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的顾息紧闭着眼,猛地喘了一口气,高烧让他嘴唇干裂起皮,暗红的血痂填满细小的唇纹裂缝。
那个猜测像是潘多拉魔盒一般,对顾息产生了异常强烈的吸引力,他着了魔似的想要一探究竟,可是伸向魔盒的手却宛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前进哪怕一分都极其艰难。
就在顾息内心天人交战之时,他余光忽地瞥见了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
顾息的天灵盖像是被天雷劈中一般,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看见那个浑身染血的橘白青年如同死了般僵直不动。
刀尖在他体内进进出出,迸溅的淋漓鲜血染红橘白衣裳,可是那个低垂头颅,红着眼圈看着锋锐刀尖划开血肉的人,也只有在疼极时狠掐自己的掌心,咬得唇边血肉模糊。
顾息猛然发觉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实。
小栖……从他亮出刀尖之时,就再也没有挣扎过了。
他没有大吼大叫,没有猛烈挣扎,没有用仅有的能动的哪个身体部位反击顾息,没有哭着喊着质问谴责他。
听栖就这么默然无声地,接受了顾息接下来对他做的所有事情。
一点挣扎都没有。
他为什么不再挣扎了?
又为什么看着那只糊着鲜血和黑尘的蓝色针织小鱼流泪?
顾息的头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他的鼻尖忽然闻得到从血液溅出来时就无声弥漫开来的血气了。他看着小栖的鲜血从伤口处无声流落,浸湿浸透漂亮的橘白衣裳,最后从衣摆处一滴滴地落下,起初是一滴一滴地流,到后面从衣摆处低落的血珠不知何时变成了血流,淅淅沥沥地砸在地面。
而顾息还记得,小栖没化形前给自己科普过,他们妖族化形时穿的衣裳就是他们身上的毛发变作的。
他还记得,小猫对自己的毛发从来都十分爱惜,极度不喜欢毛发被打湿的感觉,每次出完门,回到家一定要先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柔软无比,才肯钻进他的怀里蹭来蹭去。
顾息还记得小猫说过,他化了形之后,毛发变成的衣裳一定很好看很漂亮。
小猫一直嫌弃人族的衣裳穿脱整理起来十分麻烦,所以提前咪呜咪呜地警告过他们这些狡猾偷摸的人族惯犯,可不许在猫变成人形时胡乱摸猫了,带着鱼干来也不行。到时候给他大手大脚碰乱了,猫可要生气哈人的。
可是如今,橘白青年身上的衣裳被刀尖刺破翻找拨乱,被温热粘稠的血浸透,他却一个字也没有吭声。
顾息的胃部猛烈翻滚起来,前所未有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口,比白天相允凝踹他那一脚还要来得剧烈。
从看向那个静默无声,生机渐消的橘白青年开始,顾息的大脑……不,他整个人就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了。
他开始频繁回忆起小栖那张因为疼痛和失血苍白的漂亮面容,只是再往上就看不清了,因为顾息当时全程都没有和小栖真正对上视线。
他不敢。
为什么小栖给他的野草的的确确生了效,又为什么即使自己对他图穷匕见,最后关头小栖也依然亲手把那黯淡的灵骨剖出给他?
小栖不该生气失望吗?不该挣扎与反抗吗?不该宁愿玉石俱焚也不愿把灵骨给他吗?
他到底为什么没有啊?!
顾息跪在地上干呕半晌,他被相允凝关在洞府里面,储物袋被姬无笙全部收走,整整几日水米未进,因而除了胃液之外什么都没有呕出来。
顾息整个人眼泪横流,涕泪齐下,跪伏在地上的时候,脊背深深佝偻下去,难看至极。
是不是反出来的胃液刺激的?
顾息一边流着泪一边心想。
不应当是这样的啊。
他不是恨死了相允凝这种目中无人的上位者吗?不是看不惯小栖和相允凝这种人呆在一块吗?不是对小栖心疼他却不肯作为心怀怨恨吗?不是即使心疼也依旧决定了对小栖做那样的事情吗?
为什么现在要因为一个在当初被自己忽略的细节溃不成军呢?
他更后悔的难道不应该是如果自己再沉住气一点,就可以等到小栖主动把灵骨给他吗?
小栖当时捏着针织小鱼拥抱他,枕在他肩上笑颜明朗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
在他细细端详着最喜欢的礼物,却骤然被缚妖索束缚住手腕时,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呢?
又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被缚妖索紧紧捆住无法动弹的时候,还带着某种隐秘的希冀,结结巴巴地问他在干什么,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呢?
为什么有人在面对呼之欲出的答案时,还要试图自欺欺人呢?
