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考所愿而必违,徒契契以苦心。”
“考所愿而必违,徒契契以苦心。”
我知道我的愿望都实现不了,只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摘自陶翁的《闲情赋》到此为止,卑微到了极点,亦深情到了极点。
信纸上已被他捏出许多褶皱,玉攸容缓缓松开手,继续向下看去。
“我知太皇太夫不好我,未尝强求也。然犹抱一幻,太皇太夫与我同心也。今既明,只觉罪孽深重。
一罪,佛堂初见,念念不忘。
二罪,佛下再见,情丝苦缠。
三罪,禅院相伴,妄求终生。
四罪,南下行医,以私充公。
五罪,垂危之时,梦唤闺名。
六罪,还俗入宫,心思不净。
七罪,甄选侍中,嫉贤妒能。
八罪,不解圣意,孤注一掷,不堪为友。
今既明,不敢犯。余生断情绝爱,只作太皇太夫足下草履、桌前烛灯、手中竹扇,供太皇太夫差遣。
求太皇太夫恕先犯。”
玉攸容目光自信封的“请罪书”三个字上划过,这哪里是请罪书,分明是……
“他还在外面候着吗?”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流萤一下就猜出来自家主子问的是谁,“还在,我让人看着呢,他走了会来通报我的。”
玉攸容垂眸。
罢了。
“让他进来。”
“是。”
片刻后,梅盛雪顶着夜半寒气踏入房中,“臣见过太皇太夫,太皇太夫千岁千岁千千岁。”
房中人已被提前遣散,只留了流萤一人伺候。
玉攸容目光落在他身上,这半年间他从未召过梅盛雪,半年前,自梅盛雪从南方回来,入宫为官以后,便许久未行过如此正式的大礼了。
“平身。”
“谢太皇太夫。”梅盛雪起身。
“你在信中写的八罪,亲自念与哀家听。”
梅盛雪猛地抬眸看向玉攸容,却见他眼中温柔依旧,却有朦胧月色照于其上,看不分明。
“是。”他垂眸。
“看着哀家。”
“是。”梅盛雪抬眸看他,“我知太皇太夫不好我,未尝强求也。然犹抱一幻,太皇太夫与我同心也。今既明,只觉罪孽深重。
一罪……”
流萤在一旁瞪大了眼。
“余生断情绝爱,只作太皇太夫足下草履、桌前烛灯、手中竹扇,供太皇太夫差遣。”
梅盛雪念着,眸中如火般的炽热渐渐被冰封,只留下一熄余光,仍在挣扎。
“断情绝爱,”玉攸容轻声念着,看着他眼中那抹余光,“你做不到。”
梅盛雪抿唇,“我可以。”
他只要远远的看着太皇太夫就好了,只要能看见太皇太夫,看着他白头终老就可以了。
仅此而已。
他自己不知,透明的泪珠从他的眼中滴落,划过眼下那颗红痣。
罢了。
玉攸容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他身前,俯身为他擦去眼泪,“你不必断情绝爱。”
他不必断情绝爱?
梅盛雪在心中一字一句的念着这句话,眼中陡然升起期盼,太皇太夫的意思是……
“哀家不爱你。”玉攸容手指碾过他眼下那颗红痣,蓦然带起一丝挑逗,“但哀家对你有好感,你若是愿意……”
“我愿意。”梅盛雪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他垂眸,被玉攸容手指碾过的地方泛起一层薄薄的红。
玉攸容托起他的下巴,“你可要想清楚,你若应下,便如同这金丝雀,终身在哀家手心中了。”
梅盛雪抬眸,仰头将脖颈送入玉攸容手中,“现在我不就在太皇太夫手中吗?”
