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下更重要的,其实并不是这个。
而是眼前人的长相,实在是莫名熟悉。
熟悉到叶迟的拳头莫名有些想揍人的冲动。
他起先只觉得眼熟,但只当是因为老乡见老乡,因对方身上的衣物才会这样觉得的。可当对方靠近,那张面容全然暴露在叶迟眼前的时候,那种诡异的熟悉感非但没散,反而还更加浓烈了起来。这种感觉叫叶迟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搓了搓小臂,像是想将疙瘩搓掉。
这个人……这个声音……这个气质……
叶迟凭借极好的记性在脑海里反复思考,眼前人的身形,五官,穿着都在一一与他所见过的人进行比对,到了最后,叶迟忽然一声惊叫,指着他道:“老邓?!不是,这傻/逼小说你写的?!!”
“老邓”听他这话,因为长期熬夜而显得黯淡的眼眸骤然亮起,取下鼻梁上厚重的眼镜,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也终于看出了眼前人是谁,瞬间激动起来:“叶迟!!”
老邓全名邓明天,谐音等明天,人如其名,是个喜欢拖延的拖拉性子,虽说人拖拉是拖拉了点,办事效率是差了点,但基本上都能给大家端出个满意的答复来,因此虽然性子颇为人诟病,不过因为一直没惹出大祸来,邓明天也从来没有改过。
这人是叶迟初中到高中的室友,俩人性子倒是很合,上下课到放学都一块走,不过邓明天高考结束后去了外省读书,又换了手机号码,几年之后叶迟联系不上,同学会也不来,这段关系也就这样慢慢被二人淡忘在了脑海里,猛地相见,一时半会竟没认出对方来。
叶迟压下心头狂喜,先乐呵着损一损旧友:“你当年不是很自命不凡吗,说你写的东西一定要成为世界著名的佳作,咋今天沦落到写这种傻/逼爽文来了啊?”
邓明天惭愧地挠了挠后脑勺,道:“唉,生活所迫,生活所迫。况且这种爽文人看得多啊,你看,叶迟你不就是其中一个。”
“……哈哈,打发时间,打发时间。”
随口叙旧几句,叶迟也没忘正事,话锋一转道:“你也被困在这里了?多久了?”
邓明天一顿:“呃……三年?三十年?我不清楚,反正我穿越进来的时候,剧情啥的都还没开始来着。”
叶迟:“……”好吧,他不该期望一个被困在这种幻境里的人能记着自己穿越过来的时间。他有些无奈,又问道:“所以你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被困在这里?你知道出去的方法不?”
邓明天这回摇了摇头,有些心虚地瞥了岑道一眼,道:“这个嘛……”
岑道被这一瞥看得头皮发麻,二人的对话他听了大半,也大概懂了其中的要点。最重要的一个部分,就是他并不是活生生的人,只是这个叫做“老邓”的人笔下所写的人物。爽文……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类型,但一听也知道并没有多少内涵,从二人态度上也能看出来。想到这里,岑道神色有些难看,凉飕飕道:“所以,我的人生只是你们取悦的工具?”
叶迟没有回答,邓明天这一下更心虚了,看天看地看叶迟,就是不敢看岑道的眼睛。后者脸色渐沉,死死瞪着邓明天,像是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一样。
一时静默。
第一百一十五章 师尊没了
出去的方法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这个世界全靠主角,也就是岑道身上的气运在运作。如果说一个世界维持正常周转的气运需要十个点,那么岑道一人就占了九个点,而剩下的一个点,则由其他的配角和炮灰来维系,因此岑道就是这个世界运转的根本。如果想要离开这个世界,那么就要夺走岑道身上的气运,只要岑道被天道关注的程度变低了,世界屏障就会变得薄弱,届时他们就有了离开这里,回到现世的机会。总的来说,这个流程并不复杂,这也是为什么叶迟会在机缘巧合之下来到这个世界,他并非此世之人,不受这个世界的气运影响,就不会被主角光环左右人生,也就是说,他可以凭借自己的所思所想来做事,不会像这个世界里的配角炮灰一样,随随便便就沦为主角的垫脚石。
他的到来,可以说是邓明天一手促成的,只是没想过这个倒霉催的穿书者不是别人,正是老同学叶迟。
计划正如邓明天所想的一般顺利,甚至超出了他原先设想的范畴。叶迟对书中世界展现出的积极性几乎让整个天道都不由自主地开始向他倾斜。邓明天这段时间一直在沉睡,当他苏醒,看到这个世界产生的巨大变化时,还以为是自己莫名其妙到了其他的世界里去。
现如今,这个原本只是单纯为爽而爽的小说世界,因为失去了主角气运的影响,正一一点点向其他正常且完整的世界靠拢。这对于这个世界的生灵而言无疑是好事,不论是被剧情影响而被迫黑化的鸦非语,还是那些因为剧情设定而见到主角就倒贴的每一个后宫女配来说,他们的人生失去了主角气运的影响,确实向着原先应有的正轨而去了,他们生来就不应该是某人的附庸与陪衬,不论他们是谁,身份如何,本都应该有自己的人生。
更何况,就算没有了这些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气运影响,岑道的人生也依然不会糟糕到哪里去,他也会因为极高的修炼天赋而成为一个颇有名望的宗师,被万人敬仰,地位崇高,拥有一个美丽的妻子,最后会归隐于山林,死后也会被记载在史书之上,千古流传。如今会落得这般凄惨的模样,其中被褫夺的主角气运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还是岑道自己的咎由自取。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前世的他风光无限,几乎是整个修真界的中心,一下从天骄沦落成泥潭里挣扎的虫豸,一时半会也不是谁都能接受的,更何况是岑道这种被捧高得几乎从未落地的人。
二人的缄默极有默契,惹得岑道不由发笑,像是在嘲讽尚且还有几分侥幸心理的自己。他缓缓开口,墨色的眼瞳中带着某种凉意,扯了扯唇角,也看不出多少发自内心所谓真诚的笑意,勾起的唇好似一柄锋利的剑,他抿唇笑了,尽管如今被魔气浸染得神色阴沉,他的面容笑起来却还是纯真的,恍惚间可以看到昔日少年稚纯的影子,他道:“所以,你们打算杀了我吗?”
