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暂时没了回音,时川顿觉无聊,索性吹起口哨试图吸引旁边串串的注意力。只不过小狗没吸引过来,反而是隔壁的房间内传出了劈里啪啦的声音,像是一大堆东西一齐被甩在了地上。
时川刚一听见声音就瞬间感觉不妙起来,他顶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飞奔进隔壁房间。果不其然,屋内一片狼藉,边上的串串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犯了错,毛茸茸的前肢伏在地面上,看见主人进来时发出两声讨好的叫。
这个房间主要是用来承载时川的浪漫艺术细胞,大大小小的展示架上摆放着他从各地搜罗来的装饰品和古董等等。
这些东西一开始是摆放在客厅里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游洲每次看到它们都会面露难色,长此以往,时川也自觉地把这些东西收到了老婆看不见的地方。
无聊的念头只在脑内闪过一秒,不过顷刻之间,串串就给时川找了桩大活干。
本来想训斥小狗的话也在因为看见眼巴巴的而回心转意了,时川只能发出一声长叹,自认倒霉后慢慢蹲下来收拾着零落在地面的若干摆件。
十几分钟后,腰酸背痛的时川终于把它们一个个按照原本的位置摆放了回去。
他刚准备抱着串串离开,却忽然用余光瞥见小狗的嘴中似乎还叼着什么东西。
古董受损事小,串串吃坏肚子事大,而游洲为此变得怏怏不乐的脸色更是比天还大的事。
时川当即大惊失色地喊出了那三个曾经无数次被小狗误会的字,“吐出来!”
串串抵死不从,一人一狗陷入了漫长的拉锯战,终于在十分钟后,时川好说歹说劝着这位祖宗吐出了嘴里的东西。
光洁的前额布满细密汗珠,时川心酸地揉了揉太阳穴,恍惚间甚至觉得上班都没有这么累。
摆件是个青铜小人,只不过小人的手臂已经被犬牙啃得坑坑洼洼惨不忍睹了。
时川有些嫌弃地看了眼地上的串串和手里的摆件,犹豫再三还是准备先给串串漱漱口,再找东西把它弄干净。
只可惜小狗根本不明白漱口的含义,还以为时川要跟它玩水,乐得不行,尾巴毫不留情一甩就兜头扬了主人一脸水。
等忙完这一切时,时川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他已经无暇再给擦脸了,只能顺手把摆件扔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然后倒在椅子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下一秒,他瞬间从椅子上高高弹起。
忘了对面还有一个婚姻咨询师等着自己呢!
他飞快点开和对方的对话框,索性咨询师似乎也去忙着和别人联系了,虽然头像还亮着,但顶部信息栏却显示他正在接受别人的咨询。
时川长出一口气,还是礼貌地敲了行字发过去。
就爱喝粥:不好意思,刚才家里突然有点事,走开了一会儿【微笑】。
等待的过程有些无聊,时川正好想起拿出条软布好好擦拭一下那个可怜的青铜的小人。而在手指接触上摆件的一瞬间,时川忽然愣住了。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个摆件如此的眼熟呢?就像......就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电脑上忽然传来了对面发来消息的提示音,时川下意识抬起眼,看向面前的屏幕。
咨询师:没关系的,刚好有另一个人过来咨询问题,并没有耽误我的时间。
时川讷讷地盯着消息框,好半天却没想出来自己应该回复些什么。运转得飞速的大脑渐渐放缓速度,然后时川终于知道这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这个咨询师的头像竟然和放在自己手边的那个青铜小人一模一样。
巨大的震惊感在那瞬间涌上时川的心头,他难以置信地再次将摆件递到自己的眼前,片刻后,他又将小人举起和屏幕上的头像并排贴在一起,试图在二者身上找到些不一样的地方。
但不知道是因为头像上的图片太过模糊还是什么别的缘故,时川比对了将近三分钟,却还是觉得这两者别无二致。
强而有力的心跳渐渐在耳边放大,时川强压着愈发急促的呼吸,在键盘下打下这样一行字——
“您好,我觉得您的头像很特殊,可以问问这张照片出自哪里吗?”
咨询师:这个啊,这是我家人买的一个摆件,我看着挺有意思的,所以拍下来当成头像了。
这句话一发出来,时川再次在电脑前发了好久的呆。
他拍下来的时候,那个古董经纪人曾经拍着胸脯对他保证这是什么秦朝的工艺,世界上绝无仅有,无论放眼何处都根本找不出个第二个一模一样的。
就爱喝粥:是吗?太巧了,我本人正好也对文物挺感兴趣的,可以问问您这个摆件是具体什么时候的吗?
