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肘搁在桌上支着头看他。随着距离的拉近视线更紧。
军训一个半小时就被人抬进医务室,顾向南觉得最丢脸的事莫过于此。
但几分钟后顾向南发现他错了,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尴尬会在哪个拐角处等着给你惊喜。
过了一会儿,池穆忽然抬起搭在膝上的另一只手,伸出食指,用指腹轻轻地点了下顾向南的右眼,“别动。”
顾向南:“……”
虽然空调风吹得他十分不想醒来,但无奈前方那道视线过于执着,使他不得不宛如失忆般睁开眼。
困惑地向四周扫视几下,然后两眼朦胧地定格在身边的人。
虚着声音问,“你怎么在这儿?”
“嗯。”池穆扬起下颌,目光顺着他的身体绕了一圈,最后落在冒出一节包装纸的上衣口袋上。“教官让我带醒的人去加练两圈,说你们体质太弱。”
我可去你的吧!
顾向南瞬间睁大眼瞪他,双手抱拳咬牙切齿地背过身不想理他。
“或者,你可以贿赂我,”望着女生宽阔迷彩服下难掩纤细的背影,池穆眸色幽深语带笑意,“我想吃糖。”
虽然只是随便诌了个借口来医务室,但早上没有吃饭让他确实有点低血糖。
他刚才不是骗人的?顾向南突然想到自己的口袋里有根棒棒糖。爱吃糖的癖好让他长年累月随身带着甜食。
犹豫片刻,顾向南还是掏出棒棒糖递了过去。
他没有转身,身体的扭曲使袖子往上缩,露出一段白嫩柔弱的手腕。池穆的视线黏在纤薄皮肤下的紫色血管上,停顿几秒才接过。
第一百零八章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剥糖纸的声音。
顾向南双手合十垫在脸下观察着对面放在桌上被空调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绿植叶片。
良久,空调“叮”的一声风速变小,尖端发黄卷翘的叶瓣脱离茎干,以及空气中男生的嗓音清湛低缓。
他说,“很甜。”
门边拿着葡萄糖的班长:葡萄糖它可能真的不香。
中午去食堂打饭的路上,前面突然多了很多红色帐篷,各个篷子下挂着各色横幅,“学生会”“青年志愿者协会”“马克思主义协会”之类。
它它看了眼说,“这两天学校组织招新。今天是校级组织摆摊,明天是社团。”
一路上它它被塞了很多传单,进三食堂的时候全部递给顾向南,“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反正也是等着,你有喜欢的多看看啊。”
顾向南正不置可否,一抬头就看到对面帐篷下笑容可掬的“吉祥物”向他走来。
“是学弟呀,真是太巧了,”“吉祥物”拿着宣传单凑到他身边,“来加入咱们学生会吧,你看那天那么多新生,我就接了你,那就是缘分啊!你就报咱们体育部,学长保证带你走向人生巅峰!”
顾向南还在无可无不可地犹豫,西南于是准备先把人拉到篷里填上报名表再说。
然而手伸到一半却被人握住。
西南疑惑转头,发现又是那天和他握手的男生。
只听池穆再一次轻飘飘地说,“学长,他有洁癖。”
池穆沉沉睇了眼那只原本打算去牵顾向南的手,不由握紧几分。
“学长,我也想报名,”然后笑容在空中打个弯,“希望学长也能带我走上人生巅峰。”
明明眼神真挚,语气诚恳,为什么西南还是感受到一丝威胁?
池穆把刚买的黄焖鸡米饭换到左手,接过篷子里坐着的学姐递来的报名表,快速浏览一遍后把中性水笔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转了个圈,笔尾一敲在学生会七大部门栏里全部写上自己名字。
买饭回来的它它走到顾向南身边和他一起全程目睹池穆的骚操作,盯着桌上的表格说出了顾向南心声,“真秀。”
他们一共有两小时的午休时间。
顾向南瘫在床上,看到大群里辅导员发消息:亲爱的同学们,为丰富大家的军训生活,让大家以后的回忆更加丰满,经过校方与教官积极沟通,决定将今天的晚训改为拉歌。要求每班准备三到五首歌,希望班委认真组织,同学们踊跃参加。加油,歌王舞后们!
顾向南从最后一句中莫名读出一种明知前景惨淡仍要挣扎一番的心酸。自己班的人还没认熟,谁愿意在整个专业甚至整个院前丢人现眼?反正像顾向南这种音乐渣滓对于这类消息最多就只是晃一眼。
但他没想到它它居然准备去。
下午去操场集合他们早到五分钟,坐在树荫底下玩手机。它它突然塞了只耳机到他耳朵,“这首歌怎么样?”
