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非语睁开了双眼。
视线被泪水模糊得朦胧,一眼看不清什么,只有一个突兀出现在房里的身影格外明显,素来警惕的他并没有对这个身影产生下意识的排斥反应,反倒是因为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而松懈不少,他紧皱的眉头稍松,一个温暖的东西靠近了他,轻轻蹭掉了他眼尾的泪。鸦非语茫然瞪大了眼,结果温热而干燥的唇贴上了他的,鸦非语一愣,随即沉浸在了这绵长的柔情里。
“……叶迟……”他细声呢喃,“过了多久了?”
一听这话,叶迟心头不由一跳,他道:“只过了几个星期而已,师尊。”
鸦非语顿了一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起先表现得颇为凝肃的眉眼似乎柔和了不少,他轻轻勾起唇来,道:“只是几个星期吗……挺好。”
“我在这里过了几十年。”鸦非语注视着叶迟深邃的眼眸,那双银色的眼底似有淡淡怀念,叶迟闻言,心疼地蹙紧了眉,怪不得刚才认出他的时候会是这样的反应,封存已久的记忆在此时突如其来地被唤醒,看见消失在自己记忆中数十年的爱人,也不怪乎鸦非语如此。想到这里,叶迟环住他纤细的腰肢,手臂收得很紧很紧。鸦非语的空调开得很低,但冷空气却没法夺走他的体温了,鸦非语想,冬天的暖气似乎都没有眼前人的怀抱温暖。
“我没什么的,叶迟,”鸦非语轻抚他的眉眼,将他紧皱的眉头抚平,缓缓道,“我过着普通人一样的生活,也没有吃苦,没有被欺负,只是见不到你,总觉得有些孤单。”
叶迟墨色的眼眸柔软得好似春日化开的寒冰,里头盛着水雾,目光显得极为柔和,他埋首于鸦非语散发幽香的颈窝间,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感受不到的气味,眼泪被挤了出来,他不是什么感性的人,但面对鸦非语,似乎所有理性的严防都能在一刹那间化作不堪一击的泡影。他因压抑着情感,嗓音嘶哑得紧,道:“师尊,我还以为我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鸦非语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
叶迟未应声,只是闷闷靠在鸦非语怀里,没说话。鸦非语倒也由着他,渐渐的,颈间一块布料逐渐变得濡湿,意识到这一点时,鸦非语有些出神,下意识抬手抚上他肩,这才发现这人竟是颤抖的,心下又是无奈又是酸涩,还有一丝丝古怪的甜蜜。
“……别哭,”他靠了过去,轻声说:“我也会心疼。”
从异世而来的两个灵魂,在雨夜宣告隐秘的爱意,互相依偎着,只盼今夜是个暖夜。
……
鸦飞悠轻轻摸过光滑的水晶球,双眸紧阖着,眉眼舒展,唇边带笑,看起来像是入了好梦乡。易逢春在一侧焦急地等待着,目光落在半空中那个极为显眼的时空裂缝上,空间被凭空撕扯出了一道缝隙,只窥望一角,里头是被繁星点缀得格外璀璨的天穹。对于易逢春而言,是没见过的景象,如果是以前她肯定有闲情去好好欣赏一下这个缝隙的构造,不过就现在来说……还是算了吧,她可没这种心情。
忽然,鸦飞悠指尖微顿,缓缓掀开了眼帘。
下一秒,裂缝中传出一道眩目白光。易逢春下意识往旁边一闪,两个人影从空中浮现,一点一点从虚影变成了实体化的影子。鸦非语身上还穿着现代化的服饰,站在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环境里,竟然少有地感到几分局促。
哪怕记忆恢复,对于鸦非语而言,这里仍然不太熟悉。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师兄!”多日来憋在心底的情绪在这瞬间喷涌而出,易逢春几乎快再压不住心底的情感,声音染上哭腔,“师兄,你没事就好……”
鸦非语望向她,眼底情绪亦然复杂难明,银眸微垂,朝她勾唇一笑:“嗯。”
——变故陡生。
天地忽然在此刻崩裂,天空颤抖着,从海平线的一角渐渐染上猩红的色彩,刺目而骇人。鸦非语瞳孔陡然一缩,与之一起的是强烈的震动感,鸦飞悠眉头一蹙,掀开窗帘,她的房间位置极好,正巧一眼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海洋。只见被染红的海水肉眼可见地暗潮汹涌起来,酝酿着滔天骇浪,一波比一波更高的浪潮拍打在海宫伫立起的高墙之上。
抬眼看去,空中又浮现了那个诡异得好似眼睛的裂隙。
因为鸦非语的回来,世界又一次陷入了崩塌。想来是幕后黑手对此颇为不满,撕下了虚伪的假象,将美好之下的危机展现在了世人眼前。此前的记忆随之复苏,世人陷入了恐慌之中,从高处看,海宫之下,到处是无助攒动的人群,密密麻麻的人头,光看便叫人心底发寒。鸦飞悠仅看一眼就收了视线,目光落在鸦非语身上,后者正跪地颤抖着,直到地震止歇,面上苍白才有所好转。叶迟关切道:“师尊还好吗?”