咨询师:当然,其实这个摆件值不了几个钱,只不过家里人买的时候被忽悠上当了,一直当它是秦朝的东西,我看他那么喜欢也不好说什么,免得他知道真相后气得大哭大闹。
咨询师:老婆嘛,性格就是娇了点。
时川:.......
如果说刚才他还笃定这亿分之一的概率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但此刻他却又没这么信服了。加上回想到第一次交谈时咨询师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也是攻方的样子,时川的眼底罕见地浮现出了茫然。
到底是他疑心病太重还是游洲的身上具有某种他不知道的第二人格?
时川愣了几秒,最后决定在彻底下结论前最后仔细地再看一遍,于是顺手点开了咨询师的头像大图。
没想到鼠标出了错,大图没看见,反而是历史头像跳了出来。
然后,在历史头像出现的一瞬间,时川受到了今天的第二重刺激。
那是一个清晰分明,分毫毕现,甚至时川上周还在“玉六珍”见过的,拿在手里把玩的——
小玉壶。
第76章 彰往考来(一)
暮色渐沉,东边的地平线上跳动着不断增长的光潮,晚霞的光线一路向着南方延申,莫名给人带来一种舒心的感觉。
时川静静地坐在车内,透过挡风玻璃眺望着远处那块上了年头的模糊牌匾。
明明距离上次到来不过几周时间,但再度来到这里的时川心境却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微风将胡同深处嘈杂吵闹的声音一并送到时川的耳边,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孤寂。
几分钟过去了,那双黑眸还在兀自凝视着前方。
时川的心中已早有预感,再度踏进“玉六珍”的门,他将会重新了解游洲的过去,一如当年莱诺摆在自己面前的那摞照片。
他在心中做好了最后的准备,然后理理领带,深吸一口气开门下车。
在时川走向店铺的一瞬间,路侧街灯忽而一盏盏接连亮起。华灯渐次初上,最终连成一道彩虹。
玉六珍似乎刚做成一笔生意,卯一丁正没眉开眼笑地把上一位客人送出店外。
但一转头他忽然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川,脸上的喜悦之心瞬间降了八个调。
“您来了?”老头的表情既警惕又不情愿,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恨不得隔着那身板正的西装给时川照出几个大洞来。
时川姿态摆得很低,同时把手中的礼品递到了卯一丁鼻子下面,“上次来得太匆忙了,今天特意抽时间再来拜访您,一点心意,还请您千万不要拒绝我。”
卯一丁看着时川这么彬彬有礼的模样,心里反而变得不自在起来。这哪像是来看什么玉雕师傅的态度啊,反像是女婿第一次来上门拜见老丈人的样子。
他和游洲其实是一脉相传的吃软不吃硬的傲娇态度,本来想开口拒绝的话硬是被时川者一套连环招卡在了喉咙里,更遑论他用余光看见了袋子里红彤彤的包装一角,看样子像是自己一直都舍不得买的白酒。
于是本就不坚定的心智瞬间更加动摇。
他皱眉打量时川片刻,然后才皱眉冷哼一声,故意做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说道:“行了,进来吧。”
时川颔首温和一笑,然后默默地跟在了卯一丁的身后来到了店铺内。
东西是收了,但卯一丁心中还是信不过这个便宜女婿,否则他上次也不会那么着急地在时川离开后,给游洲打电话告诉对方这件事。
于是此时此刻,卯一丁再三在心中打定主意,时川一会儿无论问他关于陈述和的事还是关于游洲的事,他都绝对咬紧牙关不会开口。
虽然话是这么说,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在这个眼睛滴溜溜直转的狐狸崽子面前能有几分胜算,所以卯一丁一直悄悄用余光观察着时川的一举一动,生怕他给自己来个什么出其不意。
只是没想到,时川今天对那两个人名闭口不提,反而对自己前两天看过的那个玉壶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师傅,麻烦能再把那个玉壶取下来给我看看吗?”
卯一丁睁开一只眼睛,然后又飞速闭上,“上次不是都告诉你了吗,这是非卖品。”
“我知道,但只是看一眼也不行吗?”
卯一丁很想问问时川怎么满肚子废话,但转念想到这个臭小子要是跑到游洲面前告状怎么办,于是只能将不爽都藏在心里,一边想着明天就把玉壶收到家里,一边不情愿地把东西交到了时川的手里。
“拿好喽。”
触感温润,时川甚至都不用拿出照片比对就可以确认这就是那天自己看到的头像。在心中吊了好几天的猜测终于得以落地,时川的心中反倒是出奇的平静。
“上次您告诉我,这是您的徒弟雕的?”
