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跳下去之后,他根本没有见到荆澈。空旷的空间里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墨行舟毫不意外,他想守在外面的人看见这一幕大概是要感到惊讶并羞愧自己的自作聪明的,因为荆澈并不像表面上看着的那样单纯好糊弄,他不是没有发现自己正在被小心思颇多的下属监视着,只是不动声色,故意制造了假象给他。
这是一个大得出奇的空间,没有墙壁,只有镜子,巨大的镜子构成一面面墙壁,一条条走廊,他站在走廊见形成的十字路口上,转身,寻找,镜子里无数的他就跟着一起转身寻找,诡异森然。
房顶上看到的假象也不是完全没用,毕竟至少也代表着荆澈来过这里,忽然,他发现一面镜子上的“自己”动了动,很微小的事情皱眉动作,墨行舟瞬间捕捉到,鹰隼一样锐利的目光射过去,那镜中的自己却又若无其事地和他的表情同步了。
墨行舟走近,伸手抚摸镜子,镜子的人也抬起手,和他贴合到一起。
毫无异样。
墨行舟收回手,余光里侧边的镜子中又有“自己”抬了下手臂。
墨行舟心下了然,冷冷一笑,这回慢悠悠地望过去。
第85章 镜宫(二)
镜中人又不动了, 与此同时,另一面镜子中的人再次重复了这个动作。
想用这种方法把处于极度紧张中的人逼疯?墨行舟嗤笑一声,通天锁从他的身后飞出, 直击那面镜子,镜面发出巨大的破碎声响,但最终没碎,只是分割成了无数的小块, 每一个碎片中都有一个他自己。墨行舟收回通天锁, 在迷宫一样的走廊中走了几遭,发现无论往哪个方向走, 他都会回到那面破碎的镜子前。
鬼打墙?
不一定,也许每个空间都一模一样。
这个镜子做成的宫殿确实已经超越了墨行舟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在他的认知中, 最炉火纯青的幻术也就是桑洲遇上的那个,尚且要借助解襄的记忆才能完成, 而眼前这种制造空间的能力是只有系统才具备的。
正在他一筹莫展时,镜子上的画面突然发生变化,所有镜子里面的人不再是自己, 而变成了荆澈。
墨行舟紧盯着镜中人的变化。很快他发现, 镜子中的画面似乎是按照打乱的时间线在同时播放,找到合适的顺序,很清楚就能看见荆澈进来之后经历的什么。
荆澈跟他想的一样, 进入这间诡异的屋子以后也丝毫不慌张,他观察着这个空间, 盯着眼前的镜子突然脸色微变, 墨行舟无法透过自己的镜子看见荆澈镜子里有什么,根据他的反应猜测他大约是遇上了和自己一样的情况。
荆澈在一面镜子上作出标记, 随后再走廊中穿梭了几圈,然后停下来,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镜子,向前走去。墨行舟皱起了眉头,他看见荆澈的目光变得呆滞,动作也僵硬,仿佛被摄取了魂魄成为了一只提线木偶一样,他左手拿着剑,右手上,似乎落着一根墨黑的发丝。
不,不是发丝!
墨行舟凑得更近,眯了眯眼睛,集中精力去看,那是一道闪着光泽的细线,发丝一般缠绕住了荆澈的手指。荆澈站在镜子前静立几秒之后,银白色灵力从他的一只手臂上环绕流淌下来,他朝镜中伸出手。
荆澈在镜中背对着他,墨行舟根本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是荆澈这个动作和先前不太一样,小心翼翼,仔细看去,会发现他袖口轻微的颤抖,无比轻柔地去触摸这面镜子,仿佛面对的不是一面邪门的镜子,而是一件脆弱不堪的稀世珍宝。
荆澈的手穿过了镜子,像伸进了一潭水中。
墨行舟顿感不妙,他的面部几乎已经贴在镜子上了,一眨眼睫毛就能扫到镜面,焦急之中下意识地唤了一句荆澈的名字。
镜中的荆澈若有所觉,走入镜中的动作一顿,回头张望了一下。
墨行舟似乎从他的眼中读出了一丝戒备,须臾,那种正常人才会出现的眼神重新被他迷茫呆滞的神情覆盖。
“我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荆澈在心中默念。
另一道声音在识海中回他:“幻听,他不会醒这么快,放松点,别紧张。”
荆澈沉默了一瞬:“你说话先别抖。”
“我控制不住啊,我害怕得要死!”
荆澈又扭头回去,继续往镜中走去,“害怕跟来干什么。”
“我的天,你说这种话还有良心吗,撞了天大的运气才能遇上我这样善良的系统知道吗!”