……这个问题实在残忍,二人匆匆对视一眼,也不知该作何回答。自己亲笔写下的角色如今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饶是再残忍的一个人都好,邓明天也不舍得对他说出什么特别现实的话语。他凝噎了很久,对上那双如浓墨深邃的眸,说什么都觉得心虚。
一声轻嗤,岑道显然本就不期望能够得到一个叫人满意的回答。他攥紧垂在身侧的拳头,细碎的刘海掩去他眉眼间晦暗神情,道:“反正我来到这里,都是为了能够逆天改命……”
此话又是何意?叶迟恍然抬眼,只见岑道脚下骤然亮出一道涣散着金光的结界,哪怕是在这全是金色的空间里也显得格外刺目。他将此前夺来的天下四至宝一一祭出,摆放在结界的四个角落,而自己则站在结界中心,双手飞速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下一秒,一道光柱洒下来,落在岑道身上,将他整个人衬托得无比圣洁,好似什么神明降临。他眼中肉眼可见地浮现狂喜之意,不由摊开双手,想要去拥抱那道光,声音中是压抑到极致的疯狂,无不叫听者退避:“终于,终于!忍辱负重多日,终于让我等到了这一天,你就等着吧,鸦非语,叶迟,等我获得从前本就属于我的这一切,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你们两个——碎尸万段!”
话中尽是咬牙切齿的恨意,每一个字都像是被他积蓄已久的怨念腌透了。叶迟心道不妙,金光中缓缓落下一本古怪的书卷,其貌不扬,书页摊开,里头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古文字。
邓明天脸色稍沉,一只手按住叶迟的肩膀。早在金光降临的那一刹那,他们两个便动弹不得,就好像被一个更加高级的物种死死按住了一样,这种感觉无不令人不安。叶迟侧头望向邓明天,眉头一皱,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我写的设定我当然知道,”邓明天有些急,双眼死死盯着那本书,“可是——这明明是我没有写进正文里面的废设——”
这本书记载着这个世界的故事,不论以前还是现在,抑或是未来,他们所有可能经历的一切,都被明确地记载在这本书上。也就是说,这其实是本土化翻译版的原作,谁要是得到了这本书,谁就可以改写其中的历史,并且身为书中人的他们对此不会有任何觉察,就算将某个修真界的大能悄无声息写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异常,因为世界天道会自主修复这些漏洞,好让世界继续照常运转下去。
换言之,只要拿到这本书,就成为了这个世界的造物主。
原来集齐了天下四至宝后,可以得到的东西,竟是这个。
岑道拿到了这本书,想要书写下什么简直不言而喻。面对叶迟带着怨恨的目光,岑道挑衅似的抬眼瞥他,唇角挂着的是主角胜利当前一如既往的笑容,他刻意将书转到叶迟能够看到的角度,在鸦非语的名字上,以红线深深划了一个大大的叉。
叶迟瞳孔骤然一缩,近乎声嘶力竭:“不!!!”
鸦非语的名字在这一瞬间,从书页中漂浮起来,歪歪扭扭的古文字组成一个个标准的字符,随后在叶迟的眼前分崩离析,化作尘埃似的,散落在地面,就好像这个人从未存在过。叶迟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红了眼眶,他眼睁睁看着融于金沙之中,支离破碎的字符,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至于你,”岑道眼中写满厌恶,叶迟作为外来者,书中没有记载他的名字,导致岑道想要对他做些什么也做不到,提着笔往空中一划,声音逐渐变得远了,“给我滚出这个空间!”
