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梅盛雪应道。
他披着似火的狐皮斗篷登上了大理寺卿府邸。
“我是医署的太医令梅盛雪,奉太皇太夫旨意,上门为大理寺卿问诊。”
门房将他引入大厅,先上茶水供着。待通传后才带着他进到一间弥漫着药味的屋子中。
梅盛雪闻到这些药味儿便皱起了眉。
“大人,太医令到了。”下人隔着重重的帷帐报道。
“下官梅盛雪见过大理寺卿。”
“谢过太皇太夫,有劳太医令了。”床榻上的人无力地挥了挥手,候在屋内的仆人便将帷帐重重勾起,露出床榻上薛珏勉强半撑起身坐着的无力瘦弱的身躯以及苍白凸起的脸。
梅盛雪穿过重重帷帐,在床边坐下。
“梅世侄,有劳。”薛珏笑道。
“薛世叔,怎么病得如此严重?”梅盛雪手指搭上她的脉搏。他记得她,小时候给他带过木头小马,他雕木头的手艺便是她闲来无事教的。
“不知怎的,染了风寒,就一病不起了。”薛钰听见他的称呼,笑容更甚,“等我好了,送你一匹好马,真马”
梅盛雪仔细听着脉搏,垂眸不语,只是眉头皱得更紧。
“怎么了,我病得很严重吗?”大理寺卿咳了两声,带着笑意有气无力地吊眼看他。
梅盛雪收回手,松开眉头,抬眸看她,“不,你根本没病,你是在装病。”
“你——咳咳咳!”大理寺卿咳了两声,无力地倒在床榻上,痛苦地皱起眉,“太医令,你要对自己的话负责。”
梅盛雪直起身,向外走去,“我会将我的诊治如实地禀报给太皇太夫,我对我的话负责。”
“梅世侄。”薛钰有气无力地唤道。
下人将梅盛雪拦住。
“我与梅兄交好,在你幼时曾抱过你,在你逃走时还曾为你遮掩,你当真半点旧情都不念吗?”薛钰撑起身。
梅盛雪没有回答她,只平静地说道,“太皇太夫若是见不着我,必会派人来寻。”
“你要如何?”薛钰问道,声音已恢复了正常。
“我为你开一副药,你吃过后痊愈了。”
“哈哈哈哈哈哈。”身后传来薛钰癫狂的笑声,“多谢太医令好意了,我担当不起,扣下他。”
“大胆,你们竟敢谋害朝廷命官!”梅盛雪目光一凝,趁着她们有片刻的迟疑,抬腿揣上她们胯/下,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冲到门口时,他看着在门口站着的梅鹤文,露出愕然之色。
母亲?
“砰!”身后有人在梅盛雪颈间砍了一掌,他脑袋一晕,向前跌入梅鹤文怀中。
“我来接犬子回府。”
“梅兄随意。”
梅盛雪挣扎着,最后还是闭上了眼。
闭眼前他想起薛钰说的话,“我与梅兄交好”,竟然是这种交好吗?她们为什么要瞒着太皇太夫装病……
梅盛雪再次醒来的时候,抬眼是一列又一列的祖宗牌位。
这是祠堂。
母亲将他绑到这里是想干什么?