荆澈彻底融入了镜子中,那段短暂的停顿,却给墨行舟提了个醒。他回过神来,反手一劈,一段断掉的细丝空中飘落,另一端还缠在他的手上。
他向后退去,将自己被镜子吞噬的一半身体抽回来。
这时一道古怪的声线在四面八方响起:“你比我那好徒儿聪明些,但也就那样。”
这还是墨行舟第一次听见老皇帝的声音,听到他对荆澈的称呼,嗤笑一声:“厚颜无耻。”
然后空间里安静下来,墨行舟捻搓着手上的丝线观察,发现除了颜色是黑的,其他方面和普通的蛛丝根本没什么却别,可是在断开之前,这蛛丝可是有着非一般的韧性和力量的。
墨行舟知道他一直没走,果然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又问他:“你不但心?”
墨行舟打了个响指,指尖上燃起的火焰瞬间将蛛丝染成了看不见的灰烬。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愤怒吧。”他嘲弄道。
那声音还在,仿佛十分费力似的,吭吭哧哧笑了两声,说:“原来是我那可怜的徒儿一厢情愿啊,你猜猜他现在在哪,他被我做了什么,你来这里,是想看看他是怎么疯掉的吗?”
下一秒,先是一阵无端而起的风猝不及防地刮过他的面颊,紧接着是哗啦的锁链声,老皇帝坐在蛛丝围绕的地上,猛地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身形一震。即便是如此迅速的抽身,也已经来不及,他缓慢地低头,视野中,自己的胸膛的左侧已经变成了一个边缘粗糙的血窟窿。
是被出其不意袭来的通天锁硬生生穿透的结果。
竟能单单凭借声音就确定他的位置,不愧是他曾经选中的身体。
那伤口也像先前那样愈合,棉花似的,只是愈合的速度要比敛华剑的剑伤慢得多。
惊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狂喜。
老皇帝的脸上浮现处一种半沉醉半癫狂的表情。通天锁!通天锁!承接天道之力的通天锁!他势在必得,他统统都要!通天锁,神树,荆澈,还有他识海里的那个小东西,一个都逃不过!
“你笑什么。”鬼魅一般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老皇帝猛地将上身转动了一百八十度,鼻尖对上了荆澈闪着寒芒的剑锋。
通天锁收回道墨行舟手中,他能确定自己这一击落在谁身上都不可能还好好的,可这里的镜宫空间竟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连一丝不稳都没有。要么是这个空间根本不受老皇帝的控制,要么是这一击不能给老皇帝造成多大伤害。
还是第一种的可能更大一些,无论如何,都得先从这里走出去。
他又想起了荆澈进入镜子前的那一段停顿,或许那不是空白的停顿,而是在思考呢,或是,在交流。
304跟阿澈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吗?
墨行舟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有意识地放松精神上的戒备,卸下心理防线,放大内心深处的恐惧。
细微的声响进入耳中,噗呲一声,是利器没入血肉的声音。
墨行舟手指一动,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睛。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周围已经不再是那间诡异的镜宫,眼前的一幕无比真实,实实在在地摄取了他的魂魄一样,令他无法做出任何行动,目光僵着,足足有一分钟。
敛华剑刺入他的左胸,墨行舟原本站在远处观望着,意识却突然灌入了画面中的那个“墨行舟”身上,五脏六腑似乎没有一个是完整的,都切身实际地痛着,痛到连呼吸都是二次伤害,他跪倒在地上,仰起脸,荆澈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他的神情一贯冰冷,看不到半分悲伤,眼中既无狠厉也无怜悯,高高在上,仿佛将一切置之度外,掌控了生死的神明。
墨行舟对上他的目光,有一瞬心惊,“阿澈……”他下意识张口,血沫不受控地从胃里翻滚上来,染红他的口齿,荆澈目光中露出些许疑惑,但更多的是厌恶,他转动剑柄,冰凉的剑刃便在他胸口搅碎血肉。
墨行舟疼得青筋暴起,冷汗直冒,不由自主地弓起身体,非人的折磨中,他垂着头,兀自笑了一下,“原来这就是我最恐惧事啊……我恐惧那个所谓的既定结局吗,阿澈,我是谁?”
荆澈不语,眉头微微蹙起,墨行舟缓缓仰起脸,手掌直接握住剑刃,用尽全身力气硬生生制止住它的残暴转动,他脸上带着疯狂的妄笑,“荆澈,我的心被你搅碎了,你愿意把你的给我吗?不然,我就要死了啊……”
他的手无力垂下之时,锁链哗啦声再次响起,下一瞬,镜片碎裂一地,空间轰然崩塌。
“你……怎么可能?”
看着眼前变化的空间和现出真身的老皇帝,墨行舟仍心有余悸,和人说话也没了耐心,脸色很差道:“老家伙,你真以为我怕的是死?”
