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除此之外,大部分都是些生活必需品。桌上摆着空的茶具碗碟,架上是一些药物,柜子里是符咒,床边摆了修炼用的蒲团,平常洗浴都是直接去天雪峰后山临近的冷泉里洗,省下来的摆浴桶的空间,就全部拿来放了一些杂七杂八的自制机关,各个长得凶神恶煞,青面獠牙。
被那些不像人的机关盯着看,多少是有些恐怖谷效应了。
于是叶迟选择移开目光,跟着鸦非语走到床边。施白搀扶着他坐下,易逢春到架子上捣鼓药材,叶迟左右无事,便坐在地上,靠在鸦非语脚边,时不时抬头看过去,在发觉自己的视线与鸦非语正面对上后,又默默收回目光,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来,药好了。”过了一阵,易逢春捧着一碗不明物体走了过来。用来外敷的药看起来黏黏糊糊的,是一团古怪的绿,散发着难闻的气息。叶迟紧紧皱眉,不着痕迹地看了鸦非语一眼。嗯,嫌弃之色溢于言表,能让一直以来都没什么面部表情的大反派嫌弃到露出这样的表情,易逢春可真不愧是拒绝了男主后宫的女人,可以说是相当具有杀伤力了。
光是闻着叶迟就觉得自己的生命值肯定在掉,施白吓得脸色苍白,易逢春诡计得逞,双手叉腰,乐呵呵道:“不让你喝就不错了,来,这个敷上去。”
鸦非语沉思片刻,格外严肃道:“……我可以拒绝吗?”
易逢春早已背过身去,用剩下的药材调制可以喝下的药,那股子苦涩味顺着风飘了过来,都说修真者感官敏锐,叶迟平生第一次希望自己是个闻不到味道的残疾,他痛苦地闭了闭眼,他到底是为什么,哪里不去,偏要跟着施白一起来受苦啊……
“当然不行。”药汤熬好,那刺鼻的味道更浓了,鸦非语觉得自己简直能被活活熏吐,“师兄现在可是伤号,没有拒绝的权利和资格。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俩记得盯着他,把药给喝下去。”
说完,易逢春压根没留意到叶迟求救的目光,转身潇洒离去。
于是房间里只剩下了被药汤荼毒不轻的三人,他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将目光落到了那两碗药上。鸦非语如临大敌,尤其这些东西还要被用在他身上,他是相信自己师妹不至于害自己的,但这股味还是让有些洁癖的鸦非语心底升起一些抗拒来。
“那个……”鸦非语心底正纠结,就听见旁边传来了一道唯唯诺诺的声音,“师尊,上药吧……?”
鸦非语望了过去,正好对上叶迟的目光。那人捧着绿色的黏糊药体,尽管心里对这东西始终有几分抗拒,不过鸦非语也不至于如此不成熟到对自己的徒弟发火,哪怕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终究还是没多说什么,板着脸点了点头:“……行。”
得了鸦非语老人家首肯,叶迟也不敢乱动。他整个人几乎是僵硬的,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总觉得给他脱衣服那是冲撞了大反派,但他不得不这么做,便脱得极慢,慢得施白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道:“我来帮师尊上药吧。”
叶迟自然巴不得,迅速后撤举起双手,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似的。施白自然看不过眼,白了他一下,师尊这么好的人,想给他上药的人可多得是,不懂珍惜的家伙。他心里默默想。
话虽如此,真正靠近了,其实多少还是有些紧张。施白努力地不将自己的异样暴露出来,轻轻剥掉鸦非语的长衫,示意他转过身去。鸦非语的身材其实很有料,作为修真者也不能只是完全骨瘦如柴的体型,该有的肌肉是有的,原本该是挺拔的肩背上血痕交错,新的叠加旧的,看起来分外狰狞。
施白指尖一颤,那些羞涩也瞬间没有了,只剩下心酸。他指尖沾了一点药,微凉,带着粘性,有点薄荷的气味,闻得久了其实也不算特别难以接受,毕竟药都是这种味道。他抹得多了点,轻轻糊上鸦非语背部最长的一道伤。
“师尊……”空气中被铁锈味占据,叶迟心里也算不得多好受,他微蹙眉头,轻声呢喃:“怎么就是不还手呢……”
声音很轻,施白没有听见,鸦非语似乎听见了,却没有回应。
只是难得温顺地垂下了头。
