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士兵扫了邓珏一眼,才道:“行,进去吧。”
邓珏道了声谢,故意慢悠悠地装作疲惫地样子往县里走。
进去陵山县,街道两旁,还有墙角商铺边,都有蹲坐聊天的灾民,各处还支着布棚,此时布帘掀开一半,里面躺的都是些病弱老少,有人专门在喂汤药,也有大夫看病,每条街都设有粥棚,也有士兵来回巡逻,还有许多陵山县的百姓照常经营生意,听说是阮戈规定的,灾民不得扰乱百姓安居,不得抢骗,否则立刻被赶出城,所以现在才呈现出一副井然有序的模样。
不断有灾民进来,有人专门安置灾民,介绍规矩。
一青袍文人模样的男子带着几人走在街道上,四处观望着,目光柔和睿智,步伐坚定,有人认出了他,高兴地大喊了一声“阮大人好!”
这一喊,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喊了过来,他们纷纷涌了过去,有的想看看阮戈长什么样子,有的想表达对阮戈的感谢。
“阮大人!大好人啊!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们就饿死了!”
“就是!阮大人!我们都想谢谢你!”
阮戈温和地笑着看着大家,侍卫挡在大家面前,怕人群拥挤伤到阮戈,阮戈却只是笑着摆摆手,让他们让开,而后自己站在了一家店铺的台阶上,往下一看,乌泱泱地站了一片,还有人不断从四面挤过来,生生占了一条街道,他们都用期盼的感激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阮戈内心涌动着,觉得无比满足愉悦。
阮戈扫视了一圈,然后扬声道:“父老乡亲们,应该是我阮戈感谢你们!感谢你们相信我阮戈,来投奔我,那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信任!绝不会让大家饿肚子!”
“好好!”大家欢呼起来,声音此起彼伏。
邓珏站在人群中,默默看着阮戈,看着那些高兴的百姓,心里说不清的复杂。
阮戈等欢呼声小了,才继续道:“如今大晋处于存亡之秋,陛下宠信宦官,沉迷修道,如今避而不出,太子软弱无力,被阉党压制,亳无作为,大小官员纷纷投靠阉党,各寻出路,以求自保,无人为民发声,大晋危在旦夕!
正因如此,南方水灾才一拖再拖,越闹越大,官员尸位素餐,作威作福,死去的百姓成千上万,大家流离失所,可京都依然夜夜笙歌,一掷千金,无人在意我们的生死!
他们不在意!我们就这样放弃,任由宰割吗?!不,命运不公,世道败坏,那我们就要给自己寻一条生路!自己为自己赌一把!如今各方侠士聚集而来,许多仁义之士前来支持!我们的力量越来越大,我们定能一起打破这黑暗的铜墙铁壁!一起还大晋清明!还我们自己一个公平!
得大家信赖,我阮戈愿带大家逼上京都,逼上皇宫,为我们千万穷苦百姓讨个说法!身先士卒,死而后已!”
“啊啊啊!身先士卒!死而后已!”
众人高呼起来,喊声越来越大,此刻的他们心潮澎湃,都愿意做个冲锋陷阵的英雄,像阮戈一样身先士卒,不惧生死,为自己家人,为身边更无力的百姓挣一份生机。
他们痛恨宦官,痛恨那些不作为的官员,痛恨舍弃他们的陛下,痛恨无能的太子,如今这仇恨膨胀融合,戾气越来越大,邓珏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人群密密麻麻,喊声高涨、震耳欲聋,只觉得自己被挤压得喘不过气来。
如今的形势大不利,百姓被利用起来对付朝廷,难免形成跟风之势,再有人在其中鼓动,两方敌对起来,长久以往,那么大晋就会陷入一片混乱,到时候恐怕内患没有解决,外敌就会包围过来。
这样绝对不行!!
阮戈被侍卫护着离开,人群才渐渐散去,邓珏跟着阮戈而去,想要多了解一些信息,更好劝说阮戈。
邓珏躲在一堵墙后,墙后堆了一些杂物,方便邓珏藏身。
邓珏看着街道上的阮戈径直走入县衙,正思索接下来的行动时,背后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
邓珏呼吸一滞,顿感不好。
缓缓回头,再低头,发现是个小男孩,再一看是云姐的孩子,豆豆。
豆豆的眼睛一弯,笑起来:“邓珏哥哥,真的是你!”豆豆扑上去抱住邓珏的双腿。
邓珏蹲下来摸了摸豆豆的头,仔细一看,豆豆气色好了不少,不像之前有气无力,面黄肌瘦,因为饿,大半时间都是坐着躺着,看着精神不好。
那时,邓珏得了个野果子或者藏了半块饼,便会偷偷塞给豆豆,在他喊饿哭闹时,给他讲故事,哄他听话,所以豆豆和云姐都更亲近邓珏。
“变胖了豆豆。”邓珏温柔地笑着,顺道捏了捏豆豆的脸。
豆豆重重“嗯”了一声,笑着说:“阿娘说了,这里能吃饱穿暖,以后豆豆会变胖,还会越长越高!”
