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恶狠狠地,咬牙切齿:“我要取代天道,当这世上唯一的神明,我若成神,便让所有人都重获无限的寿命,包括你,我也能既往不咎,这便是我要同你谈的。”
墨行舟表面上默然不语,心中却气血翻涌,恨不得立刻将这个人除之后快,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不得不说,老皇帝虽瞧着神经兮兮,但推断出来的结果和真实情况是差不多的,但是,果真如他所说的,一个人若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就能全心全意造福众生吗?墨行舟清楚他不会,没人能做到,至少眼前这个疯子做不到。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嗤笑道:“皇室名存实亡,你如此愤愤不平,不过是嫉恨抢夺了属于你们皇室的尊荣而已,你若成神,也只会逼迫所有人都对你俯首称臣。”墨行舟想起曾预设的重生之说,难道这个人是重生回来的?
“你怎知天道会偏爱荆澈?”
老皇帝似乎预料到他不会这么快妥协,“告诉你也无妨,因为景温。景温曾经告诉过我你的结局,可是事情并没有按他所说的那样发生,我猜,你也得到了天道的指引吧?”
墨行舟不置可否,转而问:“你所谓的天道,是指什么?”
“自然是超出这个世界的力量,它藏得很深,好像与从天地日月间吸收的灵力都一样,可有时还是会露出破绽,比如你手中可引渡天道之力的通天锁,比如蕴藏神秘力量的神树,比如,现在跟在荆澈身边的那股纯粹的天道之力。”
墨行舟心中了然,心道他说的天道之力大概就是304,304作为系统,知悉这个世界的一切,并且也有足够的能力来改变事情走向,并且需要通过他这个宿主来间接改变,和老皇帝理解的天道可谓是分毫不差。
“你今天离开这里,或是和我合作,这是我给你的两个选择。前者,待我事成不会为难你,后者,你日后便是有功之臣。”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墨行舟笑了笑,眼中却是一片冷意,“我选阿澈。”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闪过,老皇帝顿感不妙,急忙扭头过去,随即脸色一变,身后那只巨大的人蛹已经开裂,可是这个东西本就是蛛丝吸收了敛华剑的剑气织就而成,根本无法从内部破开,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要么他收去蛛丝,要么从外部用敛华剑来解,可这二者对墨行舟而言都无法实现,所以无解,不然他也不会如此气定神闲地跟他谈判。
但是现在,人蛹竟然裂开了。
定睛一看,这口子不是从内部划开的,而就是从外面。
一道剑痕,极深极整齐,劈在巨大的白色人蛹上,裂缝处,蛛丝根根断裂,光芒寸寸映现,叮铃一声,一个泛着银光的东西从空中掉落在地,蛇口衔杏花,是一只臂钏。
那是蕴藏在臂钏中的一部分敛华剑灵。
老皇帝勃然大怒,瞬间暴起,原本错综复杂、像树根似的长在地上的蛛丝突然腾空挣紧,化作漫天箭雨,朝墨行舟射来,应对了这一波还有下一波,一阵接一阵的箭雨,中间没有任何停顿和空隙,墨行舟在这间逼仄的屋子中根本躲避不及,抬手一挥,魔气冲天,道观的四面墙壁连同屋顶一同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守在外头的仇意吓了一跳,起身望过去,只见房屋倒塌震起的尘土遮蔽视线,无数只蛛丝箭也漫天乱飞,突然在一瞬间蛛丝箭又同时掉转方向,万箭齐发,这回对准的矛头是他身后还未完全苏醒的人蛹!
来不及任何思考,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墨行舟上一秒还站在老皇帝的眼前,下一秒身影已经消失,锁链哗啦声响中,避不开的箭矢没入右臂,墨行舟闷哼一声,灼痛的感觉从伤口蔓延开来时,他听见老皇帝得意中带着恼怒的声音,“负隅顽抗!他醒来最早也要等天明,真以为凭他就拦得住我?!太晚了!届时他身上的天道之力将尽归于我!”
