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浮现诡异的欣慰,看来孩子还是长大了啊........
当然吴秘书最终还是贴心地选择闭上嘴,尽管心里最好奇的还是游洲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学校里。
车身缓慢而平稳地向着时家的方向驶去,后座上的游洲坐得拘谨而僵硬,直到时川凑近对他低声耳语一句:“你家里是不是养了一条狗?”
游洲表情分外意外,他点点头,用目光无声询问时川是怎么知道的。
“它现在......还好吗?”
“现在是我爸在照顾,”游洲迟疑一下,片刻后声音变得落寞:“上次我偷偷回家里看过它一次,可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时川被游洲的语气弄得心脏微痛,可在怜爱过后,他的心情还是不可避免地沉了下去。
在串串被接到家中的那天,游洲无意中提起过当年那条被父亲丢弃的小狗,语气中满满都是遗憾。时川从前听卯一丁在不经意提起过,当年的事发日期就在今天,甚至算来时间与此刻都不会相差太久。
“吴叔,麻烦您前面掉头,”时川陡然打断行驶路程,声音低沉:“我记得小巷子里有个叫‘玉六珍’的古董店。”
游洲讶异地对着时川挑眉,后者没说话,只是紧紧攥着他的手指,干燥温热的指腹安抚似地揩过游洲的皮肤。
进入巷口的道路不太平坦,当车身缓慢开始摇晃的时候,时川注意到游洲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下颌绷得很紧。
“你和吴叔在这里等着我,”时川把挣扎着想跟在自己后面出去的游洲按回座位,声音低沉坚决:“不要担心,我去去就回。”
急促的脚步声唤醒蛰伏在黑暗中的小巷,时川的心跳快得惊人,他不确定自己游父此时到底有没有把小狗丢弃,也不知道自己今夜究竟能了结几桩遗憾。
小巷尽头露出一角灰扑扑的招牌,时川仰起脸冷冷觑了三秒,然后拿出全身上下的力气死命踹向那扇破破烂烂的木门。
“开门!”木门颤抖着发出巨响,左右邻舍渐渐亮起灯,咳嗽声和窃窃私语自四面传来,时川不用想也知道很多人正悄悄躲在自家围墙后面看热闹。
可惜他最不在乎的就是脸面。
“开门!游秉淳,我知道你在里面,给我把门打开!”
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终于自门后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带着醉意的怒骂声。片刻后一张苍老扭曲的面容出现在门口位置,游秉淳本以为是哪个来找自己讨个说法的客人,没想到开门后看见的却是一个高大阴沉的少年。
他登时一愣,“你谁啊?”
时川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阴森森地冷笑一声,上前抓住了他的衣领,“我问你,你们家狗去哪儿了?”
宿醉后的大脑还昏昏沉沉的,游秉淳没明白这个陌生少年是怎么知道自己家里养狗的,足足反应了十多秒才意识到对方似乎不是在骂自己。其实现在本该由他来质问对方为什么三更半夜过来找茬,但时川的气势实在太足,莫名的心虚让反而让中年男人在他面前矮了一大截。
“关、关你屁事,老子自己花钱买的狗,愿意养就养,愿意扔就扔,轮得找你——”
后半句话陡然化为一声高亢的尖叫,因为时川直接出拳打中了他的胃部,痛得游秉淳直接当场哀嚎着弯下腰。
可甚至还没来得及出手反击,脖子倏尔一痛,时川强行逼迫他抬起脑袋与自己对视。
“你把狗扔了?”少年的眼神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怒气,凶恶得几乎能吃人:“你他妈的把狗扔哪去了?”
左邻右舍全在悄悄地看热闹,夜色中看似空无一人,可又像是站满了人。他们屏息凝视着那个堵在游家门口的凶神恶煞的少年,心里却在为游秉淳的遭遇而幸灾乐祸。
远处时川的逼问声仍在继续,虎口处的肌肉不断在发力,直卡得游秉淳口吐白沫,两眼翻白。
“亏你还有脸说狗是自己买的,”时川越说声音越大,仿佛借此将积攒胸口的愤懑宣之于口:“这狗分明是游洲捡来的。”
“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么畜生的,‘愿意养就养,愿意扔就扔’,”少年喃喃重复一遍,忽然冷笑道:“恐怕你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是这么看待的吧?你知道游洲在学校里面过的什么日子吗?你知道他每天都在学校里面被人欺负吗?你当时狠心把人赶出家门的时候,知道他受委屈的时候根本无处可去吗?”
话音落下时,窃窃私语声自四处响起,但游秉淳根本无暇顾及,因为时川每说上一句话,手上的力气就会再加重几分。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几点扔的?到底把狗扔哪儿去了?”