当初茫然的橘白青年是这样,和如今佝偻伏在地上的人也是这样。
前前后后无数种端倪此时一一浮现,顾息最终还是亲手打开了那个深藏多日的潘多拉魔盒。
小栖……也许从一开始,就想把天生灵骨留给他而不是欺骗他害他。
小栖……也许从一开始,就一直在遵守当初被捡到时认真许下的必会报恩的承诺。
而顾息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听栖,小栖,小猫,他相依为命两百年,细心用爱意温养了两百年的小猫,和他这两百年来偷来一般的温馨生活,如今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都被他亲手毁了。
分明只是一念之差。
如果当初,他没有选择对小栖动手,那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小栖会拥有一个温柔稳重的炼器天才师兄,一个每日在太阳下山时买好他喜欢的鱼干,在门口等着小猫回家给他顺毛和抚摸的师兄。
师兄会拥有一只活泼可爱灵气十足,会打架会捕猎会蹭人会黏人会心疼人,会偷翻师兄写在荷花灯里的心愿纸条,然后想办法满足的小猫。
可是虚幻的美梦之下,小猫毫无保留信任和依赖的师兄,却差点亲手杀了他。
小猫最喜欢的平稳安定的生活,则被他亲手一寸寸敲碎。
分明只是那……一念之差。
顾息的手指深深插入头发之中,后脑勺疯狂地撞在背后的血墙上,流泪到极致时,喉间也只会发出极致嘶哑的气音。
他后悔了。
他真的后悔了。
悔得彻彻底底……痛断肝肠。
————————
第23章 释怀
相允凝带着怀里的小猫去了一趟人间的集市。
睡到自然醒总是会让猫的心情十分明朗的。小猫探出半个身子,惬意地搭在相允凝衣襟前,随着相允凝走路的步调一晃一晃。
小猫被相允凝揉着耳朵,舒服得直呼噜。
相允凝问道: “想吃什么?还是鱼干么?”
小猫扒着相允凝的衣领,仰头凑过去胡乱蹭了一下相允凝的颈间,快乐地咪道: “鱼干!酥炸鱼干!”
太惬意了,怎么会有如此惬意的生活。
出门有鱼代步,不用弄脏猫爪,套个隔绝禁制就能在相允凝身上大睡特睡,醒来只需要探颗猫脑袋出来,就能吹风看景蹭吃蹭喝。
听栖对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真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小猫忽地想起了什么,猫脑袋又倏地缩了回去。他从自己的储物空间里哗啦啦倒了好多块上品灵石出来,一点点用猫爪扒拉到相允凝衣裳隔层的深处。
这些灵石听栖攒了好久,本来打算等师兄出关后,好好给他补一下灵力的。
“……”
小猫动作顿了一下,莫名其妙开始生起了闷气,他把储物空间里剩下的灵石全部都倒了下来,折着飞机耳把它们通通往相允凝的怀里深处扒拉。
不给坏东西,全部给冰冷鱼。
冰冷鱼比坏东西好太多太多了,他以前怎么就这么傻乎乎的,在这一颗孬树上吊死。
真烦人。都一刀两断了,听栖还是时不时地就想到顾息。
烦死猫了!!
坏东西既然这么想要灵骨,把那最后一截灵骨吸收掉,他就可以完全治愈自己的灵根了。
听栖从来不喜欢欠人情,说了要还救命之恩,就一定会还。
那将近两百年的亲情,就当拿坏东西对他动刀的事情抵掉了,不必还。
至此,他和坏东西之间的所有账全部还清,彻底一刀两断,以后坏东西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听栖暗暗道。
然而还没等小猫把给相允凝的灵石全部藏好,就见相允凝伸手按住了胸口,把里面乱动的猫咪也一同轻轻按住,无奈道: “不必。本座还没穷到连一只猫都喂不起。”
小猫隔着夹层的柔软衣料,用猫爪把相允凝的手推了开来,道: “不行。”
相允凝堂堂莲间域主,又不是来做慈善的,自己凭什么白吃白喝白睡人家的。
相允凝感受着小猫柔软的肉垫贴上自己的手心,忍住了拢起手心捏一下的冲动,道: “听话。”
小猫: “不。”
相允凝: “放这里你睡觉会被硌到。”
小猫: “那你拿储物戒收一下。”
“……”
相允凝道: “那这样,先放你那,有需要本座再同你要。”
“……”小猫迟疑地想了想,最后道, “也行。”
然后相允凝便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胸口内袋里传来,小猫缩在里面,勤勤恳恳地又把倒出来的灵石全部扒拉了回来,最后留了一块,叼着钻了出来,含含糊糊地对着正在往油纸袋里面装酥炸鱼干的摊主咪一声。
小橘猫是他们店里的常客,几乎是小猫一探头,摊主就认出了他。
摊主哈哈大笑,他挑挑拣拣选了一条最大的沾满酱料的鱼干,伸手接完小猫嘴里衔着的灵石后,顺手又给小猫补了回去。
小猫一口吃掉,方才的晦气心情全部一扫而空。
太好吃了。
就这一口,他能惦记好几辈子。
相允凝接过打包好的油纸袋,一边走一边拆出来喂猫。
第一口小猫没吃,他伸爪抵住相允凝的手,咪道: “你尝一尝。”
相允凝道: “本座吃过。”
“很多回。”他又补了一句。
“诶……很多回?”小猫讶道, “你什么时候吃过的。”
听栖对相允凝的印象还停留在他们刚见面不久,自己为了稍稍还一点救命之恩而送他的鱼干。
那个时候相允凝还对他送鱼干惊讶呢,怎么几天不见,就吃过很多回了?