“我没什么,只是对地震有点……”他欲言又止道,“我在另一个世界的父母,死在一场大地震里。”
叶迟一愣,正欲开口安慰鸦非语,后者却像是早有预料似的,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头,望向鸦飞悠,缓缓撑着疲软无力的身子起来,两对相似至极的银眸相互对视着。
“我该怎么做?”垂在身侧的拳头轻轻攥起,“这一切皆因我而起,我必须亲手将其终结。”
鸦飞悠并不立即回答,一双含情美目凝定看了他半晌,微微下垂的眉尾使她的神色看起来如若神明一般悲悯。半晌之后,才道:“你真的想击破世界的法则,去直面那个你永远无法企及的天道吗?”
鸦非语轻嗤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颇有趣的笑话一样。
“人类若没有野心,那又算什么人类?”鸦非语银色的眸中似乎掠过血光,“在岑道的书中,我已经死去,没有任何人可以篡改一个死人的生平,我已经是他无法再操控得到的人。”
长睫之下,他的眼亮着骇人的冷光,几乎无人敢直视那冷若银器的眸,“这种时候若是不冒险,难道还要等以后来不及了再来?你知道的,鸦飞悠,我永远不是会逃避问题的性子。”
鸦飞悠似有所动容,起先似乎打算说些什么的唇又合上了,勾勒出一道浅浅的笑来,“呵,也是,如果你是擅长逃避的性子,也不会拼尽了自己的寿命也要来救我。”
“我会帮你,”鸦飞悠重新正色道,她的目光瞥向桌上的水晶球,里面的景色起先是一片安宁的星穹,眼下中心点却突然出现了一个诡异的黑洞,将周围一切星辰都吞入其中。鸦飞悠漫不经心走到水晶球前,指尖凝聚起一丝灵力,轻而易举碾碎了那剔透的玻璃。
看着满地碎屑,她漂亮的眼里清晰反照出狼藉的景色来。水晶球破碎了,却仍能照出星辰的场景,破碎的玻璃屑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零碎的,宇宙的画面。
这回,就看不见吞光的黑洞了。
她终于满意地笑起来,回过头与鸦非语对上目光。这一眼,好似穿越了时空,穿越了隔阂与仇恨,只是那样简简单单地望见彼此眼底最为纯粹的魂灵。鸦飞悠率先回神,淡笑了一下,不论是什么时候,不管是前世,今生,或是未来的鸦非语,不论是否失去记忆,躯壳是否变换,灵魂却始终都是同一人,自始至终,都还是那个纯澈而热烈的灵魂,站在她的眼前,用着最干净的语气与她对话。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强烈的酸涩感泛上,让她不住红了眼眶。但鸦飞悠与鸦非语同出一脉,不仅外貌,就连那倔强的性子也是大差不差的。她扭过头去,不让在场三人看见自己如今的狼狈,声音仍然故作轻松:“不过,你要是死了,我可不会帮你收尸。”
两声轻笑,鸦非语道:“不会死的。”
“凤凰不会死于无聊的火焰里,”鸦非语说着,垂落的墨色长发无风自动,紧闭的门忽然被一阵浓烈的魔气破开,叶迟与易逢春警惕后退,一人伸出一边手,不约而同将鸦非语罩在了身后。他们大概还默认鸦非语是先前那具没有了灵力的废人躯体,毕竟一个一看就没有经受过任何训练的身体,怎么可能会有灵力?
魔气自四面八方涌入,不仅是门,连窗户,房顶上微不足道的缝隙,几乎是每一个可供钻入的孔洞都被魔气占领,有生命似的,一点一点靠近房间中心的四人。鸦非语却全然不慌,风吹起他细碎的刘海,光洁的额头之上,浮现出一道闪着璀璨金光的神印。
他一抬手,金光轰然乍现,将魔气尽数轰出。
“先前那副躯体百般受限,这具被温养得没什么问题的身体,反而能更好激活天羽族的血脉。”
鸦非语一笑:“如此,可否能与天道抗衡?”
第一百一十九章 师尊心系天下
天地间骤然亮起一束璀璨的金光,好似一根直达白玉京的金柱,将天与地相隔开来,兀自撑起整片猩红的天穹,海浪随之翻涌而起,红得发黑的海水就像怪物的血肉,幽幽深处恍然间似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眸正死死盯着某一处。尽管已经是自顾不暇,在金光骤现的刹那,不论何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向它看去。
光芒现身的瞬间,天地好似都为之失色。
东海深处,金光源头。
大浪滔天,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深色的海水盖住天空,要将海宫高耸入云的建筑都给吞并其中。正当所有人绝望之际,一道带着澎湃灵力的金光袭来,转瞬之间,世界好似为之静止。维纳紧闭双眼,预想之中的窒息感并未传来,空气凝滞了几秒。一、二、三……海浪还未到来,他心下生疑,小心翼翼地掀了眼帘,一道被光芒裹挟的白色身影正映入他眼眸。
竟是以一己之力,将海浪挡在了外头。仔细一看,那人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汇聚金光,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结界,将海宫笼罩在了其中,隔绝了蠢蠢欲动的海水。下一秒,金光大亮,凝聚在一起的海水在这一刻溃散,化作零散的水珠,从结界上滚落下去,不甘地与意外平静的海水融为了一体。结界散开,化作细闪的金粉落下,而空中那万众瞩目的身影,也轻飘飘地落了地,他被金光簇拥,好似谪仙降世。
维纳与那双银色的眼眸正好对上视线,片刻失神。下一秒,一道玄色的身影从他身边迅速飞了过去,伴随着一声大喊:“师尊!”
