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花燃只是瞥了他一眼默默的转身离开了,那个冬日格外寒冷,也是江逾白第一次遇见柳花燃的时候。
小孩虽然瘦,比他矮上许多,可一双眼睛总是黑亮黑亮的,他不大爱说话,每次打完粥便捧着碗默默离开了,若有时候碰到插队的大人他抢不过,轮到他的时候也没了粥,便也抱着空碗默默离开了。
六七岁的小孩似乎没有丝毫嫉妒心,每次只是默默打完粥便离开了。
或许是江逾白被江谋养出菩萨心肠了,在见过几次面之后他便央求父亲将人带回来,于是第一次江谋找柳花燃时出乎意料的是柳花燃却转头跑开了。
或许是好胜心和与生自来的掌控欲作祟,小小的江逾白只想把人带回府上,磨了父亲许久才把柳花燃这块硬骨头啃下来了。
于是柳花燃回府的第一年便成了江逾白的伴读,可他个子太矮,又不爱说话,在私塾里没什么存在感,也只有小时候的宁书戮肯偶尔找他说几句话,而古辰和雁北压根不记得他。
可柳花燃学东西又很快,有他跟在江逾白身边时,江逾白的功课进步飞快,很快就学完了这个年纪该学的东西。
柳花燃相安无事的在府上和江逾白度过了那愉快的一年,而后某一天午后江逾白准备去拿给柳花燃备好的西瓜,可回来时柳花燃却是没了身影,直到他跑去问父王,江谋才告诉他。
“他一直在你身边不会离开,但他若是在阳光下便不安全,”小时候的江逾白并不理解这句话,可却一直听父亲的话,他知道父亲不会害柳花燃,可那之后好多年都再没见过柳花燃。
直到三年后十几岁的江逾白跟着江谋南下祭祖时,才再次见到了柳花燃。
柳花燃扮作小厮牵着马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他,此刻的柳花燃却是个大变样,江逾白都险些未认出他来。
十几岁的柳花燃个头窜的很快,几乎快要与江逾白的个子齐平,面庞的稚嫩随着几年时间烟消云散,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而也是这个时候江逾白才从老管家嘴里知道了死士的含义。
于是十岁刚冒头的江逾白愣是忍着祭祖回来京城后,第一次与父亲闹了不愉快。
那夜,王府上下所有人路过祠堂的时候都能看见江逾白小小一个背影跪在里面,倔强却又挺拔,与江谋进行着无声的斗争,只是那夜的江逾白终究是没斗过他满腹算计的父亲。
柳花燃还是没被他从那深池里捞出来,于是那之后所有人都发觉江逾白与以往不同了,他不再朝江谋撒娇,反而常常跟在江谋身旁随着他四处走动。
可没人关心一个小孩子的心思,更没人知道他稚嫩面庞下那颗坚毅的心,所以也没有人知道那时候的江逾白发誓要做一个好王爷,争取废掉王府内江谋设立的死士组织,那些孩子明明看起来与他年岁相仿,他总是忍不得看同龄人受苦。
柳花燃自然也不知道,自那日之后江逾白总是能从人群中一眼看到他,只是怕给他惹来麻烦,江逾白向来是装作不认识,在柳花燃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江逾白总是默默的将视线移开。
直到又过了几年,十五岁的江逾白似乎才闯入那些达官贵人的眼中,知晓这位世子并不是从前那副无所事事好吃懒做的模样了,不禁都对他肃然起敬起来,可这一些都在江逾白即将继江谋之位时破灭了……
“花燃……”江逾白跪在地上垂着头,伸出的手颤抖着,像是对待珍品一般默默的将地上的碎片划到一起,每一个碎片他都不放过。
江逾白于柳花燃是贯彻一生的心上人,而柳花燃于江逾白来说却是不可缺少的启蒙书。
江逾白神色木纳,可眼眶中的泪水却止不住的流下来,滴落在碎片上,他伸手不断的擦拭着手中拼不起来的启蒙书,即便双眼起了水雾模糊一片,即便手被碎片划伤,可江逾白还是固执的擦拭着每一篇。
他珍惜与柳花燃一切有关的事物,即便是小到在别人不起眼的东西,在他这里却是千金都买不来的。
龙进看着跪在地上无神的江逾白一瞬间陷入了沉思,他虽有许多个“孩子”,可早已在妻子被杀后变得心若顽石,如今心间却被江逾白硬生生的撕开一个血淋淋的口子来。
他也不可抑制的想起和爱妻的最后一面,可到头来只能道一句世事无常。
“想把这条路走到最后就自己掂量着办,”他不愿再看江逾白这幅模样,转身走到门口忽然顿住了脚步又道:“奉劝你一句,若是不想害他,最好什么都别告诉他。”
说罢龙进便推门而出。
跪在地上的江逾白始终沉浸在自己世界中,未抬过头。
宁书戮进来时便看见江逾白还跪在地上,手中托着一堆陶瓷碎片,脑袋垂着整个人丝毫生气都没有。
江谋出事那年江逾白也才十六,半大个孩子经历了这么大的打击却还挺拔着身姿,甚至连眼泪都没有在旁人面前掉过,始终撑着一口气咬着牙走过这五年,可如今柳花燃的出现与离开都牵动着他的心,早已没了家的江逾白已经把柳花燃当成了比自己还重要的人。
可他若是平常人,他大可将一切事物放手了之,跟着心上人浪迹天涯,可他身为王爷背负太多,连爱意都变得小心翼翼。
六年后的今日,江逾白终究还是被压垮了。
第一百零六章 最后一场雪了
宁书戮站在一旁开口想说什么,却是察觉到江逾白有一丝不对劲,他上前轻轻推了下江逾白:“江逾白?”
