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盛雪自宫中出来的时候,抬头便看到了梅鹤文。
她站在对面高大的松柏树下,抬首仰望,整个人也如同挺立的松柏。
“母亲。”梅盛雪唤道。
梅鹤文听到声音回头看他,整个人在树荫的光影下,如同一幅古画。
她走向梅盛雪,“你还俗了?”
“是。”
“要嫁给叶月松吗?”
“我不嫁。”
“也好,叶月松一看就是靠不住的。”
“我要终生侍奉太皇太夫。”
梅鹤文沉默了。
梅盛雪垂眸不语。
片刻后,梅鹤文侧头问他,“回家吗?”
梅盛雪诧异地抬起眸,对上她关心的目光,又垂下眸来,“好。”
回家。
次日,梅盛雪与梅鹤文同乘一辆马车出门,在宫门口处分开,一个走向泰安殿,一个前往医署。
宫中的消息传得比外面还快,医署的众人听闻心中又多了一层忌惮。
有太皇太夫宠爱,有礼部尚书撑腰,自身医术精湛,还携带滔天功德,种种种种让某些人心中的阴暗心思彻底消散。
梅盛雪到时,便是一片太平。
“臣见过太医令。”
甚至有人主动卖好,为他介绍医署的管辖范围,和太医令的职责,“医署主医药,一是太常之太医,主治百官之病;二是少府之太医,主治宫廷之病。太常太医,主要为陛下、太皇太夫等体恤下臣,命他们上门医治,平时比较清闲,但一有命令便要奔波在外。而少府太医,则是日常为宫中贵人、宫人问诊,负责宫中疫病的防治疗。
不管是太常太医还是少府太医,每次问诊的人选由太医令您选定,每一次问诊都会由人记录下来,送到您这里由您查看保存,只有极少数时候需要您亲自出诊,您亦可随时出入宫中,宫中药材的采买种类和品质由您决定……”
简而言之,太医令的官位可以用一个词概括,闲而有钱。
梅盛雪颔首。
“医署能管到外面的医馆吗?”
主动揽了介绍这一活的潘负有点为难,“医署说是统领天下医馆,实则只能管到医署内部,成立之初定下的统领天下医馆,审核天下医馆资质的地位,并未真正落实过。”
“医署如何招收人手?”
“医署下设太医监、侍医、尚方、方药和侍诏等职位,太医监多由陛下任命,而侍医(女医)、男医、尚方、方药、侍诏等则由臣等从自己的弟子挑选,上报太医令,后由陛下任命。等太医令日后收了弟子,便可直接上报给陛下。”
“每个弟子都能任官吗?”
“自然不是。”潘负笑笑,“我们的弟子可以在宫人中挑,也可以在宫外挑了,带入宫来。只是太医令带入宫前要和掌事房打个招呼,她们会派人去将身世核对清楚,为每个弟子点上守宫砂,不管男女都要这样。毕竟太医署的人经常出入宫中,不得不防。”
潘负事无巨细地为梅盛雪介绍——
“在宫人中挑的弟子,若是不想留下,满了放归的年龄25岁便可出宫,在宫中被挑中的人,随时可以出宫。只是宫中是登云梯,谁都不愿意放弃,大都选择苦苦熬着,熬走一个医官,就有一个位置空出来。”
梅盛雪耐心听着,将它们一一记在心上。
“太医令。”
说曹操,曹操到。
门外有一女子缓步踏来,她眼边已生了细纹,是三四十的年纪了。
“苏掌事。”
苏晚晚颔首,看向梅盛雪,“宫中新来了一批人,太医令可要挑一些机灵的做弟子?”
梅盛雪颔首。
苏晚晚笑着转身带路,一路上态度好得不行,“掌事房掌管宫中人事,太医令若是有需要人手的地方直接提,宫中有人冒犯了您或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也可直接告诉我。您常侍奉在太皇太夫身边,总比我们这些人多一点见识。”
“苏掌事掌管宫廷,使事事井井有条,怎会没有见识?”梅盛雪神色清冷,说的话却是发自内心,充满真诚。
苏晚晚诧异地看了梅盛雪一眼,心中难免生出一丝亲近。
梅盛雪跟着苏晚晚走向一个院中,院中密密麻麻站着上千号人,男女都有,都是面黄肌瘦的。
“别看她们这个样子,都是饿惨了,底子是好的,养养就好了。这些人还没养好,是不会放出来供贵人们挑选的。”苏晚晚带着他穿过她们,来到另一处院子前,推开门,门中站着两列人,左边是女子右边是男子,脸上已是多出了半两肉,眼神也灵动起来,特意裁短的宫服袖口,将鲜红欲滴的守宫砂露在外面。
“太医令便在这千人中选吧。”
“可选几人?”