回答他的是如龙蛇般扭动嗥叫迎面而来的通天锁。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洒落宫墙时,废墟上洁白的人蛹被蒙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晕。
墨行舟脸色不佳,老皇帝不是寻常人,在他不知疲倦的轮番攻击之□□内魔气消耗巨大,已经精疲力尽,浑身是伤,此时他正紧张地盯着那个发出异动的人蛹。他和老皇帝的交手并不占上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荆澈身上,这个疯子皇帝虽然疯疯癫癫,但有一点没说错,荆澈的确是天道的宠儿,击败大反派这种事情,怎么看都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而老皇帝的脸色比他的更难看,不仅是因为他小看了墨行舟,在他手上也折损严重,更重要的是,想象之中的蕴藏无穷力量的天道之力并没有流向他。那股令他的血液都发狂叫嚣的力量,仍旧潜藏在他亲手制作的人蛹之中。
就在这时,人蛹突然黯淡,那层流光消失,连阳光也无法借给他它任何的璀璨,忽然之间失去了所有鲜活的生命痕迹,鲜血从白色的蛛丝中渗出,墨行舟脑中轰隆一声,顾不得其他,抢先一步将老皇帝抽往一旁,跌跌撞撞地扑过去,伸手探向那只蛹,心跳如鼓。
“阿澈,你还好吗?”
白色蛛丝上已经全是斑驳血迹,和他满手流淌不止的新鲜血液融合在一起,辨不清是谁的。蛛丝一层一层剥落,终于露出最里面的人,荆澈唇色苍白,血满衣衫,他睫毛簌簌颤抖几下,睁开眼睛,瞧见眼前的人,莫名笑了下。
墨行舟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虚弱得像是大声说一句话都会惊到他,他小心地扶起他,担忧又无措道:“你怎么样?”
荆澈握住他的手,费力推了推他,道:“我受了伤,但有魔气护住灵力,他没办法得逞,不是你的对手。”
“我.....”才说一个字,墨行舟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的身体恢复如初,方才所受的伤全不见了,再抬头一看荆澈,他身上所中的招数,他如今受伤的状态都和刚才的自己别无二致!
墨行舟心中大震,他想自己已经完全明白,荆澈和304所做的交易是什么。
转移伤害,这是比归一绳更上一层楼的功能!归一绳顶多做到让两个人同归于尽,可是荆澈现在做的,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命换一命!
墨行舟哑了半晌,才哂笑一声:“你也觉得我是畏惧那个结局的降临吗?”
“不……”荆澈看见他的目光,心中蓦地一紧,但墨行舟压根不打算听他的回答,“荆澈,你听好了。”墨行舟一把捏住他的脸颊,迫使他抬起下巴,迫使他无法避开他的视线。
荆澈在这一瞬间有些恍惚,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连名带姓地叫过他了。手上的力气大到在他的脸上掐出指痕,墨行舟执着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声线带着细微的颤抖,却认真得像是在许下山盟海誓:“我们二人,谁也别想独活。今日我若死,也要拉你一起,可我若还活着,你就不能死。我与你,生死同归。”
说罢,便转身过去,背对着他,再也不看。荆澈被他松开,仿若失去了魂魄一般微微一怔,某种酸涩的水汽也从心底直涌上眼珠。
老皇帝爬了起来,满脸阴沉之态,“竟然同修了仙魔两道。”事已至此,他已是笼中困兽,只有殊死一搏。
“你将魔宫的宫殿取名南柯,也知道是一场梦吧?”墨行舟脸上杀气腾腾,出手迅疾如风,朝他命门袭来,“现在我告诉你,我最惧怕的是什么。”
人在面对最为惧怕的事情时,往往也是最具有攻击性的时候,老皇帝即将失去他隐忍筹谋了二十多年的宏伟长生梦,而墨行舟也即将失去他这辈子最珍贵的人,打算以命相搏的两个人,真正的交手就在对视的一刹那,一招过去,胜负已分。
那天东宸的万千百姓和修士,只看到了皇宫的上空天生异相,似群魔乱舞,万鬼齐哭,家家户户窗门紧闭,直至怪声消失,众人打开门户,却见天空彩霞满天,持续月余而不散。
数月以后,魔域与仙门之间的冲突也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在持平之时,两方约定停战,与此同时,东宸皇室也发生了几件大事:先是他们的皇帝陛下被人发现因修习邪术走火入魔而驾崩,哀痛加震惊之中,二公主江倚晴在大祭司的主持下继任了皇位。
东宸举办即位仪式的同一天,魔域也在进行一场准备了数月的活动——及冠礼。
他们的魔尊格外重视三少主的及冠仪式,这场典礼办的盛大隆重,魔族十二部几乎都把自己全族最珍奇的宝贝都送过去了,魔尊更是一连半个月将艳舞笙歌的宴席从魔宫摆到了魔城外,也算是一扫魔族这几个月来笼罩在心头的沉闷气息:他们本来就看仙门不爽很久了,前不久的大战并不足以尽兴。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东宸竟然也在这一天送来了贺礼。
“这是什么。”荆澈从外面走进来,进了内室,一身繁琐的服饰让他坐着走着都感到别扭,仪式一结束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换自己常穿的衣服。他瞧见墨行舟手上拿着一个金灿灿的东西,桌上的盒子上印了东宸的专属标志夜麒麟头像。
“水流金打造的发冠。”墨行舟递给他看,看了眼他发顶捆束住三千发丝的冰玉冠,笑道:“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我还是更喜欢你送我的。”荆澈说,“东宸送这个做什么?”