江逾白却是骨头软了一般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面色苍白如纸,宁书戮被这变故搞的一怔,而后猛然惊起,急忙冲着门外喊:“风神医!风神医!快进来!你快看看他!他是不是要死了!”
宁书戮这句话喊的杵在门外的几人一阵心惊,虞风行虽是个瞎的,可关键时刻跑的比谁都快,他跑进去问:“怎么了?”
宁书戮急忙拽着他蹲在江逾白身旁道:“我刚才就碰了他一下他就倒了!你快看看!”
听到宁书戮的话虞风行的太阳穴猛的跳了起来,虞风行本来面色就凝重,当下不说话更是让众人不禁屏息静气。
“没多大事,就是熬了好几天气血亏了,”虞风行说着不自觉松了口气,在场的几人紧张的神情也松懈下来。
宁书戮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盒子,将江逾白手中的陶瓷碎片尽数捡在盒子内,而一把后背起江逾白便朝寝殿走去,一路上气氛都很凝重。
任谁也没想到江逾白这一觉竟睡到半夜也未醒。
深夜时虞风行不觉一阵心慌,连觉也睡不着,穿上衣裳出门时天上又下起了小雪,他望着天发了会呆,想着这应该是最后一场雪了,本来是打算转转,可却不由自主的转悠到了江逾白的院里。
虞风行走近就伸手滑过江逾白卧房外的围墙,粗糙的墙砖磨的他手都生疼。
忽然摸到了虚掩着的窗户,他试探性的喊了句:“逾白?”而虚掩的窗内未传来丝毫声响,但不远处传来了一句熟悉的声音。
“王爷还没醒,”孤烟重早察觉到他的脚步声了,却还蹲在屋檐下,任由被风吹来的雪落在他头上,手中拿着个枯树枝在薄的可怜的雪地上胡乱画着什么。
虞风行朝他走来估摸着大约距离站定在他身后,感受到一阵凉气从身前的人身上传来。
“我好像快不认识王爷了,”孤烟重说话时,稀薄的热气飘出很快就被冷风吹散。
虞风行拢了拢大氅,面色如此道:“他若是不发这次疯我还不放心,发疯了才应该心安些。”
闻言孤烟重却是沉默了。
夜间的冷风夹着刀子吹到人裸露的皮肤上,虞风行稍微站了一会便经不住打了个喷嚏,孤烟重这才被拉回思绪,他起身道:“大哥回房吧,别着凉了。”
虞风行却伸手将什么东西递给他说:“让他闻一下,既然好不容易休息了,便好好睡一觉。”
孤烟重接过来还想说什么,可虞风行早已转身离开,他看着手中的安神香,心中还是有些发慌。
他随着虞风行的嘱咐做完事情后,便默默走到门外又开始守起门来。
而此时叙情阁内的柳花燃也睡不着,正站在窗下趁着月光正亮一遍遍读着江逾白让陈翊捎给他的信件。
好几页信纸说了许多话,可大多都是交代他好好照顾好自己,不要太操心一些事情,信件最后一句话写道:虽然我现在给不了你承诺,但相信我等事情结束后我们便都自由了,届时我愿随你浪迹天涯。君在何处,心在何处。
柳花燃看着最后那句话出了神,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君在何处,心在何处。
自从互通心意后江逾白就喜欢说些甜掉人的话,柳花燃每每不作声可心里却欢喜的很,他乐不得江逾白多和他说些这种话,可要面子又别扭的很,而江逾白又很了解他,每次都是浅尝而止,搞的柳花燃每次都要一个劲回味。
可今后大概是听不到江逾白说出这些腻人的话来了,心间忽然变得空落落起来,他抬头望着天上差一点就满月的月亮,心下犹豫着。
但不过片刻柳花燃便从窗口一跃而下。
始终守在门外的陈翊听到屋内的动静紧忙推门而入,却见窗户大敞着,冷风吹的帘子卷起老高,风雪不住的卷进来。
他急忙跑到窗口朝外望去,在风雪交加的夜幕中柳花燃脚踏沧海踏花跑的飞快,很快便消失在了夜幕中,陈翊站在窗旁心中隐隐有些苦涩。
“你就算是把眼睛粘在他身上也应该早就明白,这二人是谁也分不开的,”岁鸢不知何时走进来,此时的装扮却发生了极大的,陈翊看到她这身西洲服饰心中的思绪被暂时的冲散了一阵,岁鸢看他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道:“你们中原的衣裳我是实在穿不惯,只好换回去了,不过还好……”
岁鸢走到床旁竟张开双臂感受着冷风围绕过来,头上零碎的发饰被风吹的碰撞出声响,像是悦耳的乐声一般,使陈翊的心渐渐静了下来。
“这是最后一场雪了,”岁鸢说完最后一句话后,神色忽然凝重下来,二人静静的站在窗口,又都傻傻的望着窗外,任由冷风夹杂着雪扑了满脸。
许连竹路过时瞥了眼这二人默默摇摇头嘟囔着:“两个二愣子。”
柳花燃心间焦灼,轻功运的就更快,可真气调动过多也会影响到内力,慢慢的他的脚步便慢了下来,当他站在王府门口时却愣了一瞬。
他怎么来这儿了?