他修长的睫毛急促地颤动了两下,终究没有垂下,而是抬眸坚定地落在玉攸容的脸上。细长似雪的脖颈在玉攸容手中起伏,被染上一层淡淡的红,喉结在如玉的手掌碾过数次,终于安稳地待在了手心。
他仰头看着玉攸容,献上自己以求神邸垂怜,“我愿意做太皇太夫掌上的金丝雀。”
第78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丝雀(四十二)
玉攸容垂眸注视着他。
如玉的手掌缓缓握住微粉的脖颈, 修长的手指在划过耳垂落在后颈。
人体最脆弱的位置就这样被握在了他的手心,而被握住的人却甘之如饴,温顺得如同家养的小动物。
梅盛雪仰头坚定地看着他, 细长的脖颈向后弯曲, 睫毛颤动, 眼中光影浮动, 如同破碎的冰山, 又如冬夜里被雪压弯摇晃的梅枝,心甘情愿地承受着一切摧折。
罢了。
玉攸容眼中遮盖着月色的朦胧云雾散去, 只留下皎皎如明月般的温柔。
他扣住梅盛雪的后颈, 将人按向自己,低头在他额头印下一吻。
这是他的回答。
梅盛雪眼中冰山轰然倒塌, 视线被近在咫尺的如玉的脖颈,以及横亘在唇边的微微凸起的喉结。
“太皇太夫……”
“哀家字枝直。”
“枝直……”
“我在。”
炽热的吐息打在额头上,如玉珠般的喉结在唇前轻轻滑动,梅盛雪喉结亦在玉攸容手中轻轻滚动, 唇无声地张合, 想要说些什么。
玉攸容只觉温润的掌心被这不停滚动的雪球滚得炽热, 右手捏住他的后颈,将他拉出些距离, 垂眸带着笑意看他, “想说什么?”
梅盛雪仰头看着他,眼中的渴望如火山迸发, 炽热得惊人, 却仿佛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将他禁锢在原地, 让他只能低声求着眼前人垂帘,“我想亲你。”
不可冒犯太皇太夫, 除非太皇太夫同意。
玉攸容看着他的可怜模样,想到他入宫前,家中请人教导他的春闺情/事、唇鬓厮磨,眼中重新蒙上一层朦胧月色,如玉的手指划过他的脖侧,“好。”
得了允许。
梅盛雪顺从本心,仰头用自己的唇贴上了那玉珠。
玉攸容微顿。
喉结下意识滑动,自那双嫣红的唇上碾过去又碾过来,最终强势挤入其中,被染上滚烫的温度。
如玉的脸上也分了些许红色过去,玉攸容的声音从头顶飘下,“谁教你的?”
“没有人教。”梅盛雪垂眸,话中带上一丝失落,他幼时逃婚出家,无人教他。
他说话间,尽管尽量小心翼翼,牙齿仍是轻轻磕到了柔软的玉珠上。
不痛,但……
真是……
玉攸容在心中叹了口气,扣住梅盛雪的后颈将他拉开,俯身吻住他的唇,“哀家教你。”
他落在那双嫣红的唇上,在唇上反复厮磨。额头与额头相贴,鼻尖与鼻尖相撞,清冷的雪与温润的玉相互交缠。
他看着那双清冷的眼中断裂的冰山化作一汪清池。
他看着那张脸慢慢被赤色染红,如同落日的余晖映在洁白的雪峰上。
滚烫的热度从唇上渡来,冷傲的梅香从缝隙中飘出,他只用贝齿轻轻一磕,就轻易捕获。
梅盛雪被低沉奢靡的紫檀香味包围,一呼一吸皆浓郁到让人喘不过气来,双手握住玉攸容的衣袖,仰头迎合着,如同脱水的鱼,而太皇太夫是他的水。
半响,玉攸容才放开他。
“以后这样亲。”
不要亲奇怪的地方。
“是。”梅盛雪怔怔地答道,目光在那那被他咬得通红的玉珠和摩擦后红润的唇角逡巡。
玉攸容看了一眼他紧握着自己衣袖的手,按在他脖颈上的手沿肩膀滑落到手臂,将他托了起来。
随后松开手,向榻上走去。
走出几步后,他回头看着怔怔的梅盛雪,笑着扯了扯衣袖。
衣袖抖动间带着梅盛雪手中紧握的衣袖晃动,将梅盛雪惊醒。
他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紧紧攥着的太皇太夫的衣袖,再看着温柔注视自己的太皇太夫,垂下了眸,整个人仿佛要烧起来。
玉攸容又拉了拉袖子,对他伸出手,“过来。”
梅盛雪抬眸,拉着玉攸容的袖子一步步走进他,松开袖子,将手放在他的手上。
玉攸容握住他的手,将人引到榻上,在一侧同坐,互相交握的手被层层的衣袍掩住,任谁来都看不出异常。
“时辰不早了,你便宿在宫中吧。”
“是。”
“你以前的屋子哀家还给你留着,等会儿让流萤带你过去。”
梅盛雪猛地抬眸,复又垂眸,“我今夜不用侍寝吗?”