卯一丁不明所以地觑了他一眼,“嗯”了声表示回答。
“雕得真不错,”时川真心实意地发出了一句赞叹,然后问道:“这个小师傅现在还接活吗?我还有个小物件想麻烦他。”
虽然知道对面这个人话里有话,卯一丁却还是感受到了莫大的挑衅,忍不住挺了挺腰杆,“师傅就在你眼前,你非要去找那个徒弟?”
时川脸上笑意不减,说出来的话却是分外扎心,“哦,我只是想着年轻人总是共同话题多嘛,沟通起来也方便一些。”
卯一丁气鼓鼓地盯了时川半晌,试图从他那张笑眯眯的脸上找出些讽刺自己的证据。其实说句不好听说的,也就是站在他对面的时川,但凡是什么其他客人,以卯一丁的暴脾气,就算是豁出去不做生意也要拼命和那人争个明白。
片刻后,他扔下一句硬邦邦的话:“不接活了,徒弟嫁人了,彻底金盆洗手了,哼,我们这个小庙根本容不下您这个大佛,您还是另谋高人吧!”
时川本来正在心里盘算接下来该说什么呢,却差点被卯一丁的那句“徒弟嫁人了”逗得破了功。
下一秒他忽然想到自己似乎就是拐走人家乖徒弟的人,当即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不作声了。
卯一丁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不吭声了,还以为对方果真被自己的重话刺激到了。他一向嘴硬心软,看着时川的模样竟然还有点不得劲,于是没忍住咳嗽两声打探起来,“嗯,那什么,你先说说要做什么,我如果有时间的话......会考虑一下。”
“真的,”时川脸上的惊喜之色不似作伪,他望向卯一丁的神情分外诚恳:“我爱人最近快过生日了,毕竟上次过生日我收到了他亲手雕给我的兔子玉佩,所以今年生日,我也想送他一个差不多的,当然,如果能让我也参与制作就更好了。”
瞬间想起那段糟心往事的卯一丁:“......”
卯一丁:“你给我滚出去。”
这个老师傅简直比自己想象得有意思多了,时川眨巴了两下眼睛,脸上表情分外无辜,心里其实已经快笑翻了。
只是没想到卯一定片刻后打电话叫过来了一个小学徒,然后亲自把时川带到了店铺后面的工作室,将人他押在机器面前。
时川不明所以地抬起头,老师傅低头对他露出一个和善笑,“不是要亲手做个礼物吗?正好我今天就有时间,来,我亲自教你。”
时川没想到对方能答应得那么爽快,加上他从小动手能力就不强,当即感觉有些骑虎难下。
抬眼一看发现卯一丁正在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于是只能咬牙答应下
“好,那就......麻烦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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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打这个卯一丁的口风竟然能严到这种地步,浪费了一下午时间又是无功而返,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时川也在心里感觉有点泄气。
恰巧一辆黑色的车穿过小巷来到身边,身侧口袋震动两下,时川突然收到了保镖发来的电话。
今天晚上七点的时候游洲单独驱车前往学校,当时天色已经渐深,所以也就没人注意到有人悄悄在学校的停车场给游老师的车动了手脚。
幸好保镖按照时川的指令跟在了对方的身后,这才避免了一场意外的发生。
只是意外三言两语可以概括完毕,对面接听电话的人却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在哪里做的手脚?”
“是在游老师的刹车片上,不过您放心,我已经再三检查过了,不会有任何问题。”
电话那头传来长久的沉默,片刻,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继续保护好他,最好不要让他发现。”
“好的。”
放下手机后,时川心中最后一点轻松的念头也彻底被驱散。
月光透过灰蒙蒙的乌云在地面上投下苍白一瞥,两侧杂乱的树影不断晃动着,仿若散乱浮云。少顷,车窗被放下,两小团暗红色的灯光在夜色中闪烁两下,一亮又一亮。
银灰色的烟雾让时川的面容看起来格外幽远,他后仰靠在座椅上,心事重重地吐出了一个烟圈。
其实自从某次游洲提出后,他就很少再抽烟了,但某些极为心烦的情况除外,就比如现在。
他知道这个认识游洲的这个人危险,但他却未曾料到这个人能危险到这般地步。
上周他派梁成柏去给自己进一步调查这个陈述和的资料,没想到任凭他如何努力却也挖不出来更多有价值的信息,如果说陈述和的背后没有人在保着他,时川根本不相信。
而比这个要命的人物更让人心焦的是,他现在竟然盯着上了游洲。
第77章 彰往考来(二)
上次被人堂而皇之地跟踪的场景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层层担忧几乎覆顶般压在了时川的心头。他不是三头六臂,不可能时时刻刻去亲自保护游洲的周全,一旦出现丝毫疏忽,没有一个后果是时川能够承担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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