……
叶迟醒的时候,空中血色已然褪去。现在是白天,他只觉浑身酸软,不由撑起身子爬了起来,眼睛很疼,他一摸,有些肿,稍微碰上那么一下都觉得火辣辣的。他抿起唇,望向天空,什么都没有了,一片澄澈,万里无云。
……连着鸦非语也没有了。
他看向周围。这里不再是刚才那副魔气丛生的样子,而是一片安静而祥和的森林。暗流涌动的湖泊满是清澈见底的湖水,可以看见其中游鱼在欢快地畅游,看见岸边发愣的叶迟,还格外不怕生地凑上来,对着他吐泡泡。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正常,就好像此前的劫难并没有发生。
……可是鸦非语没有了。
或许是悲伤过于浓烈,叶迟一时半会竟然还哭不出来。他只是凝定地瞧着,看见湖泊中自己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也不由发笑,他抹去眼角泪痕,一滴晶莹的泪水不经意间滴落,与湖水融为一体。
他缓缓站了起来,没有多少留恋地下山去。
起先山下应该有他和鸦非语共同打造的小村庄,现在也没有了,此处空荡荡的,没有生活的气息。叶迟一愣,漫无目的地四处闲晃,晃悠到了附近一座主城里,耳边喧闹依旧,在此处生活的人们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难道刚才的一切,真的也随着鸦非语的消失,一并被世界清除了……?
叶迟恍惚走着,听见路边传来的声音,不由顿了脚步看去。一个年近半百的老翁绘声绘色地讲着故事——讲着天雪尊者生前的种种威名,一边说其巅峰时期曾一人入东海斩杀海蛇,又说其极佳的剑道天赋,引起无数路人驻足,他越说越起劲,叶迟也听得入神,或许是他正急切地想要寻找每一个与鸦非语有所关联的事物,于是他站到了人群最前方,听着耳边百姓的惊叹,与老翁的故事。
但众多话语,所有故事,最终汇聚到一起,只留下一叹:“可惜,可惜。”
“可惜天妒英才,天雪仙尊忽染怪病,抢救无效,殒命了。”
“一代天骄呀……就这样没了。”
“可惜,可惜。”
第一百一十六章 把他带回来
夜幕降临,叶迟坐在草原之上,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原野。
没有了鸦非语,说实在话,他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过活。他曾经去清涟仙宗看过鸦非语的棺椁,冰晶制的棺椁是半透明的,能看见逝去之人安详的睡颜。叶迟趴在上面,目光中无不透着眷恋,墨色的眼眸微垂,认真地注视着里头的人,书上说鸦非语是病逝,但他死前的容颜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叶迟虚虚贴上表面,顺着鸦非语脸颊的轮廓抚摸,指尖传来冰冷刺骨的温度,就像是他在细细感受着鸦非语身上的体温。
他在这里待了很久,直到天将将亮才离去,此后好几天,他都在外流浪,过得浑浑噩噩。
好像又回到了在现世的生活。
他颤抖着阖上眼帘。
和鸦非语生活的日子太长,长到叶迟已经忘记了孤独的滋味。待何时已经习惯了身侧有人的滋味时,上天又残忍地将人从他身边剥走,想到这里,叶迟又自嘲地笑了一下。
正在此时,一阵诡谲的风从身边掠来,风中带起一阵异香。叶迟匆匆瞥去,只见一片如烈焰的衣摆突然闯入了他的视线之中,叶迟瞳孔微微一缩,来不及抬眼看来人的容颜,就听到对方抢在他之前开了口:“叶迟小兄,终于找到你了。”
来人是鸦非语的师妹,易逢春。这是个许久未见的面孔,但对方热烈的身子叶迟仍然能一眼就将其认出,他稍微定了定神,心下却又不由觉得古怪。书上记载鸦非语死亡的日期远在易逢春与他们二人碰面之前,如果按照这个世界的逻辑,易逢春不应该认识自己才对,就算听说过自己的名号,也不会是……这般自来熟的态度。
不知为何,他心底竟升起了一丝莫名的期待。他喉头微紧,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道:“师姑来找我,是为什么?”
易逢春自然而然一掀衣摆,在他身旁不远坐下,那总是开朗明媚的面容如今严肃起来,恍然间还有几分鸦非语的影子。她盯着叶迟看了半晌,似乎在透过他看谁,好一会儿才回神,眸光微闪,道:“我总觉得……好奇怪。”
“奇怪?”叶迟心头好奇被她勾起,“该怎么说?”
易逢春摇了摇头,似乎在将脑海中的杂念甩出去,她叹息一声,方才缓缓开口:“对我的师兄的死,我总觉得,好违和。”
“他的身子自小确实很差,但修真之人不会这么容易就染上疾病,更不会这么容易就因病而死。最重要的是……”说到这里,她攥紧了拳头,单薄的身子有些颤抖,提起鸦非语,她的声音就难以自持地染上悲伤,“我曾经去见过师兄的……尸首,他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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