梅盛雪心中惊悸。
“我已派人去向太皇太夫回信,说今日太晚,你先归家了。”梅鹤文负手站在牌位前,平静地说道。
“太皇太夫不会信的。”梅盛雪站起来,直起身,挺直脊背。他这才发现,自己被脱得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里衣,凌冽的寒风顺着窗户刮进来,仿佛在用针刺他的骨头。
“他会,我们是母子,我没有对你动手的理由。”梅鹤文没有在乎他的垂死挣扎,“今日过后,你会染上风寒,病重去逝。”
梅盛雪垂眸,半响才出声,“你没有对我动手的理由,你们在瞒着什么,让你不惜……”杀子。
“你不需要知道。”梅鹤文转身,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然而梅盛雪看到了她藏在身后那双不停颤抖的手。
她径直推门离开。
“哗啦哐咚。”
是门上锁的声音。
梅盛雪垂眸,忍着寒冷疯狂回想,他在薛钰府上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
什么都没有。
除了薛钰装病,一切都很正常。
他想不出。
他们到底瞒了太皇太夫什么,让母亲甚至不惜杀子。
梅盛雪闭上眼,牙关冷得直颤。
这样冻一晚,或许不用等到明日,他便直接冻死了。
他抬眸,拔下头上的发簪,解开衣物,用簪尖在小腹上一笔一划地刺出“装病”两个大字。
等到手臂上的血液被冻得凝固,他才重新拴上衣服,遮去字迹,又抿干簪上的血迹,将披落的长发重新用簪子束起。
这样便看不出来他做了什么。
母亲最是重礼,应该不会让人亵渎他的尸体吧?
只要太皇太夫对他的死产生哪怕那么一丝丝的质疑,让人来验尸,便能发现他留下的信息。
他缩起自己,将自己缩在牌位下方的案几下,有一层薄薄的布挡着,似乎没那么冷了。
梅盛雪抱住自己,不停在心中默念,不能脱衣,不能脱衣,不能脱衣……
他在医书上见过被冻死的人往往赤身裸体,他绝不能脱衣。
宫内。
流萤走到玉攸容身旁,“主子,梅公子让人来送信,说天时已晚,怕打扰主子休息,便先不入宫了。”
“谁来送的信?”玉攸容停下翻书的手。
“是梅尚书家的仆人。”
“他没亲自来。”
“没。”
玉攸容放下书,起身向外走去,“备车,哀家要出宫。”
“是,主子我们去哪里?”
“梅府。”
玉攸容掀开帘子,踏入漫天风雪中。
“主子,您等等,先把斗篷披上……”
一辆马车自府门驶出,直奔即将落下的宫门。
“太皇太夫出宫,开门,快开门!”护卫不停地吼道。
往内拉的守卫们,赶紧又往外推,终于在太皇太夫的马车驶到之前,将宫门重新打开。
“轰隆!”车轮在她们耳旁轰隆而过,急促地像天上的闪电。
玉攸容坐在车中,透过飘飞的车帘看向外面深沉的夜色。
希望是他小题大做了。
第72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丝雀(三十六)
梅鹤文站在院落中, 雪纷纷落下,很快就落了她满头。
“砰砰砰!砰砰砰!”剧烈的敲门声在静夜中响起。
梅鹤文皱起眉头,快步向外走去, 刚走出院门, 就与赶来通报的仆人碰了个正着。
“大人, 门外的人让我把这个交给您。”仆人双手将一块玉佩呈上, 玉佩中间刻着一个字, “容”。
这是太皇太夫的玉佩。
“太皇太夫不会信的。”梅盛雪斩钉截铁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梅鹤文攥紧玉佩又缓缓放松, 捋了捋衣袖的褶子, 不紧不慢地向外走去,“让管家去祠堂给公子送碗热汤。”
“是。”
玉攸容撑着伞站在梅府门口。
纷纷扬扬的雪落在伞上, 又沿着伞的弧度落下,在他身周圈起厚厚一圈新雪。
玉攸容垂眸看着地上的积雪。
不对劲。
他们等的时间太长了。
玉攸容转过身,看向梅府紧闭的大门,敲了敲门。
门被打开一个缝, 看门的人在门缝中先行了一个礼, 然后不卑不亢地说, “还在通报,劳烦贵客稍等一会儿。”
“撞开。”玉攸容神色平静。
“什——”门房似乎没有听清, 追问道。
也不需要他听清。
下一刻, 披刀带甲的护卫将门撞开,将她撞到了一边。
“砰!”
玉攸容看着大开的朱红大门, 抬脚, 踏出那堆积得高高的一圈新雪, 踏入梅府。
流萤正在逼问门房。
“梅大人呢?”
“下仆,下仆不知啊!”
“杀了。”
“别, 别,大人,大人带着公子去了祠堂。”
“带路!”
