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出来了,为什么还要跟着他。”楼落漪隔空一挥手,木窗应声关上,把噼里啪啦的雨声都隔绝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之外。
“小宠物玩久了,魔头也想拿出来溜溜,我不信你没有摆脱他的本事。”
她说话一向直戳别人痛处,伤人又直接。
荆澈脸色平静专注,一如往常,谁也无法从他的表情中解读出一丝一毫的别样情绪。
他细长的指掀开茶盖,不紧不慢地往盖碗里拨茶叶,滚烫的开水注下,蜷曲的叶片顺势舒展开来,空气中开始泛起袅袅茶香。
“待在他身边,谁不是另有所图,二师姐游荡九洲多年,到如今也还用着魔尊徒弟、魔域二少主的名号。”
楼落漪不屑轻嗤,“我跟你不一样,荆澈,我有自知之明,动不了的人不会去动,五年前我就提醒过你。”
“动得了动不了,需得试过了才能知道,至于二师姐说的自知之明,”荆澈为她斟了一杯茶,抬眸道:“是指在高手如云的千仙盟会上暗杀前师祖吗。”
“错,不是暗杀,”楼落漪并不意外他会看破自己的目的,冷笑中闪动着狠辣。
“我要把他的脑袋当众割下来,光明正大地踩在脚下。”
荆澈微微叹了口气。
楼落漪这个高傲又冷漠的女人,总是在她所执着的方面表现出非同一般的疯狂,在这一点上,她比她的三个师兄弟都更像是魔头的徒弟。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墨行舟的四个徒弟中,除了曲寒星出身于仙魔两道之外的希夷门,商晚渡、楼落漪和他均是来自世家仙门 。
仙与魔的修炼初衷本就背道而驰,相互排斥,这注定了仙魔不能同修,若想入此道,必须破彼道,可他们三人中,只有楼落漪毅然决然地洗去了满身灵力,引魔气入体,此生从头来过 。
洗灵的痛苦非一般人能够接受,就像大树扎根泥土一样,灵力与身体纠缠得越久越深,洗灵的过程就越是痛苦。楼落漪生在玄明谷,不到三岁时就开了仙窍,天赋惊人,作为那一代佼佼者,洗灵时痛苦可想而知。
经历这些时,她也不过十五岁而已。
说起来,魔头身为魔修,就算有心也指点不了他和商晚渡任何东西,他真正教过的徒弟,到如今也就只有楼落漪一人。
荆澈突然微怔了片刻,沉默地抿着唇,眉宇之间难得有些烦躁的情绪。
……那人去哪了?
——
墨行舟带着小徒弟曲寒星,冒雨出了门。
赵淮山虽然还是遵守之前的约定,善良地邀请他和荆澈与他们凌云阁的人住在一起,但墨行舟却拒绝了。
他很懂得适可而止。
虽然没人说什么,但墨行舟知道今天一事已经让主角团的人心中产生了芥蒂,适当地脸皮薄并不是什么坏事,这个时候,最好还是装可怜羞愧几天,才更容易增加印象分,毕竟他还指着跟他们的接触找出真正的主角呢。
曲寒星乖巧地跟在墨行舟的右后方,隔着略远的距离,偷偷抬眸瞥几眼伞下那道清雅背影,墨行舟偶尔一个小动作,他又吓一跳似的迅速收回。
他不太敢看师尊。
师尊好奇怪,一上来就笑眯眯地问他有没有钱,他说没有,师尊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带着他出门,还神神秘秘地问他三师兄喜欢吃什么,挑不挑食……他不了解三师兄,也不明白师尊是什么意思。
他和自己的魔头师尊接触得并不多……准确来说,是基本上没有接触过,他只是个挂名徒弟而已。
当初希夷门灭门惨案一事发生后,他才只有十岁,被父亲的幕僚拼死送出来,奄奄一息时遇到了楼落漪。
凭着求生的本能,他求她救救他,即便那时候的高傲的二师姐看起来也落魄不堪,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楼落漪十分嫌恶弱者,当然也很嫌恶他,才不管他是赫赫有名的希夷门娇生惯养的小少主还是某个无名小卒。
但是她扔了一瓶丹药给他。
“这东西我不要了。”
那小瓶子上刻着朵木芙蓉,玄明谷的标志。
然后他靠这瓶丹药续命,一路跟着她去到了魔域。
再之后他成了魔尊最小的徒弟,也成了楼落漪最小的师弟,楼落漪离开魔域不久,他也跟着离开了,师尊每天不知道在忙什么,根本没管过他。
他很怀疑师尊还认不认得他,早知道就不喊那一嗓子了……
墨行舟停住了脚步,隔着伞檐下淅淅沥沥的雨幕,抬眸确认了一眼门店挂的招牌。
当铺。
他抬了抬脚,小腿有点沉,走不动。
墨行舟疑惑地低头,就瞧见曲寒星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眼神惊恐,放声大嚎。
“师尊,别卖我!”