“不可能,这是你的心告诉我的,我不可能出错!”老皇帝恼羞成怒,蛛丝缀城网状朝他扑去。
墨行舟手中魔气化刃,一边应付着那些难缠的蛛网,一边幽幽嘲笑道:“可我我的心骗过了你。”
无数蛛丝碎屑飘零而下,像雪花飞落,墨行舟魔气一鼓动便将它们全都吹开,老皇帝坐在地上的蛛网中间纹丝不动,像接纳孩子一样重新融化了那些废掉的蛛丝,座下的蛛网纵横交织,生出新蛛丝,在墨行舟身侧织成一个蒲团。
他并没有因为墨行舟的嘲讽而继续动怒,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散发着看透一切的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墨行舟,说:“你不怕死,我不信,因为我才是最不怕死的人,我能看到你对死亡的恐惧,对于你来说,到底还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呢?跟我谈谈吧,就看在我们都驱使过这具身体的份上,我想我们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第86章 结局
月光照不进这间观宇, 但有别的东西代替了月亮和烛火。是老皇帝身后一个巨型的蛛丝包裹物,两头尖中间鼓,像梭子, 也像蛹,正流淌出银白的光,照亮了满地尸骸。
“不要轻举妄动,”墨行舟往那边看了一眼, 老皇帝看穿了他的意图, 却只当没看见,当墨行舟一击试图破开人蛹而未果时, 才阴恻恻地笑着提醒道:“放心,为了和你好好谈谈,我暂且会留着他的命。”
“我有些好奇。”墨行舟说。
“哦?好奇什么?”
“你将魔宫的宫殿取名‘南柯’, 想必也知自己鸠占鹊巢,到头来终是一场空梦, 魔域最深处的地牢连接着天堑下的黑雾,是你给自己留下的后路吧?我很好奇,十年前那般小心翼翼, 现在有什么就让你不顾一切了呢, ”墨行舟眉目冰冷如锋刃:“你到底想要什么。”
老皇帝的脸色慢慢阴沉下去,他突然站起身,双臂大张, 面目狰狞:“我想做什么,我要做的是让幻海九洲翻天覆地的事!都是你们, 坏了我的大计!
“人人都只知道我求长生, 可谁又知道我为什么求长生,你觉得我是疯子, 我看你们才才是疯子!自有修者开始,人族开始吸收日月万物灵气以延补自身寿命,天道愿意降下几缕福灵,便叫人一拥而上以恶狗姿态肆意争抢,天道不愿降下福灵,你们便要设坛祭祀,千求万求,像跪拜我一样跪拜天,只为在天道手底下多活些个时日,可即便如此摇尾乞怜,修得大道者,堪堪也才五百年的寿元,你们可知,我东宸前任大祭司和剑宗先祖如今身在何处?”老皇帝神秘一笑,神色激动地说,“他们还活着啊,人人都以为他们死了,两千多年了,他们活得好好的,大祭司身为蝶族之人尚且不论,可映真仙尊呢,他是从小小人族修士一步步走上大能地位的啊!他能做到的事,为什么短短几百年,放在如今的修界,就难如登天了呢?天道为什么不愿意再降灵于人间了呢?呵呵呵呵被我发现了!是因为天道不允许这么多像他一样的人出现!
“天道不允许人人都像映真一样,却还想要下面的人永远都心存敬畏心怀幻想,以为只要恭敬地祈求上天,以为只要更加拼命的修炼,就能映真一样修成大道!天道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所以又选中了一个人,就像选中映真一样选中了那个人,他是天道的宠儿,天道要把所有的机缘所有的偏宠都给他,要再次将他铸就一个修界的传说,好让祭坛重启,让所有人再次奋不顾身地投身于这个巨大的骗局中,投身于一个永远也不能实现的梦境中!多妙的主意,多好的算盘!可惜,被我发现了!”
激动过后,他又立刻平静下来,颓丧地说:“于是我想了很多方法,最为稳妥的就是成为魔尊,因为我知道,新的天道的宠儿会去魔族的,只要我成为魔尊,就能直接从他身上汲取天道之力,可是那时候的魔尊已经是你墨行舟了,年纪轻轻就有响彻九洲的名号,而我呢,深居宫闱之内,空有一个虚名,于是我只能驱逐你的灵魂,我下了好大功夫才做到啊,”他的目光在墨行舟身上睃巡一圈,“你的身体的确是十分好用,可惜,他总是排斥我这个新主人,让我日日忍受剜心之痛,这都是天道捣在鬼,我就知道,天道不会帮我的,因为天道忌惮我,我不会屈服,在那个幸运儿到来之前,我找了很多修士做试验,你一定想不到这些人哪来的,嘿嘿嘿我只告诉你,都是景温给我找来的!效果最好的就是那位来投靠我的玄明谷的弟子,噢,她先前还是景温的徒弟,景温要我好好‘关照’她,我当然按他的意思做了,可惜有一天,她突然就自废了满身灵力,开始修魔。不过我很快就忘了她,因为那时候天道选中的幸运儿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我真喜欢他,他身上有取之不尽的天道之力供我汲取,我真喜欢他,虽然他一有机会就想杀我,但这不妨碍我很喜欢他,对吗?我真是无比庆幸自己的决定,一切都在按照我计划中的进行,我从来没有失败过,总有一天,我要找出天道的破绽,我要彻彻底底让天道选中的人臣服在我的脚下,天道算什么,只能选一个人替天行道,而我却能随心所欲改变一切,我才是直接掌控这个世界的神!可是我还是被看出了破绽,天道竟然强行让你回来了,我不得不回到这个囹圄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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