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关对楚琮的冷言冷语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反倒是乐呵呵地从衣襟里拿个个纯黑色的布包,往桌上一放。
“这里头有十五两碎银,够你们赔人家以及几个月的花销了,我此番回仙人岛路途遥远,快的话两个月,慢的话或许要半年,我尽量早些解决回来。”
言罢,萧关便摇摇晃晃地起身,朝舒鲤促狭笑道:“省着点花,这可是哥哥全副身家了。”
舒鲤也不去接那布包,只担忧道:“你不要自己留些么?你回去路上也要用的。”
“我有我的办法。”萧关摸了摸下巴,将此事揭过不谈,煞有其事问道:“他平日里也这么对你么?”
舒鲤顿时一噎,想了想还是诚恳道:“这倒没有,他对我其实……挺好的。”
萧关脸色不变,也不知听进去了几成,含糊地应了几声,“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就记下来,等哪日见到岛主了狠狠参他一本。”
舒鲤看出萧关这是在打趣,不由也笑道:“楚琮不是已经脱离了你们了?而且我哪有 这么大的本事。”
萧关咂咂嘴,“这可难办了。”
言罢两手拖着腰,晃晃悠悠地朝屋外走去,舒鲤忙起身去送,二人走至门外,便看到柳姨挎着竹篮从外进来。
萧关十分自然地与柳姨打了招呼,柳姨也热情地要留饭,都被萧关有要事给推了,柳姨也不强求,点点头便对舒鲤道:“你等我一下,有件事需要你办。”
不多时,柳姨便从屋内转了出来,手上提着竹篮,上面用深蓝色头巾盖着,瞧不出里面是什么。
柳姨将竹篮递到舒鲤手中,“方才他家帮咱们送人过去,这篮子鸡蛋和野菜你提着去送他们家,就当是聊表心意了。”
舒鲤自无不可,接过篮子后才发觉竟然分量不轻,掀开蓝布一看,里头整整齐齐地码放了十个鸡蛋和半篮子的野菜,野菜已经择好洗净了,显然是挑了许久才挑出这些来。
舒鲤看了眼篮子便将蓝布重新盖上了,“好,我这就送过去。”
柳姨点点头,刚洗完菜的手还湿漉漉的,就着围裙擦了擦,对舒鲤道:“认得路么?”
“认得!”舒鲤挎上篮子,一旁的萧关见状便跟着道:“我也得赶紧启程了,正好顺路,我就陪他一起去一趟。”
柳姨原本还有些担心,此时见萧关人高马大的,主动提出陪着走一趟,这便彻底放下了心,连声道好。
第12章 该怎么逃呢
林山家并不远,过了河以后再走一个岔路便是了,有了萧关的陪同,一路上虽然有人频频看向舒鲤,却也不曾主动上前搭话或是说些别的什么。
舒鲤提着篮子,与萧关二人站在一座农家小院外,朝屋内望了望,才轻咳一声,喊道:“屋里有人在么?”
等了一会儿,屋内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着门被拉开,一名年约三十的女子走了出来,女子一身粗布麻服,长得虽不算漂亮,但那一双眸子黑漆漆的晶亮有神。
女子见来者是生面孔,不由得有些拘谨,“二位这是……”
舒鲤忙走到门外,将之前的事给说了,随后将竹篮递了上去,“这位……嗯……嫂子,这篮子鸡蛋和野菜虽然不多,倒也是我们一家的心意,万望收下。”
女子“啊”了一声,反应过来道:“你说的是阿山吧,他是我小叔,这鸡蛋也值不少钱呢,我不敢收,不如二位进来坐着喝杯茶,等阿山回来了让他定夺。”
舒鲤笑着说道:“不用了,我们还有事情要做,这篮子就先放在这里,我们就先回了。”
那女子还想再劝,不过舒鲤已经拽着萧关快步走了,女子见舒鲤跑得快,这才万分纠结地将篮子收了回去。
“我得走了。”萧关将舒鲤送到河畔,自己便驻足停了下来,站在树荫之下朝舒鲤道。
舒鲤点点头,心中忽地有些不舍。
萧关站在阴影之中,日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投落星星点点的光斑,萧关身材修长又长得英俊,往哪儿一站的确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模样,怕是谁也无法将他与杀手二字结合起来。
萧关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木制面具,将脸颊遮了起来,朝舒鲤挥了挥手,声音透过木面具显得有些沉闷,“走了,有什么事情就去找楚琮。”
舒鲤点点头,站在原地没动。
萧关也没动,就这么站在树下,任由微风拂起他耳畔的发丝。
“走吧走吧,我看着你回去了我再走。”萧关伸出手指凌空比了比,示意舒鲤先走。
舒鲤忽然有些舍不得,但想了想还是道了句平安,转身往小院走去。
风轻轻吹着,林间偶尔传来几声鸟鸣,身后一丝动静也无,舒鲤走到院外,转身看去之时才发现萧关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舒鲤深吸一口气,心里乱的很,一时也没个主意,只好先回屋去休息一会儿,一切等醒来再说。
这一觉睡得沉,期间柳姨来喊了几声,舒鲤不觉得饿便推了,这么一觉昏昏沉沉地又开始不断地做那些从前的梦。
一会儿是自己在和娘亲准备过年的春联,一会儿又是大雨天缩在娘亲怀里听她讲那些志怪故事。
往事桩桩件件,纵然白日里繁忙起来尚可将其抛之脑后,但夜深人静之时却总是也忍不住去想。
舒鲤一觉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几次反复间便一直迷糊到了下午,醒来时只觉得脑子沉地厉害,眼睛也发昏,起身时更是差点一头撞到柜子。
舒鲤打算去院子打一桶水洗洗脸,刚穿好衣服走到门口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门槛上。
楚琮背对着他,头发披散在脑后,手上端了个敞口的大碗,正呼噜噜地吃着热汤面。
舒鲤先是一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都这个点了,楚琮也该起身去准备上工,不由暗道自己怎的睡了这么久,生怕被楚琮责难,“你……醒啦?”