中年男人被吓得已经神志不清了,脑海中恍惚浮现出游洲模糊流泪的面容,他已经不知道再该解释些什么,只是遵循着本能疯狂摇头。
“别打我了.......我、我真的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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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沉默中分秒流逝,吴秘书几次试图出声缓和车内的尴尬气氛,却又在不经意和游洲对视后打消了心中的念头。
“呃,你想听点歌吗?”
游洲懵懂望向声源,眼神干净得像是某种鹿类。好半天他才意识到吴秘书是在和自己说话,迅速摇了摇头,小声补充一句:“谢谢叔叔。”
吴秘书颔首示意没事,默然间却已经将他单薄的衣服和眼角未干的泪痕尽收眼底。
不远处的地方有个二十四小时零售店,他把车内暖气调高几度,回头关切问道:“你晚上是不是没吃饭,想不想吃点什么?饭团?三明治?还是热狗?”
逾沙轶漠(九)
时川沉着脸回来的时候,游洲正在与最后一根关东煮做抗争,吴秘书驾驶座探出身体正在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分外慈爱。
忽然钻进的冷风将热腾腾的香气卷走了大半,游洲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恰好对上时川正在盯着自己的目光。
他当即吓了一大跳。
“你回来了?”游洲下意识看向时川的脸,确认他露出来的皮肤没有伤痕后才怯怯问道:“你没受伤吧?刚才干什么去了?”
“我去打听点事,”时川挟着一身寒意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略微心虚地清清嗓子:“我心里实在气不过,加上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
“嗯?”
“方才我把你爸叫出来和他对峙了一下,走的时候没忍住朝他院子里泼了一盆脏水,”时川诚实得不太完全,半遮半掩地隐瞒了游洲可能不想听到的事情:“你会怪我吗?”
游洲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末了摇摇头。
“我很感谢你能帮我出头,”他停顿一下,小声说出后半句话:“但是为他这样的人,不值得。”
时川感觉心里某个位置怦然一动,他学着游洲的语气安慰道:“但是为你什么都值得。”
游洲果然被他逗笑,下一秒时川从后视镜中看到吴秘书欣慰的脸,是和刚才盯着游洲吃东西截然不同的诡异慈祥。
吴秘书早就透过两人刚才的言谈举止看清了游洲心中的拘谨,所以一直等到对方已经走进房门,他才略带为难地看向时川,“我本来是不该说这些的......但是听说时总和夫人今天可能要坐晚间航班赶回来,大概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时川搭在车门上的手指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时总和夫人一向伉俪情深,几乎走到哪里都形影不离。外界常以为这是时总惧内的表现,殊不知两人间的情况恰恰相反,与其说是时母太过在乎丈夫,倒不如说是时总根本离不开自己的太太。
工作和家庭常常无法兼顾,虽然时川本人表示更乐得独处,可父母心底却还是总感觉对儿子多有亏欠,除了在物质上尽力弥补之外,逢重要节日的时候也会特地赶回来和时川团聚。
时川本以为自己早已将事事纳入考虑,但十年光景到底太过漫长,以致于他现在才想起今天是平安夜,按照惯例,父母此刻或许就已经在从机场回家的路上了。
但不管怎样,这里也只能是游洲今晚唯一的去处。
时川深吸一口气,然后感激地看向吴秘书,“谢谢您的提醒,至于我父母那里——”
“我自己会和他们说明的。”
屋外天寒地冻,但在中央空调被打开的瞬间,室内还是很快聚起一蓬温暖。
尽管游洲的脸色已经渐渐恢复了红润,但时川仿佛觉得对方的体温还是太低,在游洲的身上堆了厚厚一层毯子还不够,甚至还嚷嚷着要去厨房给人家熬姜汤。
十八岁时候的游洲嘴唇很薄,虽然常常会因为有心事而紧紧地抿在一起,但当他听到时川说话的时候,唇角又会不自觉地偷偷翘起来。
“谢谢你,但是我已经没那么冷了,”游洲蓬松的发顶翘起两根呆毛,随着他摇头的动作前后晃动着:“你能在今晚收留我,我真的已经非常感激了。”
时川眉心瞬间微动,他没料到老婆十八岁的时候能这么可爱,心底勉强压下把人抱进怀里的冲动,嘴唇开合吐出干巴巴几字:“没关系的.......毕竟我们都是同学。”
方才游洲不可避免地问起两人的关系,时川本想将实情告知给对方,但话到嘴边却又顿住了。
“呃,十年后的我们关系非常好。”
俊朗眉梢高挑,游洲的表情不是一般诧异,“好朋友?”
“差不多吧,”少年的额头沁出一层薄汗,耳根通红,但声音却分外坚定:“至少周围的人都知道咱俩感情相当不一般。”
游洲似乎很感兴趣,“家人那种?”