“哎,哎!”
在门房的带领下,玉攸容沉着脸穿过前院,绕过走廊,与姗姗来迟的梅鹤文撞了个正着。
梅鹤文停住,站直身体,躬身行礼,“臣——”
玉攸容托住梅鹤文的手臂,垂眸看她,“哀家深夜头疾发作,冒昧登门拜访,还望梅爱卿勿怪。”
“大人!大人救我啊大人!”门房高喊着,被流萤拖着继续向前,甚至拖掉了一只鞋子。
玉攸容身后的护卫有秩序地分成了两队,一队跟在太皇太夫身边,护卫他安全,另一队跟着流萤,去办太皇太夫交代的事。
梅鹤文低着头,余光自那只破旧的鞋子上扫过,沉眉低声,“臣不敢。”
玉攸容笑了。
你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
他握紧梅鹤文的手臂,居高临下的问道,“梅爱卿,哀家的太医令呢?”
“小儿顽劣,有一些事触犯了臣,臣罚他跪祠堂了。能替太皇太夫解忧,是他的福分,臣这就将他放出来。”
罚,跪,祠,堂。
玉攸容送开梅鹤文的手,“带路,哀家和你一起去。”
“是。”梅鹤文直起身,在前面带路。
“哀家的头疾由来已久,发作时头痛欲炸,若是今夜得不到太医令的医治,明日怕要大病一场。”玉攸容边走边说,“如今陛下年幼,哀家这一病,怕是遂了那些乱臣贼子的意。”
梅鹤文藏在袖中的手一颤。
“梅大人放心,哀家还不是那等迁怒的人,不会胡乱将乱臣贼子的名头扣在你的头上。”玉攸容神色平静,眼中满是冷漠。
“咚!”
“砰!”
“叮!”
玉攸容在一片嘈杂声中踏入院中,抬眼便看到了牌位落了满地、汤水淋了遍地、一片狼藉的祠堂,被流萤指挥着人按住的脖子上有个血淋淋的大洞的老者,以及只着单衣赤脚孤零零地站在雪中、白色里衣被血染红手中握着染血的牌位的梅盛雪。
梅鹤文在看到满地的牌位和眼看活不了的管家,浑身气得直发抖,“逆子!”
玉攸容斜眼看了他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走向梅盛雪。
“太皇太夫,薛钰的病是装的。”
“哀家知道了。”
梅盛雪松了口气,胸口梗着的那口气一松,浑身的力气也如破开的米袋,彻底漏完了最后一滴米,朝地下倒去。
玉攸容瞳孔微缩,快走几步,屈身将他接入怀中。
“我母亲与薛钰勾结,想要杀我灭口。”梅盛雪倒在地上,倒入他的怀中,拉住他的衣袖,不肯放开。
“哀家知道了。”玉攸容脱下斗篷,盖在他的身上,将他团团裹住,另一只手在他膝弯处一拦,将他抱起。
“流萤,传令凤溪河——
大理寺卿薛钰欺君罔上,将其下狱,严审。梅鹤文为其遮掩,暂囚于府中,待太医令醒来再做处置。”
“是。”
玉攸容自梅鹤文身旁走过。
梅盛雪自玉攸容肩窝中撑着力气抬起头,对梅鹤文露出一个笑容。
我赢了。
梅盛雪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手上仍紧紧攥着玉攸容的衣袖。
玉攸容抱着梅盛雪跨上马车,将他揽在自己怀中,“伤哪儿了?”
梅盛雪颤着唇,哪怕裹着厚厚的斗篷依旧觉得冷。先是冷,从骨子里泛起的冷。然后是热,烧心的热。他想脱掉衣服,又记着不能脱衣服。牙齿咬着唇,手指挖进肉中。
不能动,不能脱。
有温凉的手指按上他的唇,指尖插入唇缝中,将紧咬的唇打开,放入叠好的锦帕。
有温凉的手掌抱住他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让他松开紧握的手指,禁锢住他的手。
54/79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