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川带着随从,摆了摆手,脚下像是抹了油,一溜烟就走远了,江逐星倒是慢步过来,看了看裴书锦手里的扇子,若有所思道:“他给你的?”
“嗯。”裴书锦为难道:“你帮我还给他吧。”
“拿着吧。”江逐星思忖道:“总不是个坏事。”
江逐星没有再多停留,宽慰了裴书锦两句,也朝着梁川的方向去了。
裴书锦原地愣了一会儿,收了扇子,又走回了西苑。
裴书锦到了江怀雪门口,便看见高明从里面出来,裴书锦有些意外,江怀雪竟叫了高明请脉?
迎面撞上,高明也笑道:“裴大夫,我刚给江老板诊过脉了,这些日子老板体虚畏寒之症大有好转,只是肝失疏泄,有气郁化火之症……”
裴书锦皱了眉,江怀雪这些日子以来脉象还算稳定,并无肝火旺盛之时,怎地又横生这般毛病。
“高大夫辛苦。”
裴书锦客气回应,和高明寒暄了两句,等送高明出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江怀雪屋子。
他敲门进去,江怀雪穿戴好正要去堂会,闻声道:“人送走了?”
“送走了。”裴书锦道:“我刚才看高大夫来过,还需要我……”
江怀雪突然笑了一声,声音颇带嘲讽道:“我看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都忘了,你干脆和梁川走不就得了。”
裴书锦有些莫名其妙,梁川的事从头到尾江怀雪都是清楚的,怎会突然就冷嘲热讽起来?
裴书锦皱眉道:“我当然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他与我不过萍水相逢,为什么要和他走?“
江怀雪不屑笑道:“萍水相逢就能救人性命,你真是普渡众生。”
裴书锦无奈:“你又捕风捉影听了些什么,就这样阴阳怪气?”
江怀雪更是没好气道:“我阴阳怪气?我看你才是虚伪至极。”
裴书锦好似突然被锤了一记,有些发懵,半天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只觉多说无益。
“不可理喻。”
裴书锦没有再理会他,转身出了门,实在无法再多看一眼他那居高临下的奚落神色。
第37章
自那以后两人都不主动低头,裴书锦推托伤寒未愈,每日改由高明请脉,江怀雪积淤之症已经见好,不用再每日换药,只是施针一事有些麻烦,裴书锦以施针见长,传自裴景然的手法,识穴精准却不见疼痛,力度时辰都控制的刚刚好,而剩下几人应付常人倒是绰绰有余,伺候起江怀雪来却有些紧张,几日下来都让他骂得够呛,裴书锦无法,只得手把手去教杜仲,好歹能勉强应付过去。
裴书锦自己虽然不想在江怀雪眼前行走,但是也不白拿月钱,这些日子江怀雪的脉案他仍旧是日日看,每日酌情增减药量,煎熬药物几乎也都是亲力亲为。
十月上旬,进入了初冬,木叶凋落,天已然凉了,蓬莱别院少了花红柳绿的颜色,剩的多是苍松翠柏的古朴厚重。
裴书锦有半个月没再见过江怀雪,江怀雪也并未主动召见,裴书锦倒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清净日子,只是不曾想到竟来了不速之客。
裴书锦正在药房忙着配新药,就有下人来敲门,说是他弟弟来找他。
裴书锦大为意外,紧赶慢赶,到了门口见了来人,竟真是裴思清,他那继母生的便宜弟弟。
裴书锦与裴思清并不亲厚,甚至有些相看两厌,平时话也说不了几句,他怎会突然找上来?
裴书锦走过去,略微无奈道:“你怎么来了?”
裴思清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大氅,看见裴书锦来了就挥手遣走了赶马车的车夫,揣着手朝着裴书锦抱怨道:“你怎么才出来!冻死我了!”
裴书锦也不好直接赶他走,和门卫打了声招呼,将他带进了轮值房,给他倒了杯热茶,皱眉道:“江城到扬州有五六日的路程,你来这么远做什么。”
裴思清嫌弃地推远了杯子,直截了当道:“你离家都四五个月了,耽误那么多功夫,每个月还就寄那么点钱回来,父亲母亲让我来看看,你在这里究竟做什么。”
裴书锦皱眉道:“若是寻常病症,一看就好,江家也不必大费周章。既是难症,一年半载的功夫也算是少的。我在此处的月钱大多已寄回去了,还要如何?”
裴思清站起来推开窗子,打量着院内景致道:“你倒是会躲在这里享清福,济世堂可都忙得不可开交了呢。父亲母亲说了,你若是本领有限,看不好那贵人的病,一时交不了差,就让我也跟着帮帮你。”
裴思清的那点本事,连裴书锦十岁时的水平都抵不上,又是受不了半点苦的人,他爹裴方远心里也有数,应该不会这么说的,想来也是他继母的主意,江家名声在外,便想着送裴思清来这里滥竽充数混个名望,最差也能见见世面认识些人。
裴书锦摇头道:“我在这里不过也是寄人篱下,做不了这个主,不可能让你留下,我带你去城里吃个饭,你在扬州自己玩两天,便回去吧。”
裴思清任性惯了,被裴书锦这么拒绝,甩手就摔了桌上的杯子,大声指责道:“我不远千里来投奔你,你竟是这种没心没肺的人,父母三番五次让你照拂我,你全然不当一回事吗?”