施白细心地给他上药,带来微凉的触感,痛觉似乎确实缓解了一些,难说是不是单纯的心理作用。鸦非语轻轻抽气,伤口上药得差不多了,施白取来干净的绷带,一点一点缠绕上去,包裹住伤口,一层不够,血还会渗出来,两层似乎都有些勉强,包裹了三层才盖住血的痕迹。鸦非语套上了玄色的长袍,除了那微微有些失了血色的苍白面颊外,他看上去与平常甚至是没有差别的。
“你们可以走了。”他说。
“师尊,那个……”叶迟小心翼翼地探个脑袋出来,食指凭空戳了戳桌上的药碗,过了段时间,药已经没了之前的高温,味道也散了一点,所有人都差点忘了它的存在,“喝药。”
一提到这个,鸦非语好不容易好转的脸色又蓦地阴沉下来。
那黏糊糊的药他尚且还能接受,毕竟只是用来外敷,味道也还好,但这药汤,易逢春绝对是抱着恶作剧的心态来做的,鸦非语也实在是不怎么愿意喝。
“……不喝。”
哎呀,任性起来了。
第三十四章 你小子跑什么呀
叶迟偏不顺他的意。
也不知道这小子是突然从何而来的熊心豹子胆,勺子舀起一点,在鸦非语紧闭的唇边戳了戳,刺鼻的味道突然变得浓郁,鸦非语脸色更差,偏生这小子毫不知个底线,笑嘻嘻道:“师尊可不能不吃药啊,早日康复嘛,来,张嘴——”
鸦非语忍住一掌把他打飞出去的冲动。不行,孩子不能打,打坏了去哪找下一个。
最终,他屈服在叶迟的淫威之下,冷着脸张嘴,把药吃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还带着呛人的辛辣,与浓浓的薄荷味,呼吸间空气流入肺腑,他感觉自己的肺像被冻住了似的,那叫一个透心凉。就连见多识广的鸦非语都被这药的功效震撼到了,一口水没咽下去,呛咳起来。
“咳……咳咳咳!”他咳得眼中泛起细碎的泪花,抬眼凉飕飕地瞪了叶迟一眼,“孽徒!”
叶迟自然心虚:“咳……师尊,是徒儿之过。”
鸦非语不想再和他多说话,被徒弟喂药已经够丢脸了,更何况还被药呛到,他丢不起这个人,便索性抢过药碗一饮而尽,又被苦得眉头皱起。
这么强大的杀伤力,易逢春可真是个可怕的女人。叶迟心有余悸。
施白从旁边递了个蜜饯,小心翼翼道:“师尊,吃吧,甜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鸦非语房里会有这种甜食。叶迟顺着施白的动作看过去,鸦非语明显顿了一下,不知为何心虚了,神色间透出些许不自然,却还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接过了那包蜜饯,撕开包装,扔进嘴里。
“好了,退下吧,为师乏了。”说着,鸦非语拉上床帘,隔着一层半透明的薄纱,只能隐约看到鸦非语的面容,他是正对着床帘说的,清冷的脸被模糊了严肃与温柔的界限,乍一看还有几分暧昧。叶迟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心说自己没事意淫反派做什么,连忙转过头去,匆匆扔了几句话下来就跑得没影了。
这倒是正着施白的下怀。
他目送叶迟越跑越远,直到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苍茫的天地间,才缓缓关上了房门,回到桌前规规矩矩地坐下。鸦非语自然能察觉到他没走,原本还打算睡的,现在浑身不自在得睡不着,睁着眼看天花板,良久才开口,语气干巴巴的,有些生涩:“……你怎么不走。”
“师尊都还没好全,徒儿怎能放心离去。”施白面不改色地给了个天衣无缝的理由,“徒儿守着师尊,不会让任何无关人士来打扰师尊的。”
这般好意我心领,但还是大可不必如此。鸦非语无奈地想,却也不舍得开口拂了小徒弟一片好心,施白的过去他虽无从得知,但也能从这孩子行为举止与只言片语中透露出的信息猜测出大半。对着有悲惨经历的孩子,鸦非语总是愿意网开一面,便也没将他赶走,他垂落眼睫,无奈叹息:“罢了,你留便留吧,但不必一直守着我,睡一会吧,你也没好好睡过。”
“不用了,师尊。还是师尊重要,徒儿不用睡也没关系。”
“你想打坐修炼?”
“不,徒儿单纯地想呆在师尊的身边。”
话里话外流露出的依赖与信任终究还是让鸦非语一再退让,对这悲惨少年的同情心又多加几分,是怎样的经历才能养出这样一个无私奉献的乖孩子?他曾经究竟失去了多少?
房内陷入一阵沉寂。过了一会,鸦非语缓缓道:“你过来。”
施白闻言一愣,从凳子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鸦非语身前。只见眼前床帘中间开了个小缝,一只瘦削的手探了出来,施白尚在愣神,便听见一道冷清如泉的嗓音:“你蹲下来一点。”
这是……要做什么?
