裂的伤口中渗出的血,肉眼看是不太明显的。他在雪间站了段时间,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方才回头。
“师兄。”易逢春没鸦非语畏冷,此刻穿得也还是那副大咧咧的样子,只是意思意思地套了一件半透明的红色纱衣,“我听说你被罚了?”
鸦非语闻言,望了过去,正好对上易逢春那看似平静的眼眸。他比谁都擅长洞察人心,一眼看出她眼底藏着的情绪根本没有表面上那般平静如水。哦,她快要气疯了,鸦非语漫不经心地想。
“嗯,犯了错就该罚,应该的。”鸦非语不打算多纠结在这话题上,随意三两语,想要打发过去。易逢春却是偏不顺他意,这平淡的话入了她的耳中,变成了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分明是清冷的嗓音,却偏能加剧她的怒火,不论以前或是现在,鸦非语没有一次在乎过自己的身体。易逢春想着,心下怒极,几步上前,相当故意地拍在了鸦非语后背的伤口上,咬牙切齿道:“是吗?”
她想看到鸦非语脸上流露出些除了淡漠外其他的情绪,或是痛苦,或是悲哀。
可她凝神看了许久,越是失望——鸦非语没有丝毫反应。
眼底还是淡淡的,一如什么也盛不下的冷泉,纯粹又干净。
易逢春越看越觉得心冷,抿了抿唇,道:“你……!你完全不会有任何感觉吗?你就不会痛吗?不会伤心吗?不会愤怒吗?”
话语间没有间隔,像是拼命想得到他的回答,或是一个带了温情的眼神。
可惜,没有。
鸦非语垂落纤长的眼睫,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更多地包裹住了自己的身体,留住了随着血液一并流失的提问,缓缓开口:“你和从前一样,喜欢多管闲事。”
易逢春愕然瞪大双眸,死死盯着那道背影。
他傲立在雪中,任狂风催折,仍旧在深处的地底里生根发芽。
无人能将其连根拔起,断其树干,却很轻松。
易逢春眼底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她从小无父无母,是随着鸦非语一道成长的,她心中早已将鸦非语认定为了自己的亲人。亲人之间就应该是互相扶持的,如果鸦非语偏要这般一遍一遍地回避的话……
她也不介意用点强硬的手段,让她的师兄强行面对自己。
“师兄,你的徒弟如果知道了你受伤,会怎么说?”
“……”
鸦非语没回答,用沉默代替一切无用的话语。易逢春见状一喜,乘胜追击道:“你不是神仙,师兄,不是你一直被叫做仙人,你就真的把自己当成无所不能的神仙了。”
她缓缓走上前去,牵住鸦非语冰凉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早已失了大部分体温,她缓缓牵起,以拇指轻轻摩挲鸦非语手上的茧子,柔声道:“师兄,你是人,休息一下吧。”
“人都是会痛,会流血,会变得脆弱的。”
“你的心脏在跳动,就没有办法避免这样的过程。”
她垂落长睫,手上却爆发出极强的力气,死死攥住鸦非语想抽回的手:“师兄!不要再逃避了!你已经心魔入体,时日无多,难道还舍得背弃我们所有人吗?我会伤心,你的徒弟们也会伤心,整个清涟宗千千万万的弟子,被你庇护过的百姓都会伤心!”
“师兄!看着我!”
她嘶声吼着,总是坚强得好似雌狮的女人终于是落下了柔软的泪水。
“在有需要的时候,依靠一下别人又有何妨?”
“不要再把我当成需要被你护着的弱小师妹了,鸦非语。”
第三十三章 你舅宠他爸
是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这等堪称尴尬的场面。
“师——”话音未落,拐角处窜出来个迅捷的黑影,面上焦急的神色自是展露无遗,却在眼见地瞥见易逢春的瞬间,声音蓦地戛然而止,一顿,再开口,已经弱了下来:“尊……”
循着声音望过去,冒冒失失的来者是叶迟,没等他开口,又有一道身影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好家伙,一前一后都到齐了,也不知道刚才易逢春的话他们都听进了多少。他眸光微闪,正好对上二人那更多是茫然的目光 ,反应极快地判断出这两人大概是没听见刚才的话的,于是不心虚了,整个人的背似乎都更挺直了些,在易逢春并不赞同的目光下,几步上前,道:“冒冒失失的。”
叶迟不在乎,他冲上前去,出于对大反派的畏惧与尊重,他没有选择伸手动手动脚,而是围着他上看下看,看得鸦非语觉得甚至还不如他直接碰自己。这人的心思太明显了,不需要多猜就能看出来,一方面心里是觉得多少有些别扭,不过还有些微的感动。只是些微。
雪色的长睫轻颤,树梢也抖落了一捧雪。
“师尊,你没事吧?”叶迟终于忍不住抓上了他衣袖的一角,抬眸看向他,“我听说你被罚了,罚得很重,师尊不要逞强啊。”
其实也不是逞强。鸦非语心底有一道微小的声音为自己的软弱申辩,他并非逞强,而是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痛楚,久而久之便也没觉得有什么了。但与此同时,还有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贴俯在他耳边,轻声说:“就这样示弱吧,把自己的伤口暴露出来给他们看,这也没什么。”
“你是人,不是神仙。”
鸦非语难得地可称得上是有些茫然了。他抬起眼,目之所及是易逢春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是施白小心翼翼隐藏了自己担忧的目光,是叶迟毫不掩饰的,堪称热烈的目光。
他浑身一僵,随后又松懈下来,他好像突然卸去了肩上那沉重的担子。
“疼。”他声音很小,落在修真者耳里,却是能恰好听见的,“有点疼。”
易逢春似乎被吓到了,瞳孔微微一缩,震惊的神色可谓溢于言表,就仿佛在说:“这不是我认识的师哥,妖魔鬼怪快把我是师哥还来!”
再一看叶迟与施白,也是一样的惊讶。不过施白与他相处的时间不长,也只是小小惊讶了一下,叶迟则是愣了好久,攥紧他衣袖的手不知何时也松开了些,可始终是不愿意放开的。
“哪里疼?”易逢春再开口,方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颤音。
终于啊,阳光照射进了天雪峰那萧瑟的雪地里。
带来了一地闪耀的月光白。
“背。”他简短道:“大板打得太狠,应当是流血了。”
原本还有些感动的易逢春瞬间被这发言弄得哭笑不得:“师兄被打成这样肯定流血了。”
鸦非语低下头去,喃喃道:“是吗……”
“你们两个,过来,给你们师尊包扎。”易逢春不由分说地拉着鸦非语的手,将他拉远了。
施白与叶迟听了这话都是微微一愣,随后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
鸦非语的寝居是简简单单的小木屋。
没有什么特殊装饰,也没有什么能彰显个人兴趣爱好的地方——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比如有个房间被特意腾了出来,用来摆放鸦非语这些年来历练所得的名剑,每一把的品级也全是上等,寻常人穷极一生都不一定能拿到的武器,鸦非语有一屋。
22/78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