“太医令随意。”苏晚晚站在一旁。
梅盛雪颔首,看向她们,“谁识字?”
无人应答。
“谁学过医?”
亦无人应答。
“可否请苏掌事拿一批针线来,让她们练习穿针?”梅盛雪走到苏晚晚身旁,低声问道。
“自然。”苏晚晚招人拿来一批针线,发给每个宫人,让她们在半个时辰内,将线穿入一百个针孔中。
一个时辰后,只有两人完成了任务,一男一女。
梅盛雪要了这两人。
后又让她们依次来搬石头,选了力气最大的两人,亦是一男一女。
一共四人。
梅盛雪朝苏晚晚颔首。
苏晚晚便挥手让其他人散去,“你想让她们识字,可将她们送到内书院,可要我送你过去?”
“有劳掌事带路。”
梅盛雪被苏晚晚带着去了一趟内书院,将选中的四人留下,顺带与那里的教习掌事认了个脸熟。
“宫中机构多,人也多。流萤尚侍在太皇太夫身旁侍奉,事务繁多,太医令若有事要办皆可来寻我,时日一多,也就熟了。”苏晚晚将他送至医署,看着里面等着他的流萤,笑着说道。
“是。”梅盛雪颔首。
流萤一出现,他便知道一切都是太皇太夫的安排。
“那我便走了。”苏晚晚转身离开。
“苏掌事。”梅盛雪唤道。
苏晚晚转头看他。
“苏掌事身体若是有不舒服的地方,可直接来寻我。”梅盛雪眉目若雪,却不取雪之冰冷,而取雪之清澈。
苏晚晚知道梅盛雪这是表示接下来自己的示好,两人互通往来的意思,笑道,“好。”
待苏晚晚走后,流萤才走到他身边,“看来你人缘不错。”
“她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阳奉阴违的人也不是没有。”流萤笑道,悄悄凑到他耳边,“主子让我告诉你,你初来乍到,便待在医署吧,不用去他身边侍奉。侍中的头衔只是给你一个随时可以面见主子的借口。”
“谢过太皇太夫厚爱。”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流萤一把抱住梅盛雪的胳膊,“好哥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自己人了,不用这么客气。”
梅盛雪将胳膊抽出,连着后退了好几步,与流萤拉开距离。
流萤乐不可支,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边笑还边凑近了调侃,“你不喜欢这样吗?你是不是只喜欢主子对你这样?”
梅盛雪垂眸不语,连着退了好几步,流萤才放过他。
“我也喜欢主子。”流萤直起身。
梅盛雪抬眸看他。
“谁能不喜欢主子呢。”流萤仰头叹息,眉眼弯弯,眼中尽是仰慕。
叹完流萤对着他挥挥手,“我走了。别听苏掌事的,有空就来找我玩儿。”他转身,明亮的黄色裙角在门槛上跳出愉快的弧度。
梅盛雪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柔和下来。
是。
谁能不喜欢太皇太夫呢?