柳花燃看着江王府的牌匾默默的转身走进了小巷子。
他早不能光明正大从正门进去了。
柳花燃绕到王府后门,虽是冬季但王府的守卫却丝毫不敢懈怠,虽说能在江逾白身边跟着的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吧,但当遇到柳花燃的时候全都是白费力气。
他等了片刻便没耐心了,也不管守卫何时换班便趁着人不注意一跃而上落入院中。
他太熟悉江王府的地形,没一会功夫便摸到了江逾白的寝殿处,柳花燃也没想到自己的轻功有一天会被他用来走后窗用。
当他悄悄掀起后窗时却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的药味,他眼眸流转一番,发现一旁的炉子火正烧的旺,眼神落在江逾白身上,发现他胸口起伏不大,应是在沉睡中。
他轻轻掀起窗子便翻身进了屋子,而他的注意力始终都在江逾白身上,自然也没看到夜班十分同样睡不着的宁书戮正站在远处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第一百零七章 雪夜潜入
柳花燃翻窗进去后却发现江逾白还未转醒,他径直走到炉子旁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正熬着药,扑面而来的药味熏的他差点睁不开眼。
放下手中的盖子便转身朝床榻上沉睡的人走去,走近后柳花燃才看见江逾白发间竟有几缕白发。
看到江逾白这幅憔悴的模样柳花燃不禁皱了眉头,他蹲下身轻轻拂起那几缕白发,柔软的长发铺在手心,他伸手轻抚着那几缕白发,眼眸流转似乎在想什么。
半晌他才将目光落在江逾白脸庞,他从未见过江逾白这幅模样,即便是江谋去世的时候,江逾白也只是忍着心中的痛苦,沉默不语。
或许是那一晚江逾白才真正的长大了。
嘴唇干涩的发白,连面色都有些病态,眼下一片乌青,都在告诉柳花燃江逾白这些日子并不好过,他蹲在床边轻轻靠在江逾白的臂弯中,像是以往每日早晨醒来时那般。
江逾白的心跳声落入他耳中,可柳花燃却难得觉得心安。
他没想到坚持了这么久的江逾白,在自己离开之后却反而扛不住了,他瞥了眼一旁的药炉心想,何必如此折磨自己。
“花燃,”江逾白似乎梦到了什么,他呓语着翻了个身将柳花燃搂在怀中,手还落在柳花燃头上细细摩挲着,下意识的动作却让柳花燃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击中。
他抬头看着沉睡着的江逾白,心中虽然不忍,但为了两个人都计划都能顺利实施,他必须离开江逾白,而江逾白也正清楚这一点,才会放他离开。
柳花燃什么都没说,但江逾白却无条件信任他。
“傻子,”柳花燃心中苦涩,流转在嘴里的话始终说不出口,末了却是留了这么句话,他起身给江逾白盖好被子,随后弯腰在江逾白嘴唇落下一吻。
“我何尝不想和你共度余生,可我没有这个命,”柳花燃转身将药炉中的药倒出放在桌子上晾好,却偶然间瞥见桌子上放着个他从未见过的盒子,这盒子制式太过普通,放在桌子上与屋内所有的摆设显得格格不入。
他轻手打开却是怔住了,盒子中装的竟是他那时随手买回来的陶瓷笔筒,可那完整的一个小人此时却已然碎裂,静静的躺在盒子中。
他看了眼躺着床上江逾白,江逾白与此时盒子中的小人竟别无二样。
末了他叹了口气合上了盒子,将东西摆回原位,随后他走到窗口顿住了脚步,他驻足回望许久才不舍离开。
而当孤烟重再次进屋时,却见本应该因为他打瞌睡险些熬干的药,此时被人倒了出来正放在桌上,他四周环绕了一番,而早就没有柳花燃的身影了。
柳花燃从后窗翻出来时,天上挂的月亮已然圆了,体内的蛊虫又开始躁动,他不得不调动内力压制这只躁动的蛊虫。
体内虽是不适可柳花燃却像个平常人一样,连眉头都未皱,反而还悠闲的在大街上闲逛起来,夜晚的岁逢城寂静的可怕,他站在江王府不远处回头望向这座城府。
里面住着他的爱人。
风雪似乎又大了些,柳花燃朝手心呼了口热气便转身离开,却在回头的一瞬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46/74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