邓珏心里一酸涩,是他护不了他们,他们在这里才得到了真正的保护。
豆豆却忽然捧着邓珏的脸说:“邓珏哥哥,可是你怎么变瘦了。”豆豆说着揪起眉头,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然后低头往怀里找什么,又掏出用布包好的半张饼。
豆豆颇为自豪地把饼塞给邓珏道:“阿娘说邓珏哥哥回家了,可我还是担心邓珏哥哥吃不饱,所以我偷偷给你藏了半张饼,给你!你也快变胖!”
邓珏心里一软,干涩的眼睛忽然湿润起来,邓珏笑了笑,把饼又推给豆豆道:“谢谢豆豆,但邓珏哥哥不饿,过几天,邓珏哥哥也会像豆豆一样变胖长高,豆豆可比哥哥低,得多吃点。”
豆豆转了转眼珠,点点头道:“好,到时候咱们比一比。”
说着豆豆拉着邓珏的手往外走:“邓珏哥哥,我阿娘和郭老伯很想你,他们昨天还说你呢,我们现在去找他们吧,我要告诉他们,我是第一个找到邓珏哥哥的。”
邓珏忙拦住豆豆道:“不行。”
豆豆疑惑:“为什么?”
邓珏犹豫着,想找个措辞。他不想让别人发现他出现在这里,怕暴露身份惹麻烦,也怕给他们填麻烦。
豆豆眼睛一亮:“哥哥,你是不是在玩捉迷藏?”
邓珏立即点了点头道:“是啊,所以哥哥得躲起来,不能让人发现,豆豆,这是咱们两个人的秘密,你可不能告诉其他人!”
豆豆眼里闪着光,也压低声音道:“我明白,不说不说,那哥哥你快躲好,不要让人发现了。”
豆豆说着半捂着眼睛往外跑,跑到墙边出口,又扭身探出个脑袋,眨着眼睛看着邓珏道:“邓珏哥哥,我明天还能来这儿找你吗?”
邓珏柔声道:“不用来,你等着,哥哥会去找你的。”
“那你早点来,到时候陪我一起玩儿。”豆豆笑了笑,然后一扭身跑没影了。
邓珏站在那乱七八糟的杂物后面,勾了勾唇,而后摸了一把墙灰,往脸上又弄了弄。
第87章 大人可愿一博?
县衙内,阮戈正坐在案前查看那些投奔者寄来的书信,有旧时一起同窗过的朋友,也有并不相识但志气相投者。
此时,屋外来人禀报,说县衙外有一人有要事上报,涉及机密。
阮戈凝眸道:“把人带进来。”
来人是个穿得脏兮兮的灾民,头发乱糟糟的,脸也沾着灰和泥点,看着这人就不太靠谱的样子,阮戈有些存疑。
“你叫什么名字?想上报什么要事?”
邓珏拱手道:“见过大人,小人叫王又,只是听说最近有许多人投奔大人,而灾民也蜂拥而来,但通州兵已秣马厉兵,虎视眈眈,我看城门关卡并不严苛,大人难道不怕混入什么人吗?”
这是实话,阮戈也这样担心,但还没有想出具体的核查身份的办法,也怕伤及无辜,只能先暂时都接受灾民入城。
阮戈蹙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邓珏继续道:“小人看得出大人心善,真心为百姓着想,且治理有道,城内井然有序,虽看起来大人势力逐渐壮大,有兴起之势,可大人自己也应当清楚,如今大人可谓是处境艰难。”
阮戈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听着。
“大人看似人多,但实则兵少,真正能用的兵不过两万,其中大半还是散兵,又或是半路出家,而通州兵兵强马壮,军纪严明,就算我们占了地势,可他们又何尝没有办法?若他们截断投奔者的来路,又或是假扮投奔者偷袭,我们怎么应对?若他们长久围攻,我们哪来那么多存粮兼顾灾民和士兵?如今朝廷只派了一万兵来,其实也就是没有把大人你们放在眼里,朝廷就算再无能,但兵多力壮,届时再派多一倍的兵,我们便无法抵抗,只能被困死在城中。从古至今,揭竿而起却能成功的有几人,大人可仔细想过没有?”
阮戈的心一沉,明白他说的一针见血,可心情还是非常不悦。
“所以你什么意思?让我投降吗?”
邓珏道:“不是投降,是和解。”
“那还不是投降?”这次阮戈还没说话,他身边的侍卫却忍不住拔刀了。
阮戈立即起身拦住侍卫,沉默了几秒,才看向邓珏道:“和解?你说的容易,走到这一步,朝廷还会容下我?若有此意,通州军的主帅怎么迟迟没有派人前来劝和?”