楚琮“唔”了一声,喝了口热汤,随后筷子一动,拨了一筷子面条到地上。
舒鲤还来不及问,就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忽地从楚琮另一只脚旁窜了出来,“嗷嗷”地叫了两声便呼噜噜地低头开始吃那面条。
舒鲤眼前一亮,那小东西赫然是一只刚刚满月会跑的小奶狗,小狗崽子一身的奶膘,小短尾巴更是摇出了虚影,摇头晃脑地围在楚琮脚边打转。
小狗浑身黢黑,唯有四足与眉头上沾了点黄,是最常见的犬种,不过舒鲤生性喜爱这些小猫小狗,曾经在院子里也养了一只,不过后面走丢了一直没找到,很是难过了一阵。
“这……哪里来的小狗。”舒鲤看的喜欢,忍不住走上前去蹲下身来,凑在楚琮身边伸手去逗弄那小狗。
小狗许是饿着了,看见舒鲤伸出手就不管不顾地张嘴去咬,小小的牙齿钝地很,说是咬,更多还是含着舒鲤的手指在啜,想必是刚断奶没多久。
楚琮看了眼舒鲤与狗,慢条斯理继续吃自己的面,“下午,你那好友送竹篮回来,顺便抱了只狗。”
好友?想必是林山亲自来送了。
舒鲤一时有些懊恼自己睡过了头,不过很快就被指尖上哪湿漉漉软乎乎的触感给拉了回神。
“怎么突然送只小狗呀。”舒鲤嘴上这么说,手却一直在逗着那小狗玩儿,一会儿将它推倒,一会儿又捏着它短胖的前爪,小狗捉不住舒鲤的手指,气得直哼哼,索性一屁|股坐下,不理他了。
舒鲤笑道:“气性还挺大的。”
“他今天给了你一样东西?”楚琮喝了口汤,目光落在远处树林中。
舒鲤没有隐瞒,从怀中将那指环递给楚琮,又将萧关叮嘱他的操作方法给复述了一遍。
楚琮只瞥了一眼,“既然是他给你的,那就收起来吧。”
舒鲤“哦”了一声,把指环收了起来,二人都不开口说话,气氛霎时又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
楚琮三下五除二把面条吃了,汤底也喝了个干净,正要起身离开,舒鲤忽地喊住他,“萧关今天给了我一笔钱,有十五两银子,这些钱给你,正好你最近也需要银子来买药。”
楚琮居高临下地看了眼舒鲤手里的布包,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淡淡道:“他给你的,你留着就是。”
“可是……”舒鲤哪里敢收这么多钱,只是话还没说完楚琮就已经转身离开了。
舒鲤蹲在门槛旁,与那小狗大眼瞪小眼,半晌后才犹豫着把这装满银子的布包放在了柳姨床铺的枕头下,转身关门去了厨房。
厨房里热腾腾地,一进屋便是满屋子的热气,柳姨正在灶台旁忙活,见舒鲤进来便招呼道:“快来拿碗,刚刚听到你声音就开始下面条了,你中午没吃,这就给你多下一些,不够我待会儿再煮。”
“对了,你爱吃汤的还是拌的。”柳姨一手揭开锅盖,霎时冒出一股子白茫茫的热气,瞬间覆盖了屋顶,整个屋子犹如浸在云端一般,热气不断沿着门往外泄。
舒鲤道:“我来我来,汤的就行。”
柳姨也没阻拦,任由舒鲤自己盛了面,这才回去继续吃饭,“下午那小伙子来送篮子了,说是家里的狗下了崽,正好满月出窝了,就送咱们一只,以后养大了也好看个家。”
舒鲤喝了口热汤,顿时通体都感觉暖融融的,整个人像是才活过来一般。
“我想你们小孩儿都喜欢这些猫猫狗狗的,就做主留了下来。”柳姨笑道。
舒鲤重重“嗯”了一声,道:“以后我来照顾它。”
柳姨闻言含笑点头,又张罗着给舒鲤夹菜。
“我吃饱了,这就走了。”楚琮站在灶台旁把自己的碗给洗了,随后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将衣袖放下,说道。
舒鲤忙放下碗筷,这就起身要去送送楚琮,却见楚琮走了没两步又调转回来继续朝着二人说道:“对了,做完今晚,我就暂且不去这个了。”
柳姨道:“不去也好,这个太晚了,总是不太安全。”
“这几日海会寺在招短工,做满一个月就能拿二两银子,只需要去搬运货物到山上,而且只做白天。”楚琮淡淡回道。
舒鲤一听,便忍不住道:“是那个白云大师入住的海会寺么?”
