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瑾华低头摸了摸幼子的头,“母亲不知。”
就是不知,她才忧虑。
南方并无消息传来,她手中的人对南方的情报一无所知,那攸容——不,太皇太夫是从何处来的消息?是那叶月松还是凤溪河?
“奉太皇太夫旨——”流萤站在风府前,高声道,“南方疫病已除,今自国库拨银一百万两,令吏部尚书凤溪河着人前往南方安置灾民,封赏功臣,以示圣恩。另,圣僧梅盛雪入死城,破瘟疫,救万民,特许直接归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臣接旨。”凤溪河将手高高举起,接过圣旨。
两封来自太皇太后的圣旨传到了玉府和凤府,也同时传遍了整个云州。
百姓们欢呼鼓舞,而官员们脑中则充斥着无数的疑问——消息是真的吗?消息是哪儿来的?玉家的势力大到了这个地步吗?抑或者是凤溪河,是叶月松?
凤溪河将事情安排好后,坐在院中思忖了良久,波澜不惊的眼中藏着惊涛骇浪。她没有收到南边的消息,镇北侯投靠太皇太夫不到一年,镇北侯府若是有这么大的能耐早造反成功了。那就只剩下……玉家。
郗韵贤倒台后,要提防玉瑾华了。
外戚坐大对朝廷、对将来亲政的陛下都不是一件好事。
封赏的官员到的时候正是九月末。
她们浩浩荡荡地带着封赏过来,见着叶月松脸上更是带上热情的笑意,“叶侯爷,南方瘟疫如何?”
“已将染病的人集中封锁在几个城镇中,已经两月没有消息了。”说道灾情,叶月松皱起眉。
传令官的笑容僵住了脸上。怎么回事?太皇太夫不是说瘟疫已经控制除去了吗?这旨是宣还是不宣?
“您这趟来是?”叶月松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行人脸色的变化,压低声音问道。
传令官沉默片刻,扫了一眼叶月松、玉碗容、画屏三人,“奉太皇太夫的旨意,着你三人听旨。”
三人……是密旨吗?
叶月松遣散其他人,心里沉了下来。她关上门,同玉婉容、画屏一起跪下接旨。
“奉太皇太夫旨——
南方疫病已除,玉婉容、叶月松、画屏皆有大功,封玉婉容为吏部侍郎,赏叶月松良田万顷,擢画屏为县主,食飨两百户。另,圣僧梅盛雪,医术举世无双,入死城,破瘟疫,救万民,特许直接归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传令官一口气将圣旨念完。
念完后,封赏的和受赏的都沉默了。
那些安置染了疫病的百姓的城还封着呢,太皇太夫就下旨说疫病已除,开始封赏了。这是在暗示她们烧城了事吗?怪不得要对她们单独单独宣旨。
玉婉容没有反对,阿弟此举是最好的处理方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圣僧不在此地,无法接旨。不如,等城中圣僧传来消息再做决定。”画屏突地出声。他相信主子,也相信圣僧。
“好。”叶月松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能拖几天是几天,最好能拖到瘟疫彻底治好的那一天。
传令官看了一眼画屏,默认了。有太皇太夫的心腹在,回去要怪也怪不到她身上。而且,她也怕被人戳着骨子骂,太皇太夫不愧是能垂帘听政的人,心是真的狠。
十月初。
四个城镇中,第四个城镇的城门开了。
“大人!”
她们步履蹒跚地互相搀扶着走出来,面对着拿着刀枪对着她们的士兵手舞足蹈,嚎啕大哭,“大人,我们好了!我们好了!”
嚎啕的哭声中夹杂着绝地逢生的惊喜,“我们等了一个月,见没人死了,才开的城门,我们真的好了!我们好了。”
陆陆续续有人从城镇中走出来。
叶月松带着士兵们将防线后撤百米,而玉婉容则是组织人员熬粥建棚,让从城中出来的人先在城门草棚中居住,一月后无人死去才能真正离开。
从城中出来的人也不在意,端起热粥就往嘴里送。
能活下来已经是上苍保佑了,何况现在还有香喷喷的热粥喝?
她们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远远的,叶月松等人远远地看着她们,念道,“疫病已除。”
“疫病已除。”陪在她身边的画屏应道。
可太皇太夫是怎么知道的呢?在她们所有人都不知道、在城内城外消息断绝的时候。
“听闻先祖曾给太皇太夫托梦,说先帝不修功德以致天谴,让太皇太夫去罗浮寺为他祈福?”