顾向南听了一下,“还行,歌词不错。”
它它放的是首英文歌,旋律优美,歌声也挺动人,但对于毫无乐感的顾向南来说听歌一般只听词。
“那这首呢?”它它切成另一首。
“也挺好听。”
“你说晚上我唱哪首?”它它托腮纠结。
顾向南意外它它要唱歌,之前听他说他唱歌也不太好。
它它把目光搁在另一侧树下站着的人上,轻声道,“有点想唱歌给他听。”
这个体育场分看台、跑道、滑冰场三部分,东南两面都是看台,中间是跑道,只有西角的滑冰场入口处栽着两棵大树。纪荀站在另一棵树的阴影里。
顾向南不知道它它有多喜欢纪荀,但即使是高中钦慕池穆的时候,他也从未想过要去挑战一些自己不擅长的东西,追随他的前提始终是自己足够耀眼。他想让他看见,却从不曾把他当作中心。
顾向南跟着看向那边,池穆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斑驳树影投在军训帽上,流畅侧脸隐入灰色切面,高挺的鼻梁锋利的颌线使他的脸极具立体。
明明聚着很多人,但他还是一眼就发现他。
顾向南不禁想起高中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
他和池穆都住在滨海区,当时他家离滨海高中很远,爸爸开车送他要二十分钟。开学报到那天爸爸出差,妈妈六点把他叫醒让他自力更生。尽管顾向南慢慢吞吞左蹭右晃但到滨海的时候还是早了一个多钟头。
当时分班信息贴在连通高一高二两栋楼的长廊上,顾向南没有发现。
走走瞧瞧逛了一圈找到一间门口贴着“新生招待室”的屋子,打开门,就看到了池穆。
教室里只有他一人。少年安静地坐在教室一隅,左手边的落地窗使阳光轻易聚在发顶,清瘦的脸颊将棱角完美展现,慵懒的神情又给他平添几分柔和。垂挂式耳机松松地戴着,嘴边浮起的微笑不知听到了什么好曲子,是连画笔都无法描绘的美少年模样。
彼时还没有发校服,他穿着一件烟黑色短袖。许是太热的缘故,本就不长的袖子被他卷至肩胛处,指骨分明的手放在桌上一顿一顿地敲打节奏。
那间教室没有安空调,只有他头顶的一架电扇在“咻咻”转动。万籁俱寂下顾向南听到胸腔里“砰”的炸裂声,呲呲啦啦拼凑出四个字:他真好看。
少年察觉门口的动静转头,顾向南在他睁眼之前迅速关上门离开。
美色啊美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如今再看树下那道身影,时间堆积的豆大免疫力瞬间溃散。撇开池穆以前的“恶劣行径”,他不得不承认这人的皮囊生得真是好。
光线悄悄移转,照到池穆眼睛,他蹙着眉偏过头,不期然在空中与他视线相撞。
他的目光又深又亮,像极夜世界里乍现的烟花,让无路可走的旅人憧憬或许前面会有光。
顾向南心里顿时又噼里啪啦一顿乱炸。
对视片刻,池穆索性将整个身子转向他。平直的唇线向上提起三十度,颧骨渐渐耸起,然后,他对他眨了下眼。
当代男大学生迷惑行为?
第一百零九章
顾向南颤抖。
池穆正正帽子,右手伸进口袋,提步朝他走来。
顾向南也不挪视线,较劲地望着他,不知不觉握紧拳头。他就是一麻蓉包,看着白,实则黑得流油。
池穆站到他面前,纯黑帆布鞋与他四指距离,柏油的气味里渗透进皂香。顾向南抬着头,逆光角度叫他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他拿出右手递给他,明朗掌心间,是一瓶藿香正气水。
“给你。”
弹尽粮绝的旅人发现,前方是有光的。
顾向南低下脸,指尖快速划过他的手掌,握着小瓶子在手里滚了滚,“谢谢。”
“不用。礼尚往来。”
池穆把手插回口袋,走回他们班所在区域。
室友刚刚赶到,一路小跑让他额头都是汗,“这天也太热了。”
然后扭头看到一贯波澜不惊的“男神”室友,眉目间缀满笑意,“你怎么这么开心?”
教官已经开始吹哨,体育委员也在声嘶力竭喊着“集合”,各处散坐的同学见终于拖不下去,都神色不佳,站起来向各个方阵聚拢。
池穆脚步不停,略过他。
“就是觉得,热点挺好。”
靠!