片刻之后,小猫倏地反应过来了: “你特地过来复购啦?”
相允凝无声一笑,没有反驳,道: “嗯。”
直到现在,听栖才忽然反应过来,他从来没有告诉过相允凝自己最喜欢的鱼干是哪一家,可是相允凝每次投喂他的鱼干,味道都格外不错,虽然莫名熟悉,但是鱼干嘛,味道多多少少都大差不差,听栖便从来没有往心里去。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相允凝喂他的鱼干就是自己最常吃的那家。
难怪相允凝过来买鱼干买得如此熟练!
人间集市里面卖酥炸鱼干的摊店都被小猫扫了个遍,但只有这家能做到酥脆和酱香完美平衡,最合听栖胃口。
就说他家鱼干好吃吧!!
小猫异常坚持,他伸爪把相允凝捻着鱼干的手推了回去,说道: “你吃第一口。”
相允凝扬了扬眉,他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虽不太明白其中的含义,但还是有模有样地学道: “你吃第一口。”
小猫: “你说了不算。就算是莲间域主来了,也得听猫大王的。”
相·莲间域主本人·允凝: “……”
行。
说不过霸道小猫,他照做还不行吗。
等到相允凝吃完第一条香辣酥炸鱼干之后,小猫才开开心心地吃掉了相允凝随后喂来的鱼干,有礼貌地咪呜道: “谢谢你。”
相允凝: “不客气。”
一人一猫走在热热闹闹的街上,相允凝身上穿着鲛绡织成的银边玄衣,轻盈层叠,低调奢华,整个人肩宽腿长,腰封束出劲腰的利落弧度,护腕将手边的衣袖收束到腕口,干脆又利落。
他周身不佩刀剑不佩玉,金色长发被金冠束起,金冠上镶嵌了一条尾部纤细修长的幽蓝骨螺,衣襟领口坠着泠泠流苏,显得相允凝整个人气质无比沉冷禁欲。
小猫每次探头出来都能看到头顶上微微摇晃的流苏,好悬才忍住伸爪去够来咬的冲动。
到时候给人咬坏了可就遭罪了。
见天色还早,夕阳还未落山,相允凝便索性索性带着小猫多逛一会。他就这么走在人群之中,人流量不大的时候,周围三尺都会被人自动自觉地空出来,相允凝对此再习以为常不过,然而如今却有些不一样了。
冰冷禁欲的玄衣男人衣领口,有只像是被泼上了夕阳色彩的橘色小猫探出颗猫猫头来,勾在领口处张着尖尖耳朵四处张望,时不时冲投来目光的过客咪呜几声,有看上的小玩意就倏地在玄衣男人的胸前消失片刻,随后又叼着莹润灵石钻出来。
这些凡间市井的摊贩们哪里见过穿着如此不凡的修仙者胸前还装着只小猫崽子的,一时新奇无比。
有的街边摊主对男人胸前钻进钻出的小橘猫喜欢得不行,用自家售卖的小玩意小鱼干去引诱小猫叼灵石出来,等小猫当真看上了,叼着灵石扒在衣襟处等待交易的时候,再哈哈大笑地把小猫看上的东西抛过来送他。
摊主们丢得意外地准,小猫伸爪就能接住,可是当他接住的时候,摊主们便不肯伸手过来接灵石了,给猫急得差点人猫话混说,因为口中叼着灵石,旁的人是一句也没听清。
小猫: “……”
小猫转个身,仰着头,趴在相允凝的胸膛上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听栖如今还是猫形,用猫爪抱着灵石倒还算能做到,但是想在摊主不肯伸手接的时候抛过去,那就有点为难猫了。
相允凝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小猫脑袋,接过他的灵石,递给了摊主。
这么有礼貌的小猫谁见了不喜欢?
摊主乐呵呵的,又多给小猫塞了一堆的小玩具小吊坠闪珠子等等等等,看见小猫颈间的贝壳项链,大约猜得出他喜欢,便又从旁边摊位上顺了一块干净的淡白海螺送给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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