施白心中困惑,却也隐约有了猜测,因而激动地半蹲下来,将自己的脑袋蹭到了鸦非语掌心之下。果然,那只手只是迟疑了一会,便轻轻揉了揉他的发丝,这并不是结束,他顺着头发的纹路,慢慢摸到施白的脸颊,没什么肉,很瘦,有些硌人,都是骨头。又摸到了柔软的耳羽,羽毛质量倒是还不错,大概是不久前刚换过毛,摸起来很柔软。
“乖。”鸦非语的声音低低的,“不用刻意讨好任何我,不管怎样,你还是我的徒弟。”
“去休息吧。”
一眼能看出他内心的不安与彷徨,施白被这言论震得浑身一僵,随即一下脸红了。还好隔着床帘,鸦非语是看不清的,只能看到这原先腼腆又拘谨的少年突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倒是没随意告别,而是郑重其事地道了谢,故作从容地离去了。当然,如果脚步没有凌乱得好像醉汉一样的话,鸦非语会更相信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房门被轻轻打开,又被轻轻关上。月光被阴云遮挡,终于是变得昏暗了。不知不觉都到了晚上,鸦非语掀开床帘看了看,再放下。
夜已渐深,蝉鸣是夜的安眠曲。
他闭上眼睛,身上的疲惫与酸痛似乎都离他远去。
一夜好梦。
……
叶迟醒来的时候,施白早已等候多时。
他醒时还依依不舍地打盹,被施白一下晃醒,那人已经规规矩矩地穿好了弟子服,长发高束,浅棕色的眼里是对新生活的期待与向往,还有对叶迟赖床所感到的不满。见他还不打算起床,他双手叉腰,恼怒道:“第一节课就是师尊的课,你要是迟到了不就是给师尊丢脸么?”
“你慌什么。我叫什么名字?”
这两句话前言不搭后语,施白还以为他在说梦话,并没有答,是叶迟又问了一次,施白才不耐烦道:“叶迟。”
“不就对了,叶迟叶迟,我天生就是迟到的料。”
“……强词夺理。”
施白还想说他几句,眼角余光却扫过一道身影经过,蓦地噤声,用幸灾乐祸的目光看着叶迟。
而叶迟还什么都没察觉到,只觉得施白突然安静了下来,他终于可以安心睡了。虽然外头早就已经天亮,但对于拥有良好熬夜习惯的叶迟来说,这甚至是他刚睡下的时间段。昨天能逼自己在十二点前(大概)睡着已经是极限了,还要他起个大早,又不是上学,修仙者何必如此拘泥于俗世条理……
他一边想着,一边睡得更加肆无忌惮,毫无危机意识,丝毫没发现危险即将降临。
一道阴影笼罩下来,空气中逐渐有了森然冷意。叶迟动了动鼻子,抓紧被踢掉的棉被,翻了个身,嘟囔道:“好冷……”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好对上角落里施白带了些幸灾乐祸意味的目光。空气中那没来由的冷意越来越强,实在是睡不下了,叶迟心中团着一股子起床气,正准备对人发作,一抬眼便对上了一双银色的眼睛。
一秒、两秒、三秒……
“啊啊啊啊啊啊!!!!”
“叫什么叫!”
叶迟抱紧棉被,显得格外弱小柔弱无助,可怜巴巴地撇着嘴,欲哭无泪道:“师尊,不带你这样的!”
鸦非语面无表情地退开,收敛了自己身上的威压,虽然灵力被封了,不过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势还是在的,对付叶迟这种小虾米已经够用了:“现在所有人都打了课堂上,就唯独你还没来,我让施白过来叫你,你居然还不起。”
不想上课的时候,不论是活了多久的人都能用上耍赖撒娇一招,叶迟也是丝毫不觉得羞耻,尾音拖得比吊死鬼的舌头都长:“师尊,不是说不想去课堂可以不去嘛……”
“那是其余长老的课堂。”鸦非语道,“若你不是我的徒弟,我也可以不强求你来,但你是我的徒弟,所以我教的东西,你都得会。”
“好吧。”叶迟格外委屈地爬起来,用幽怨的目光盯着鸦非语,换好弟子服后,跟在鸦非语后头前往课堂,也是一副格外生无可恋的表情,就像被生活掏空了一样。
鸦非语看着只觉得好笑,他淡淡投去一瞥,道:“这么不想修仙,我也可以和宗主商量把你踢出门派……”
这还是算了,他进清涟宗本来就是为了保命的。这一句话瞬间点醒了叶迟的起床气,一下子感觉腰不算了背不痛了,整个人能跑能跳了,连连摆手证明自己:“不不不,这还是算了,我还想跟在师尊身边嘛。”
施白则是幽幽道:“若你真想,哪里会不愿意去上课。”
被一下拆穿了叶迟也是半点不恼,格外理直气壮道:“我这是起床气,好了我就愿意去了。”
“真不懂你。”
……
课堂上人早已等候多时,鸦非语主讲修真史,叶迟对这方面兴致缺缺,便找了个离施白远点的位置,正好坐在了许淼淼身旁。这小姑娘昨天还哭得梨花带雨的,今天却莫名有干劲,叶迟隐约感觉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
就在他上课到一半犯困的时候,被许淼淼轻轻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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