下午。
梅盛雪出了一趟宫,带回来十位三十左右的男子。
“他们年岁大了,心思也杂,你教会他们,他们也留不下来。”苏晚晚皱起眉。
“他们不会留下来。”梅盛雪摇头,“他们学成后会出宫义诊,义诊五年,将太皇太夫的恩还尽了后才能离开。”
他从不担心没有人来,毕竟这是一项足以谋生的本事,还是免费的无需交学费甚至包吃穿的本事,甚至还能有接触贵人,留在宫中的机会。
像今日一下午,他便招到了十人,虽然都是寡夫。
苏晚晚本想说什么,听到“太皇太夫”四个字又咽了下去。她看着眼前这年纪不小的男子不免觉得头疼,“他们都不是处子身,没有办法点守宫砂。虽然他们是男子,不点守宫砂也没什么,但宫中未有这个先例,我做不了主。”
“我会去找太皇太夫。”梅盛雪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把这个锅给接了过来。
“那这些人就先放我这里吧。”苏晚晚眉头松开,看着他真心实意地赞道,“太医令大德。”
梅盛雪摇头,“太皇太夫大德。”
“你啊。”苏晚晚摇头笑了起来。
是夜。
流萤说梅盛雪在殿外求见。
玉攸容放下笔,让人召他进来。
“流萤,传信御膳房,准备一些糕点。”玉攸容揉了揉额头。
一双炽热的手落在他的太阳穴上,用适当的力度轻轻按压。
是梅盛雪。
玉攸容没动,闭眼任他动作,“怎么还在宫中?”
梅盛雪垂眸,看着玉攸容脸上的疲容散去,“我要侍奉太皇太夫。”他答应过太皇太夫,会终生侍奉在他身前。
“侍中夜里无需陪侍。”
梅盛雪沉默。
“主子,糕点备好了。”流萤在屏风外轻声唤道。
“进来。”玉攸容睁开眼,抬眸看向梅盛雪,“坐吧。哀家听说你招了十个三四十的寡夫入宫当学徒,让他们学成后义诊五年再出师?”
“是。”
“你有心了,哀家明日会让流萤去打招呼的。”
“好。”
待到糕点都摆在软塌的几案上,传膳的宫女都退下去,只留流萤在殿中服侍的时候,梅盛雪才出声,“我想陪在太皇太夫身边。”
还是那个任性的孩子。
玉攸容看向梅盛雪,声音轻柔,“听闻你已与母亲和解,四年未归家,不想家吗?”
梅盛雪沉默半响,终究说不出一句“不想”来。
玉攸容看着他笑了,“今日天时已晚,哀家头疾发作,你便留在宫中侍疾吧,明日特许你休沐一日。”
梅盛雪突地抬眸。
玉攸容伸出手。
梅盛雪下意识站起身将手腕伸过去,让流萤抢了个空。
玉攸容温润的手掌搭在梅盛雪的手腕上,被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手指握住他的手腕,他携着梅盛雪一同朝软塌走去,轻柔的声音中带着温柔的笑意,“你不是说要终生侍奉在哀家身前吗?来日方长。”
第71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丝雀(三十五)
又下雪了。
往日一日一开的朝会改为三日一开。
凤溪河郗韵贤两批人终于斗出了结果, 郗韵贤告老归乡,门下弟子皆被揪出错处,贬谪的贬谪, 砍头的砍头。
经历了藩王造反、洪灾瘟疫、党争, 云国总算是在这个冬天平静了下来。
梅盛雪手下的学徒还未出师, 倒是又多了不少带艺投师的医者, 她们大多是那场瘟疫的幸存者, 学了两三月后,便四散到各地义诊去了。
有了她们, 这个冬天至少能少死些人。
郗韵闲告老还乡, 郗佩悠便跟着去了,侍中只剩下明湖一人, 他又到了嫁人的年纪,玉攸容将他放出宫,打算重新挑两人补齐。
冷傲清冽的梅香自门口传来,玉攸容便知道是梅盛雪来了。
梅盛雪抱着梅花枝踏进来, 将前日自己采来的梅花枝取出, 换上新的, 再将旧的梅花枝扔出去,顺道沏了一杯热茶进来。
自梅盛雪入宫以来, 每隔一日, 他便会自医署来玉攸容身前侍奉一天,晚上则是回家与母亲, 父君、哥哥团聚, 医署、侍中、儿子三个职务被他平衡得很好。
“你替哀家想想, 选哪两人好?”玉攸容接过他手中的热茶,顺道将手中画着朝臣家中子弟的折子递给他。
梅盛雪接过折子, 一眼望去,全是美人儿。他仔仔细细地一个个看过去,最后合上的时候蹙起眉,“年岁大了点。”
玉攸容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认真,没有促狭打趣的意思,稍加思索便明白他误会了,“郗韵贤归乡,明湖嫁人,哀家要重新选两人为侍中,不是为暇儿选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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