“是。”
“梅大夫没有出来。”叶月松仍在看那群人,“太皇太夫圣旨中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巧合吗?”
“没人了,除了我们,都死光了。”那群人中有人喝完粥,似终于有了力气,哭号起来,“是梅大夫救了我们,但他自己……他在八月末的时候染病了,等我们回过神来,他就不见了。这个城我们都找遍了,都没找到,他去了其他几个城镇。他肯定是怕又给我们染上,才一个人走的。他……他是去等死啊!”
活下来的人闻言皆面露哀色,更有甚者声音嘶哑,泣不成声。
叶月松往其他三个城市走去,画屏跟在她的身后。
“叶侯爷,玉特使。”玉婉容唤道。
“太皇太夫圣旨中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叶月松握住手,脚步不停,画屏也同样如此。
三个时辰后,叶月松和画屏在一座冒烟的院子中见到了躺在木椅上的梅盛雪。
活的。
活生生的。
听到脚步声,梅盛雪抬眸。
……
圣僧梅盛雪曲折又离奇,死了又活了的传奇经历一月之间传遍大江南北,世人皆传他是佛子在世,功德护体,不死不灭。
云州无数人翘首以盼,只待梅盛雪归京,便去罗浮寺拜见,顺便请教一下佛门经义。
于此同时,玉攸容恍若未卜先知般的圣旨则是被人刻意压了下来,只在官员中流传——莫非太皇太夫真得太上皇宠爱至此,连死了都要庇佑他?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真当鬼神出现,她们又会忌惮、害怕、敬畏,乃至尊崇、狂热、向往。
一月后。
梅盛雪的马车驶入云州,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径直向皇宫驶去,没有片刻停留。
“圣僧。”流萤抱着梅花枝在宫门口俏生生地唤他,“主子让我来接你。”
又是一年梅花盛开时。
梅盛雪踏入宫门,穿过层层宫殿,踏入玉攸容的寝宫中,见着他紫衣雍容,膝上握着两只鲜红的狐狸,抬眸看他。
“太皇太夫千岁,千千岁。”
梅盛雪一身白衣伏倒,纤尘不染的白衣在铺洒在地上,如同一朵离世而高冷的雪莲。
“起来吧,到哀家这儿来,看看你亲手抓那两只狸奴。”玉攸容笑着唤道,将一叠梅花糕被他轻轻推至对面,示意他在对面坐下。
梅盛雪没动。
玉攸容敛眸看他,“何事,你先起来说。”
梅盛雪依旧没动,他的额头伏在冰冷的玉砖上,“承蒙太皇太夫垂怜,为我保留‘圣僧’的名号,隐瞒还俗的事实,许我去岭南历练三年后再做选择。如今承蒙圣恩,提前归来,我已做好选择。”
“告诉哀家你的选择。”
“我要还俗。”梅盛雪斩钉截铁地说道,姿态虽然卑躬屈膝,声音是冰冷而坚硬的。
玉攸容垂眸看着他。
他穿的是白衣,而非僧衣。
罢了。
“你要嫁给叶月松?可要哀家给你指婚?”
梅盛雪诧异地抬起头,“我不嫁。”
玉攸容看着他,似看着不懂世事、天真浪漫的孩子,“你当知道,罗浮寺是你对抗世俗的底气——”一旦你失去这份底气 失去圣僧这个身份,就只能被世俗枷锁铐住,嫁人生子,再无法挣脱。
“我想入宫为官,终生侍奉于太皇太夫身前。”梅盛雪打断玉攸容的话,仰头看着他。
“为何?”玉攸容并未生气,而是问他——为何?