时川答得含含糊糊:“差不多吧。”
话题结束一片沉寂,片刻后游洲只是平静地“哦”了一声,然后便转脸望向窗外。他的侧脸神色毫无波澜,表情未有丝毫变化。
但时川知道自己的回答还是不可避免地在游洲心中造成了波动,否则对方不会在刚才再度这样问他——
“那你现在.......结婚了吗?”
问话的人看似漫不经心,投来的目光却分外灼热,像是很在乎接下来的答案。
时川定定地看着游洲那双含笑的眼睛,像是一只手倏尔扼住喉咙,心脏跳得飞快,他恍惚意识到游洲很有可能已经猜出了两人的关系。
“其实我们........”
话说到一半就自动掐断,因为对面的方向忽然传来指纹解锁房门的声音。沙发上的二人同时神色巨变,小熊毛毯下的游洲和时川惊悚地对视一眼,但还来得及躲藏,巨大的欢呼声就已经涌了进来。
“平安夜快乐!小川,你猜我给你带回了什么?”
时父跟在妻子身后,他手上抱着个不断扭到的毛团子,看向老婆的眼神宠溺又无可奈何。一直到听见身侧传来的惊呼,他才真正看向沙发上的人影。
然后当场愣在原地。
这个时间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儿子固然令人惊愕,但比这更震撼的,是并肩和时川坐在一起的另外一个男孩。
四面相觑,三更半夜,两个少年,一个秘密。
甚至那个陌生的小孩裹着的还是时川的安抚毯,那条被时川视若珍宝,甚至连父母碰一下都不允许的小熊毯子。
时川上学时人缘一向不错,按理说家里出现几个熬夜一起打游戏的兄弟根本不算意外,但偏偏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太过不同寻常,明明连手都没拉,旁人却应是能从他俩身上看到一层粉红泡泡。
本以为自己今晚的突然出现就足够惊喜了,没想到还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点惊喜在时川的所作所为面前还是显得小巫见大巫了。
时母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了,在旁边抱着狗的丈夫比她稍微冷静一点,颤抖的手指缓缓对准客厅中傻眼的两个人。
“小川,他是......?”
时川猛然站起来挡在游洲面前,他用余光瞥见了对方石像般僵硬的侧脸,刚想出声解释两人之间的关系,没成想却被飞扑过来的小狗给打断了。
毛茸茸准确无误地扎进了游洲的怀里,后者惊讶得连肩头都在颤抖,依照本能抱住小狗之后,他错愕抬眼望向其余三人。
“这不是我的狗吗?”
眼看时家三口人齐齐把眼睛瞪得溜圆,他小声解释道:“它叫南瓜,尾巴上有一撮黄毛,鼻子上有个心形花纹,错不了的。”
时母没料到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缘分,“这么巧?我们在回家路上偶然碰到它的,原地等了十好几分钟都不见主人出现。”
时父面容严肃,面对小狗主人时的声音却分外温和:“是的,夜晚的温度太低,这个小狗......似乎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们是没办法才自作主张把它抱回来的。”
少年默然伫立在原地,片刻后瓮声瓮气的声音从乌发下传出:“谢谢你们。”
再抬头时游洲的眼圈明显红了,他皮肤冻得发白,眼底的红晕显得格外明显而惹人怜爱。
时川清楚游洲倏尔变得难过的原因,他咬牙瞥了眼正在拿袖子偷偷揩眼泪的人,然后把面面相觑的夫妻俩拽到了旁边的房间。
逾沙轶漠(十)
稍微平静下来后,游洲的心底蓦然浮上一股巨大的尴尬和难堪。
就算时川声称两人在十年后是关系密切的朋友,但对游洲而言,这还是他初次来到暗恋对象的家里作客。万万没想到竟然以这样一副狼狈的模样出现在三人面前,游洲甚至宁愿让自己还蹲在校园中的那个角落。
胡思乱想间手心传来湿漉漉的触感,游洲垂眸看见悄悄凑过来舔舐自己的小狗,心底深处顿时比刚才还要低落几分。
他早就察觉到刚才的异样气氛,“玉六珍”的位置本就不顺路,何况即便时川在知道过往后有再多不满,也没必要挑游洲在现场的时候去刻意找麻烦。
房间内温暖得简直像另外一个世界,落地窗户明澈干净,衬得窗外的雪景都显得明莹纯净。游洲茫然眺望窗外,心里却只觉得彷徨又难过。
原来在这个名为平安夜的节日中,被抛弃的甚至还不止自己一个。抱着南瓜的手臂收紧些许,游洲在心里默默思忖,如果不是时川一家把他和小狗带回来,说不定他们连今夜都熬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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