“徒儿一定乖乖听话,赚钱养家!”
……?
墨行舟一眼难尽的看着小徒弟,这么多填来,第一次为自己的任务感到些许担忧 。
一个把青楼当客栈,一个害怕进当铺,他的反派小分队里,难道全是清澈又愚蠢的徒弟么……
“先起来。”
“师尊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不卖你,快起来。”
墨行舟强行拉他起来,鼻腔里蓦地钻入一股扑鼻喷香的烤肉味,他转身,发现旁边是个卖熟肉的店铺。
第17章 师尊
这阵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两人在当铺里费了一番功夫,又在外面逛了一阵,回到客栈时,雨已经停了。
曲寒星怀里抱着一大袋糖果糕点,亦步亦趋地跟着墨行舟。
他嘴里喋喋不休,“那个老朝奉,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价格压的那么低,还敢说我们的东西来路不明,真假难断,当真是有眼无珠!师尊啊,你要去当赤琉璃,早说嘛,我带你去黑市,肯定比在这儿当的银子多,说不定还能换来灵石……”
半天时间,曲寒星已经对墨行舟有了暂时性的改观。
师尊不是去卖他,还给他买肉包子和糖果点心,而且师尊时常对他笑,似乎也没有传闻中那么阴晴不定。
不知道以前在魔域时,怎么人人提及师尊都是一脸惊恐万分两脸讳莫如深。
墨行舟闻言笑了笑。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小徒弟心思单纯得很,都用不上这一套,俨然已经与他站上了在同一战线。
不像荆澈,心思那叫一个难猜,自己闭眼睛睡觉的时候被他拿剪刀戳脖子,自己真正昏着的时候他反而要火急火燎地救。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能全怪他,小徒弟这么单纯到底是靠什么行走江湖的,大概全是靠师兄师姐庇护,而可怜的阿澈有的只是原主无休止的监禁和折磨,防备心重一些才正常。
墨行舟调侃曲寒星,“你连当铺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怎的还有黑市的门路呢?”
曲寒星被这一问伤了自尊,红着脸辩驳,“有黑市的门路算什么,黑白两道多的是我的朋友!当铺……那是大师兄骗我的,我以前想去当些宝贝的时候,大师兄都骗我说小孩子不能去,一进去连人带宝贝都要被卖了。”
墨行舟来了点兴趣,挑眉道:“哦?你宝贝是什么?”
说到这个,曲寒星有点羞于开口,支支吾吾地说:“是我的木傀儡……不过现在不会了,那是爹娘最后留给我的东西,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把它们给别人……”
“你大师兄倒是用心良苦,就是心肠不够硬,”墨行舟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歪头看他,似笑非笑,用一种听着像在商量的轻柔语气道:“换作是我,一定先把你卖过去,给人当牛做马,做不好就抽鞭子打板子,不见到骨头不算完,打完就在盐水里泡个三天三夜,受不了敢跑,再捉回来往脸上烙印子,尝尝苦头,才好长记性,幺儿你说好不好?”
他曾在魔族的藏经阁了解到过原主统一魔域之前,西极洲的版图划分,其中就有希夷门。
希夷门是个家族门派,不收外姓弟子,作为百年望族,以傀儡术冠绝九洲,全盛之时,管他仙尊还是魔尊,通通不放在眼里,哪怕近几十年来已有日薄西山之势,五大仙尊来了还是得让他们三分,可第二十一代门主——也就是曲寒星的曾祖父突然带领门派族人隐居,而后不知招得罪了什么人,发生了六年前的灭门惨案。
这不仅是一桩惨案,更是一起悬案,到如今,六年过去,仙盟的仍旧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可见这事要么蓄谋已久,要么凶手在面对希夷门时具有压倒性的绝对优势。
所以民间猜测凶手是魔头墨行舟的大有人在,一是因为魔头有这个实力,二是因为希夷门隐世的时间点很巧,正是在十年前墨行舟收服魔域二十六部族的时候。
墨行舟也不清楚这事是不是原主干的,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大概率不是,否则老门主的幕僚也不会在死之前将曲寒星送往魔域边界。
可这至少说明,希夷门的傀儡术要么令人垂涎,要么令人害怕。曲寒星要是真把傀儡给卖了,把世代相传的傀儡术给丢了,恐怕老祖宗都得被气活过来。
曲寒星听着师尊的形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象起那个场景,嘴里的果干艰难地吞咽下去。
其实他是一定是不怕的,虹肯定能救他,可这话从师尊嘴里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真的要应验一样……
一抬头,又对上师尊一双笑得灿烂的狐狸眼,曲寒星吓了一跳,大白天的顿觉毛骨悚然,拔腿就跑。
“师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啦!”