楚琮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旋即将目光投向柳姨,只见柳姨闻言霎时眉头舒展开来,喜道:“白云大师啊,那也好,去那边也行,也沾沾佛气。”
楚琮眸光微动,旋即侧身敛下情绪,道了句“走了”这便离开了。
“我送送你!”舒鲤急忙跑了出去,缀在楚琮身后。
楚琮也没阻拦,任由舒鲤跟着,一直走到山路口才不紧不慢地道了句:“我不在的时候,如果有人上门来寻事,你就用萧关给你的那东西对付他。”
“但……上面不是毒药么。”舒鲤说道。
“用就是了。其他的你不用管,我会处理。”楚琮说罢,忽地停下了脚步。
舒鲤一时不查撞了上去,一瞬间只觉得仿佛撞到了一块铁板,鼻子一酸便掉下泪来。
“啊……!”
楚琮转过身来,俯视着眼前这只到自己胸口处的少年人,漠然道:“别心软,知道么?如果真有人不怕死上门来,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言罢,楚琮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就算真的杀了人,这里 的官府也拿我没有办法。”
舒鲤捂着鼻子抬头,泪眼花花地看着眼前高大如小山一般的男人,只觉得被楚琮这般直勾勾地盯着极为骇人,本就清寒的秋夜,更是感到深入骨髓的寒冷。
“我……嗯……我知道了。”舒鲤握着鼻子,小心翼翼道。
楚琮得了回复,又抬起手来。
舒鲤下意识往后一躲,以为楚琮伸手要来抓他,却没想到楚琮只是伸手要从怀里掏东西。
楚琮伸手摸了一阵,从怀里掏出个红彤彤的山果来,丢到了舒鲤怀里。
舒鲤手忙脚乱地接着,只听到楚琮丢下一句:
“剩下的,不吃就拿去喂狗。”
言罢,便转身离开了。
舒鲤站在原地,手里的山果暖暖的,还残留着楚琮身上的余温,目光则一直追寻着楚琮的身影,直到楚琮消失在路的尽头,舒鲤这才捧着山果一蹦一跳地跑回家了。
夜里舒鲤又帮着柳姨烧了几桶热水,二人轮流洗了个澡,舒鲤坐在浴桶里,整个人都被温热清澈的水包裹着,如墨一般的黑发漂浮在水面,仿佛四肢百骸的经脉都被这一桶热水滋养地活了过来。
他上一次洗澡,还是被自己家人强行摁着搓洗干净,换上女装替他姊妹被卖的时候。
舒鲤不知在浴桶里泡了多久,只觉得自己从未这般舒爽过,一时间便有些犯困,还是柳姨等了许久不见舒鲤出来,忍不住敲门询问,这才把舒鲤从半梦半醒间给惊醒,着急忙慌地应了一声,起身草草擦拭一番便穿戴衣服。
衣服是柳姨给他拿的,说是改了楚琮的旧衣服,让舒鲤先紧着穿,过几日再赶上集|会时,柳姨亲自带他去街上采办几套衣物,免得交给楚琮总不干实事。
舒鲤倒不觉得有什么,总归能有干净清爽的衣服穿已经很不错了,自不会再多计较。
柳姨的手十分巧,虽然改制的衣物稍大了些许,但外头再多罩几件也能保暖,而且这套衣服形制不错,舒鲤细细摸了摸布料,只觉得手感还不错,虽然衣服涤地有些地方略微单薄发硬,但整体穿在身上却一点也不扎肉。
而且里里外外一共三件,纹样都是一样的,里衣中衣外衣都是成套的,舒鲤穿好后整体有些偏大,不过干活的时候把衣袖裤腿卷起来倒也不耽误。
舒鲤匆匆穿好衣服,这就拉开门与柳姨一同把脏水到了,屋内打扫一通。
待一切打扫好,柳姨歇下来后这才拉着舒鲤起身,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夸道:“真俊俏,这件衣服本来琮儿想丢了的,但我见这衣服还好好的,就留了下来,不过琮儿不愿意穿这件,如今改了给你穿穿,竟也这般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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