维纳此时才堪堪回神,看着似曾相识的两道身影,一时千言万语卡在喉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他看了看鸦非语,又看了看叶迟,最终只勾唇,欣慰笑道:“你们都没事,太好了。”
对上昔日情敌,早在这家伙开口的刹那叶迟就跟护食似的抱上了鸦非语,整个人是巴不得抱在鸦非语身上。后者略显无奈,他光看叶迟的反应就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不过也是选择了默认。他拍拍叶迟肩头,安抚了他几下,再看向维纳,轻轻颔首:“嗯,都没事。”
易逢春从空中翩然落地,她方才提着剑去处理了那些翻涌的魔气,此时汗水将她那深邃的墨色眼眸衬托得尤其明亮,她提被魔气污染得泛起黑雾的剑,喘息道:“我刚才看到这里的动静了,师兄,你没事吧?”
虽说早就知道天羽族血脉淳厚之人,灵力基本不存在枯竭的情况,因为他们的身体里除了血液外,最不缺的就是灵力,但见到刚才那么大般阵仗,易逢春还是有些虚。不过看鸦非语脸色并没有太多异样,看来也是自己多虑了。
“没事。”鸦非语摇摇头,“只是觉得有些累。”
说着,鸦非语轻靠在了叶迟肩头,拥有在现代生活过的经历,他也比从前要开朗些,此时眸中透着狡黠之意,道:“靠一下就好了。”
叶迟心跳蓦地加速,下意识将鸦非语揽在了怀里,尽管周边人并不少,叶迟心底也有些不自在,但更多的是对鸦非语主动的喜悦,这个姿势正好方便他俩亲近,叶迟贴在鸦非语耳边,轻声道:“师尊在我怀里靠吧,更舒服些。”
易逢春嘴角抽搐,表示没眼看。好在鸦非语也只是嘴上说说,真要做起来也是害羞的,几下就从叶迟怀里退出来了,清了清嗓子,心虚地掩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鸦飞悠正好在此时落地,轻飘飘从易逢春身后出来,她走路从来都没有声音,突然出现也实打实吓了易逢春一跳。
“快来了。”鸦飞悠意味不明地来了这么一句,说完也不看其余几人,而是径直看向了天空。
众人也不由被她引得向上看去。
天空起先是宁静的,除了那不同寻常的颜色与巨大的裂隙外,其实看不出多少诡异之处。但在望过去后,叶迟才恍然发觉,空中竟逐渐有了诡谲的深色,逐渐以裂隙为中心涌动,虽然缓慢,但速度也是肉眼可见的,那并不是靠近的云朵,而是实打实与天空融为一体的诡异事物,看得人无不心下一凉。
人类本能地对陌生的事物感到不安与恐惧,见此情形,凡人们不约而同跑回了房中,拉上了窗帘。一时之间,繁华的海宫都城上,也只剩下他们几个仍在伫立。鸦飞悠似乎在算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
就在下一秒,裂隙忽然变大,其中的白色光晕也骤然放出一股眩目的光波,使得他们不约而同挪开视线。
“来了。”鸦飞悠淡淡道。
只见一道白光掠过,带着极为浓烈的杀意,众人都被震慑得不由后退,鸦非语却好似感应到了什么,瞳孔微缩,立成了野兽特有的竖瞳,转眼间跟着那道白光袭了过去,化作一道金光,风中传来凤鸣,尖锐而震撼。
白光与金光交错着升上天空,在即将升上裂隙旁时,两束看似势不两立的光碰撞到了一处,海面随之掀起巨大的波澜。
两束光渐散,两道人影伫立在两侧。
鸦非语被金光簇拥着,肩胛骨的位置长出了三对蔽日的羽翼,每一根羽毛都蕴含着浑厚的灵力,涣散着些微金光,他眉间生出神印,因觉醒血脉而彻底褪色的长发好似三千雪丝,被风吹动着,无端透出一股俯视众生的悲悯。
而他的对面,则是气急败坏的岑道。
这人身上原先满是魔气,如今却被灵力取代了。鸦非语无需多想,轻易就能推测出,这人应该是把自己前世的命格给改了回来,如此说来,他确实记得在书中最后的描写里,岑道因为功德深厚而成功飞升上界,成为了近千百年来唯一一个飞升的大能。
他恐怕已经“飞升”了,恐怕如果没有鸦非语的突然到来,他应当是要成为真神了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活着?!”岑道歇斯底里地怒喝,“我好不容易才重新得到本来就应该属于我的一切,你现在又要把它们全部夺走吗?这不公平,鸦非语,这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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