好可怕。
怪不得魔域每个人提及师尊都是一脸惊恐万分两脸讳莫如深。
——
银子放在桌上,发出两声极微小的动静。
掌柜的正打瞌睡,听见银子的声音,满是褶皱堆积的右眼皮掀起一条缝,斜睨了银子一眼,又嫌弃似的皱起眉,哗啦哗啦低翻找钥匙串,翻了许久,慢腾腾地拿出三串钥匙,小的那串是天字号,打一顿的是地字号,最大的那串是人字号。
墨行舟瞥了一眼,天字号一共就三间房,已经全部空了,地字号也所剩无几,只有人字号还剩了不少。
掌柜的浑身上下都圆滚滚的,手短脚短,墨行舟斜倚着柜台看他,活像在看一只刚睡醒还有起床气的乌龟。
也不怪人家服务不到位的,毕竟在他们之前来的一水儿的全是有钱人。
墨行舟拿到了两把钥匙。
一路上他已经思忖清楚了,如果要以省钱为宗旨的话,他和荆澈同住一间才是理所当然,可是一想到徒弟对自己的态度,又觉得订一间房等同于让可怜的徒弟睡大街,太残忍。
唤来店小二,墨行舟递过去手里的吃食,叫他拿去后厨热一热,顺便又叫了几个热汤。
上楼后却不见荆澈在哪,不仅如此,仙门的那几个人好像统统消失不见了。
曲寒星已经在楼上敲了半天的门,没动静,挠头道:“奇怪,二师姐这时候也不在么……二师姐!”
他边敲边喊,天字一号房的门突然开了,一个黑衣长脸的带刀侍卫绷着脸呵斥:“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他瞅了一眼曲寒星敲着的门牌,脸色更黑了,“嘿,又是你们!没完没了了是吧,吵到了我们公子休息,你们担待得起嘛吗?!”
曲寒星也不是站在挨骂的性子,懵了一瞬,随即开始输出,“大白天的睡什么觉,是正常人么!还有什么叫又是我,曲爷爷我根本不认识你!还有,谁管你们公子休息不休息,我爱怎么……”
“好了。”
曲寒星感觉右肩膀一沉,将出未出的话全收回了肚子里。
墨行舟从身后按住了他的肩膀,曲寒星移开了两步,低头委屈道:“师尊,是他先骂我……”
黑衣侍卫疑惑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他一遍,又从下到上再看一遍,自言自语道:“难道不是方才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子了?”
墨行舟皱了皱眉,他似乎听懂了一些。
“你知道他们去哪了。”
不等黑衣侍卫说话,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车轱辘声,伴随着压抑的低咳,侍卫唤了一声“公子”,忙去扶他。
他一闪身,身后的那个人的身影便完全露了出来,瘦骨嶙峋,满头白发。
墨行舟看清他脸的那一刻,心中闪过一丝讶异。
“您是在找那几位仙长吧,”他扶着轮椅扶手,抬头问墨行舟。
脸色憔悴,眼睛却有润亮的光泽,不见病态。
“有位萧姓仙长和一位荆姓仙长说是比武切磋,此刻……大概是在赌场。”
第18章 赌场
万俟城最大的赌场,此刻,迎来了半年来最激动人心的一场赌注。
“这里就是了,整个万俟城赌场不少,只有这个后台最硬,没有什么是不能在这里赌的。”曲寒星准确无误地带墨行舟找到了这个偏僻的地儿,还准确无误地对了一些黑话才进来,觉得自己在师尊面前捡回了一点小小的自尊心,语气里有些抑制不住的得意。
“师尊你且看吧,他们要拿胜负做赌局,一定在这。”
墨行舟避开凑过来的精神状态不正常的赌徒们,环顾四周嘈杂,轻笑一声,“这么大的场子,只赌胜负?不合适吧。”
“那师尊的意思是……”曲寒星显然也想到了什么,眨眨眼睛,眸中闪烁着几分雀跃的光芒,“赌生死?不至于吧……师兄和那个姓萧的好像也没什么仇啊……”
墨行舟却盯着远方,不再接着说下去,曲寒星也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在最人群拥挤的地方看见了一面缓缓升起的旗子,三个大字鲜红欲滴——
生死局。
荆澈到底想做什么?
任是墨行舟现在仍旧变不惊地淡然笑看着这一切,此刻也猜不透荆澈的用意了。
荆澈绝不会是自己想来的,他也许连这种场合的存在都不知道,而萧郁看着也不像是怂恿人干这种疯狂荒谬之事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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