“不是东宸送的,是大祭司。”
荆澈换好衣服,把发冠拿在手中打量,就像赤琉璃是西极洲独有的神树一样,水流金只有东宸才有,而且极其难寻找,通常只有皇室才能用得上,荆澈奇怪大祭司为什么送来这样一份贵重的贺礼,等他看到上面有特殊寓意的刻纹时,才更为不解。
“这些纹饰,在东宸似乎有一世平安长命百岁之意,都是小孩子用的的物件上画得多,可不知哪个成年男子会刻在发冠上。”
“别想了,大祭司把这些画刻在上头,打得就不是让你戴出门的主意,一份心意,收着就是了,”墨行舟拿过他手中的发冠,放在盒子里收好,望着他调侃,“如今怎么这么博学多识,我刚认识你那会儿,你可是连吟风弄月之地都不认识的呢。”
想起那次的事情,荆澈一噎,说:“你不知道我这几个月来都在藏书阁吗。”
墨行舟一伸手把他揽过来坐在腿上,怀里的人挣了一下,没挣开,慢慢红透了耳尖,接着就听见墨行舟低沉哀怨的语气,“我当然知道,你连睡都睡在藏书阁了,留你那可怜的夫君夜夜独守空房,熬得眼泪都快干了,我怎能不知呢。”
荆澈对着这样一张脸实在不知怎么应付,憋了半晌,只底气十分不足道:“你别胡说八道。”
墨行舟犹豫了一下,说:“不想让我用那种方式给你渡魔气也行……搬回来住吧,让我看着你,好不好?”荆澈不答话,墨行舟的眼神顿时更加可怜了,脑袋在他颈窝上蹭蹭,“不愿意啊?”
荆澈尴尬地别过脸,“不是不愿意,只是我的魔气有时会失控,在藏书阁修炼最好,”说到这里,荆澈卡了下壳,抬手摸上了他的脸,接了个和此情此景无关的话题,“......晚上真的会偷偷哭吗?”
墨行舟心道又在生硬地转移话题,可是墨行舟这回没吭声。
气氛静默半晌,荆澈低声说:“对不起,我那天也是没有别的办法才那么做的,我实在是太慌了,一想到会永远失去你,才作出那样的决定,我没想到你那么......”
墨行舟仰起头,和他的目光相接。
荆澈的眼睛里是很少流露出的那种浓厚的温柔,能将人包裹到窒息的力度,墨行舟感到自己的呼吸在这个目光里越来越困难,圈在对方腰上的手臂收紧,声音哑哑地问:“没想到什么,阿澈,说出来。”
荆澈低声道:“没想到你这么在意我。”
墨行舟笑了笑,注视着他的眼睛,“对啊,我也没想到,我是如此在意你,在意到在镜宫里时,最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想到我死了你会难过,所以,在知道你和系统做了那样不顾性命的交易时,我生气,更害怕,我小心翼翼爱护着的人,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呢?”
荆澈有些茫然道:“可是如果再来一次,那种情境下,恐怕我依旧会这么做。如果只让我活在你的羽翼下,那么我和养的小宠物没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这才是你。“墨行舟眼睛微酸,仰头亲了亲他的唇角,“所以我现在只剩下后怕了。”
如果一切回到原点,他与304并没有分开,事情还按照原来的走向发展,那么荆澈会变成镜宫里他见到的那样吗?完全陌生的一面,冷漠的,残暴的,令人畏惧,同时也是让人心疼的。墨行舟觉得自己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他是一株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小树,扎根在明与暗的交界里,差一点就要永远向着阴暗之地生长,自己往阳光下拽了拽他,结果一点点温暖就让他长出了新叶,甚至用稚嫩的叶子触碰自己,完全信赖自己,甘愿以命抵命,谁会忍心在这个时候斩断他的新生?
荆澈用温热的指尖拂过他眼角的泪花,又抚摸过他的脸颊,仿佛是在试去曾经从那里流过去的泪水。可是那天意识消散时,墨行舟的眼泪打湿了他两只手掌,怎么抹都抹不尽,“对不起,以后不会再让你哭了。”他会让自己变得更强,强到足以抵御一切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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