入宫为官是挣脱枷锁的另一条路,能够挣脱枷锁的,除了身份,还有权力。只是这条路未免过于艰辛。
“你现在功德加身,名满天下,若是还俗入宫为官,不但会遭受非议,还需从头开始。哀家身边,俱是腥风血雨。”
“我想为太皇太夫分忧。”梅盛雪毫不犹豫地回答,额头撞上冰冷的玉砖,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玉攸容看着他,半响,才突地笑道。
罢了。
“抬头。”
梅盛雪抬起头,对入一双如月般皎洁、如月般明亮、如月般温柔的眸子中。
在月光的照拂下,他眼下的红痣如朱砂般耀人夺目,然而比这颗朱砂更耀眼的是他眼中的光。
“直起腰。”
梅盛雪望着那轮月亮,缓缓直起身,挺直脊背。
“传哀家旨意,梅盛雪医术精湛,心怀苍生,特令梅盛雪归家还俗,入医署为太医令,统管天下医者。另兼侍中,可自由出入宫中,随时面圣。”
太医令是官职,侍中则是偏宠——随时可以上达天听直面天颜的偏宠。
“念其德行,许其自由嫁娶,任何人不可逼迫。”
梅盛雪双眼亮了起来。
玉攸容笑着看着他,将刚刚被打断的话说完,“罗浮寺是你的底气,一旦你失去这份底气 ,失去圣僧这个身份,就只能被世俗枷锁铐住,嫁人生子,再无法挣脱。”
又多补了一句——
“自今日起,哀家便是你的底气。”
第70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丝雀(三十四)
梅盛雪怔怔的看着玉攸容。
太皇太夫……
他合手重重拜下, 额头再次砸向玉砖,“谢太皇太夫!”
也许是这块玉砖已经被他的几次三番的叩拜煨热,他竟从玉砖上感到一阵暖意传来。
只是当太皇太夫行到他面前, 将他的脸捧起时, 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热泪盈眶, 甚至有不少落在了玉砖上。
“怎么还是这么爱哭。”玉攸容笑着从袖中掏出手帕来, 为他擦去眼泪和额头上渗出的血迹。
梅盛雪垂眸, 似雪的脸上染上薄红。
他只是幼时初见太皇太夫时哭得比较厉害而已。
羞完心中又忍不住高兴,太皇太夫都记得, 甚至记了那么久, 比他自己记得还清楚。
温热的触感在脸上划过,梅盛雪垂着眼, 只能看到太皇太夫如玉的指尖裹在碧色的手帕中拂过自己的脸庞。
他刻意避开手帕上有菱角的刺绣部分,只用柔软的丝布轻拭,那玉兰刺绣被他握在手心,像是玉做的手上绽放着一枝白色的玉兰。
梅盛雪动了动手指, 想到了自己怀中装着玉兰手帕的香囊。
“主子。”流萤唤道, 手上的托盘装着的是毛巾、清水和伤药。
玉攸容收回手, 将染血的手帕放在托盘中,托着梅盛雪的手腕, 将他扶了起来, 又握着他的手腕,引他在软榻上坐下。
梅盛雪垂眸坐在软榻上, 僵直得宛如一尊冰雕。
“抬头。”耳边太皇太夫的声音传来, 梅盛雪下意识地抬起头, 下巴便被一只温热的手接住,额头有轻微的刺痛感传来, 入目是玉攸容如玉的面容。
梅盛雪突地垂眸,不敢再看。
玉攸容见他羞得睫毛乱颤的样子,莞尔,“不妨事,哀家在你这个年纪时,也曾抱着阿兄哭。”哭阿兄要死了,哭自己终生都要被葬送在这个皇宫中。
“记得天天擦。”他松开手,将伤药放入梅盛雪手中后,任由梅盛雪坐在他原来的位置,自己则是后退了一步,坐在了他对面。
梅盛雪握紧手中玉瓶,玉瓶上仿佛还残留着太皇太夫的温度,“好。”说完顿了一下,抬眸看向玉攸容,“太皇太夫节哀。”
他今年刚及弱冠,而太皇太夫在他这个年纪时,嫡兄病死,孤身一人入了宫。
傻孩子。
那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玉攸容端起那盘为他准备的梅花糕,放到他面前,“吃吧。”
梅盛雪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
冷傲又甘甜的梅花酱自雪白的梅花糕中流出,甜至心肺。
……
梅盛雪被赐官还俗的消息不过半日便传遍了整个云州,铺天的盛名化作铺天的非议在每个街头街角响起——
“医署女人都死光了,让一个男人来当太医令。”
“心怀天下的佛子有什么好当的,心怀太皇太夫的宠臣有钱又有权。”
“我说呢?人家招募医师去治瘟疫,他一个男人掺和什么……一开始就是奔着这个目的去的吧?恭喜他如愿以偿了。”
“自由嫁娶?这是想嫁谁啊?先当和尚捞名声,再还俗当官嫁人,这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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