教官们分成两列排队跑步进场,立正稍息后,总指挥长对他们短促交代几句,就让他们去到各自所带方阵。
两个班的教官一起向一块小破地方走去,艺院教官边和顾向南班那黑面教官,说话边用肩膀撞他。黑面教官起初还低头矜持,几秒钟后,金融二班全体同学看见从见面时起就一直绷着脸,令他们一度以为是在扮演毒液的教官笑了,笑得憨憨厚厚,甚至可以瞧见眼角褶皱。
顾向南微笑。
他知道那会儿为什么这方贫瘠土地如此抢手了,那是两个“战士”在含蓄地秀恩爱。
迅速整理队伍后在原地坐下,艺院教官首先带动他们班向金融二班发起攻击。
“金二班,来一个!”
黑面教官不甘示弱,手指数三个数,组织金融二班喊回去,“要我唱,我就唱,我的面子往哪放!”
“一二三四五,我们等得好辛苦!”
嚎了两轮,黑面教官面向金融二班,坚硬的皮肤表面残留笑纹,“那咱就给他唱一个,你们谁想来?”
大家都试探地环视着周围,静默的几秒间,它它毫不犹豫举起手。
“好,你来!”
它它走到半圈中心。
摘了帽子,没有扎头发,挑染成茶色的长发拢在后背。似乎没有化妆,面庞依旧精致得不像话。
大家都看着她,有男生率先鼓起掌。
她不是专业的,唱功甚至称不上好,但她嗓音圆润,笑容明亮,青春炽热似玫瑰含苞待放。打着响指,脚步一点一顿和着节奏,每个词语仿佛都被舌尖细细打磨。晚风牵着发丝划出弧度,一扬一落似蕴含无限情愫。
望着这样的她,顾向南瞬间觉得,或许这才是喜爱。不只是想要不顾一切,更是愿意,尽我所能去眺望那个此前不曾到达的地方,倾尽全力去攻克用怯懦堆砌的堡垒。
即使不完美,也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尾音轻颤,最后一个音符落地。坐在最左方阵后排的男生垂着头,蜷缩的右手青筋显现。
他听到了,鲜红花瓣砸在心脏的颤动。他听到她说,takemeaway,带我远走。
军训进行到星期五,顾爸爸终于发来慰问:这周末休息吗?要回家吗?
顾向南盯着微信里那个手舞足蹈的卖萌肥猫,阴恻恻对着键盘一顿猛按:尊敬的父亲,您见过上了战场,半道儿丢下枪跑回去过周末的士兵吗?
顾爸爸疑惑:你不是在军训吗,怎么就上战场了?
顾向南假笑:嗯,看你一直没给我发消息,还以为你觉得我在度假。
即使不军训,顾向南这周末也不可能回去。昨天收到短信,说是这周六晚要在人文馆举行学生会初试。有上一届的学姐劝他,说学生会里水很深。但顾向南想既然报了名,还是得去试试,更何况,他会游泳。
体育部的初试教室被安排在人文馆一楼左拐直走第三间教室。顾向南由于忘了时间,等他赶到时,报名表差不多都叠了一摞。
初试是一个小型面试,主要是两个部长和你唠嗑,“这个暑假都做了什么”“兴趣特长是什么”“为什么选择学生会,选择体育部”以及让顾向南印象最深刻的“你的梦想是什么”。
果然千古之言千古不变,起承转合必聊梦想。
顾向南并不怯场,因为高中的时候在学生会待过一阵子。虽然那时候学生的课余时间主要还是学习,在里面不用干活,但挂着“学生会干事”的头衔,至少让顾向南学会面对这种事时更加自如。
西南对顾向南一如既往的友善,虽然板着脸但语气亲切。坐他旁边的学姐气场强大,全程严肃盯着顾向南。
可能是因为面试中途学姐发现裙子被压,拽了几下没拽动,目光未动肩膀平移,对西南“轻声”提醒:球儿,你坐到我裙子了。
这该死的反差萌!
顾向南很喜欢体育部的氛围,原本还抱着“十分天注定绝不靠打拼”的心态,听到西南说“那就这样如果初试通过会有短信通知”时,突然想再争取一下。
“学长,如果我有机会加入学生会,一定任劳任怨不辞辛苦,努力带领体育部走向另一辉煌!”
西南瞬间笑得很开心,“好的,我们会认真考虑要不要给你这个篡位的机会。”
顾向南走出教室,恰巧池穆也从另一间教室走出来。他抬头看了看顾向南背后门板上贴的“体育部”标签,神情阴郁,“你报的体育部?”
“嗯。”
“还有别的部吗?”
“没了。”
“嗯。”池穆无波无澜地瞪了他一眼,把双肩包的带子取下来,敲门走进了体育部的教室。
他,瞪他?顾向南肯定自己没有看错,他刚刚居然瞪他?这人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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