玉攸容失笑,伸手将他揽入怀中,两人的衣裙叠落在一起,不分彼此,“哀家不是出尔反尔之人,既然应了,便不会变卦。”
太快了。
有些东西他还未想清楚。
“不急于这一时,”他捻起一块梅花糕喂入梅盛雪口中,“哀家与你,来日方长。”
“是。”
就算……如今这样,已是大幸。
他靠在玉攸容怀中,闻着身后传来的丝丝紫檀香味,品着口中香甜的梅花糕,眼眸柔和下来。
两人静静地拥了一会儿,已是夜半。
“流萤。”玉攸容唤道。
“主子。”
流萤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不知何时,流萤已经退了出去。
“雪寒今日宿在宫中,你送他去他的屋子。”
“是,主子。”流萤刚一只脚跨进屋,听到这话,笑着看向歪倒在自家主子身上的梅盛雪。
梅盛雪起身,似雪的手指从莹白如玉的手指指缝间抽离,藏入袖中。衣裙也随着起身走动而自然垂落到地上,从覆着的紫色凤裙上抽离。
他面色清冷自持,朝流萤走去。
还未走几步,便当空罩下来一个斗笠,斗笠上轻纱飘扬,将他的面容盖去。
“太皇太夫?”梅盛雪转身看向玉攸容。
“流萤不是外人,在他面前,你可以直呼我字。”玉攸容解释道,看穿他想要问什么,手指隔着轻纱在他唇上一触即分,压低声音道,“唇肿了。”
轻纱微动。
纱下,梅盛雪抿了抿唇,唇上的确传来微微刺痛的感觉,以及仿佛残留着的手指温润的触感。
“去吧。”玉攸容温声道。
梅盛雪转身继续走向流萤,跟着他出了寝殿。
“恭喜梅公子。”耳边道贺的声音传来,是流萤的声音。
“嗯。”梅盛雪垂眸,眼中笑意压都压不住。
知道梅盛雪就是这么个性子,流萤也不介意,低声和他八卦,“陛下还担心主子孤苦无依,特意送了人过来,我家主子那是个什么性子,一般人才看不上呢。”
“送了人来?”梅盛雪抬眸看他。
“你不知道?”流萤诧异,“我还以为你是看见了送到宫外的那个寿桃,半道折回来争宠的。”
“寿桃?”
“如人般大小的寿桃,里面装了个漂亮女子。”
梅盛雪抿住唇。
寝殿中。
玉攸容在宫人的服侍下已褪去外衣,半卧在床上,听到敲门声只道是流萤回来了,“进。”
“吱呀——”
门被推开,又合上。
来人绕过屏风,携着一身梅香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雪寒?”玉攸容抬眸看他。
“扑。”
玉色的外衣落在地上,青色的衣裙落在地上,露出雪白的里衣。
长及腰间的乌丝自素簪上洒落,披洒在雪白的锦缎上。
似雪的足弓从鞋袜中挣脱出来,踩在莹白的玉砖上。
梅盛雪披散着头发,着一身雪白的里衣,赤着足朝玉攸容一步步走来,低眉垂目中竟带上了一丝神性。
“我想为太皇太夫侍寝。”
“我想为枝直侍寝。”
是想,而不是愿意。
“流萤与你说寿桃之事了?”
“是。”
“哀家把他宠坏了。”
梅盛雪垂眸,眼中染上失落。
他有罪,贪欲旺盛,不知满足。
“今晚,你便宿在哀家房中吧。”玉攸容注视着他温柔地笑道,“也算同床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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