邓珏道:“通州军的主帅罗单,想必大人也听说过,是个苛刻残忍、但威武勇猛之人,可如今朝廷分为两派,罗单听命于谁并不清楚,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太子殿下绝不想弄得两败俱伤,也不是大人口中的软弱无能之辈。
我知道大人考取功名多次,但因没有钱财铺路,所以一直无法得到重视,只是在地方当了个无名小官,可归根结底,大人是想做出一番功绩,报效家国,为民造福,而不是争夺权力,也不想百年后被史书写下弑君叛主的罪名。
既如此,那大人不如投靠太子殿下,如今大晋仍有不少观望者,但许多心向太子,而陛下看似避而不语,但其实也在为太子铺路。看如今的局势,大晋迟早有一战,这一战赢了,以后大人就是护主功臣,就算输,大人也名垂青史。”
阮戈听这话,心里也蠢蠢欲动,可面前这灾民装扮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你到底是谁?!”阮戈质问道。
侍卫心领神会,拔刀向邓珏冲过去,邓珏轻而易举躲过,一掌击中侍卫的手腕,夺过了侍卫手中的刀,把刀抵在侍卫的脖颈上。
阮戈愕然。
邓珏此刻却把刀往地上一扔,拱手道:“重新介绍一下,小人叫邓珏,并无恶意,只求大人为自己和投奔而来的百姓们想一想,选一条更好的生路吧。”
邓珏?阮戈反应过来,邓国公的世子,太子任命的通州军的副帅。阮戈也听说过,他一直在灾区帮忙,亲力亲为。
“是你。”阮戈没想到邓珏敢只身一人到这里,只要他喊一声,他的人就能瞬间包围邓珏,而邓珏就只剩死路一条。
邓珏笑了笑:“是,我愿冒险来此,是相信大人不会杀我,我赌大人会听我一言,大人,你可愿派人随我去京都求见太子殿下吗?”
阮戈思索着道:“我虽听闻太子不喜宦官,少有才识,福慧双修,但京都宦官抱团,权势倾天,天子尚且要依靠他们,何况太子呢?”
邓珏听罢并不沮丧,目露微光道:“可京都也有千万正义凛然之士,即使路途艰难,他们依然站了出来,所以寒秋不足以冷人心,大道不就是如此吗?大人可愿一博?”
对视间,心中波澜泛起,少年狂放的梦再次强烈袭来,是啊,搏一搏又何妨,现在尚且可以选择,他岂能错过?
邓珏拿准了他作为一个文人的心,仿清流,正声名,名垂千史,功在史册,这些才是他学儒尊道的毕生追求,他抓住江南水灾的契机揭竿而起,也是被逼无奈,他想做些什么,挽救自己,挽救家国。
若有人比他更名正言顺,更能挽救百姓家国于水火之中,他义不容辞,愿意献出一切,只为心中道义。
“有何不可?”阮戈温声又坚定。
阮戈派出了他的亲信,也就是刚刚拿刀与邓珏打起来的侍卫,阮戈给了两人两匹快马,两人带着阮戈的亲笔书信和他的割下的一缕头发,快马加鞭赶往京都,日夜不停,不走官道,四天可以到达京都。
刚到一片树林,地上突然荡起一片尘土,从土里冒出一根长绳,绊住了马儿。
“砰”地一声,马儿嘶鸣惨叫着摔倒,把马上的邓珏和阮戈的亲信一起摔了下来。
一大批士兵冲了出来。
邓珏翻滚着拔剑起身,才发现这些士兵是通州兵,顿感不好,准备喊那亲信先逃时,罗单握刀冲了过来。
数人围堵,邓珏支撑不住,扭头一看,那亲信已被绑起来,伤痕累累,一不留神,罗单的刀便落在了脖子上。
罗单勾唇笑道:“你输了。”
而后几人上前把邓珏捆绑起来。
邓珏不甘地挣扎喊道:“罗单!你凭什么绑我?我可是太子指定的副帅,是你的同僚!你此行不妥吧!!”
罗单挑眉道:“同僚?邓珏,你还嘴硬!”罗单从邓珏怀里摸走那书信和手帕裹住的头发,举起玉佩手帕大喊道:“邓珏与叛军私通,人证物证俱在,今日各位捉贼有功,回去后每人赏银百两!”
一阵欢呼声中,邓珏脊背一凉,他终于知道自己中招了,原来罗单在这儿等着自己呢,他就是要逼自己去找阮戈,然后栽赃陷害自己,让自己有理说不清。
罗单颇为得意,邓珏离开后,他便让人跟着邓珏,现在终于解决了这个麻烦,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事了,没人会再阻拦他。
他拎刀走到那亲信面前,扭头看向邓珏道:“邓珏啊,你就安心待在牢里,等我兵胜带师回京,好亲自押你到陛下面前认罪!!”
说着罗单一刀捅进那亲信的胸口中,又猛地拔出,那亲信双眼瞪大地看着邓珏,震惊恐惧和不解,而后直愣愣地倒在地上。
“不!!罗单!!”邓珏没有拦住罗单,罗单大笑着翻身上马,喊道:“把贼人拖回营中!”
此时的程也安已收到邓珏的信,信中交代了通州军及罗单的情况,并嘱托程也安告知魏元景。
知道事情紧急,程也安便立即寻到成王府,守卫见是程也安,没有通报便把人放了进来。
“殿下,庭安郡主来了。”吴通敲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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