裴思清吵嚷的声音过大,很快有人过来敲门问道:“裴大夫……这便是你弟弟吧?发生什么事了?”
裴书锦一看是永兴,也算是个熟人,便有些不好意思道:“没什么,我待会出去一趟,进城安顿下他,你帮我打个招呼。”
“我不要住客栈!”裴思清突然道:“这位大哥,你评评理,我不远千里来投奔他,我也是个大夫,父亲母亲好心让我来帮他的忙,他却要将我打发出去,有这样做事的吗?”
永兴为难地皱了皱眉,看了裴书锦一眼,斟酌道:“裴大夫,他说的也是,天也晚了,若是现在进城,你回来天就黑了,也不安全。这样,我们去去问二爷一声,看能不能先让他在这里住两天。”
裴思清闻言立刻道:“你看看你,就是这样做兄长的,还不如个外人上心。”
裴书锦了解裴思清,知道他油盐不进,请神容易送神难,眼下情景,也实属无奈,也只能先应了永兴。
他们正往院子里走,没想到江逐星跟了几个掌柜的边谈事边走了出来,永兴见状,赶紧上前道:“二爷,裴大夫的弟弟来看他了,您看能否让他先在此处落脚……”
江逐星闻言抬手打断了身旁一个掌柜的话,抬头看了裴书锦一眼,向他点头示意了一下,不仅没有拒绝,还随口分了一处别院让永兴好生安顿裴思清,而后行色匆匆带着一帮人就出门去了。
江逐星虽是好心,但事与愿违,这让裴书锦更头痛了,可是也没法向江逐星解释,只能先勉强安顿下裴思清。
“哇。”裴思清羡艳的眼神一直跟着江逐星的背影,感叹问道:“那人是谁啊,这般英俊的人物倒是少见。”
永兴闻言笑道:“那是我们二爷,外人都叫小江老板,这家里除了我们爷,就属二爷说话管用。”
“哦……”裴思清闻言摸着下巴,意味深长道:“可惜了,只是个老二。”
裴书锦皱眉道:“瞎说什么。你要是这般无礼,就尽早走人。”
裴思清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裴书锦的话充耳不闻,反倒自来熟地拍着永兴肩膀道:“小哥,有劳带路了。”
裴思清进了蓬莱别院心就野了,看什么都新鲜,兴奋道:“不愧是江南首富,这简直是占山为王啊,顾员外在江城也算是顶有钱的人了吧,他那宅子和这里一比,简直是寒酸!”
“天,那是孔雀吗? ……还有鹤?!……这个盆景我在斗市见过,叫什么龙腾苍蓝,要一千两白银,就这么随便摆路上?!”
裴思清感叹了一路,到了安顿他的院子,满意道:“我们那小地方跟这里简直完全不能比啊,怪不得你不想回家。”
“……”裴书锦无奈:“这里的一切都和我们没有关系,你在这里记得谨言慎行,休整几日,过些日子便走吧。”
“切。”裴思清一边摸着古董花瓶一边不屑道:“你就是古板又假正经,我最烦你说教那一套,少多管闲事。”
第38章
裴思清和他娘一般,能说会道,甚至是巧舌如簧,裴书锦与他是说不通道理的,如无必要更是不愿意与他同处,连说话都觉得多余。
裴书锦照旧早出晚归做自己的事,还抽了两天的空闲和蔡瑞一道又将江家废弃的大量药材施赠了出去,也不过忙了两三天,没怎么呆在蓬莱别院,就又发生了让他意想不到的事。
他同蔡瑞刚回来,正好赶上晚膳时辰,两人饥肠辘辘,还没吃上两口饭,就觉得周围有人窃窃私语,正感奇怪,抬头就见刚吃完饭的范榆田朝他露出揶揄神色,笑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裴大夫,好手段啊。”
自打江怀雪赶走几个刺头,剩下的人与裴书锦相处日久大多都已改观,他们中几个原本也不是什么恶人,只是见风使舵,加之不服气罢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看裴书锦自省自律到近乎苛刻,医术见解又确实不凡,江怀雪打赏的金银也几乎分文不取,大多人对他都很是客气,很久没听到这样阴阳怪气的话了。
裴书锦奔波几日,略有些伤风,闻言皱眉,轻咳一声道:“什么?”
许渐清也恰好在一旁,把筷子一扔,竟打抱不平道:“大家共事已久,有话就直说,都阴阳怪气的干什么。”
范榆田知道许渐清脾气不好,并不和他冲突,朝裴书锦道:“是啊,大家共事已久,还真以为你是不慕名利,结果呢,没教杜仲几天,就把自己弟弟整来了,现在好了,你们裴家兄弟,一个不行了一个顶上,非要占尽风头了是吧。”
裴书锦更是疑惑,但还是耐心道:“裴思清只是在这里借住几日,他的医术并不足以独当一面,何以影响各位呢?”
许渐清也皱了眉头,手肘轻碰了他一下,低声道:“你没听说?”
“什么?”裴书锦更是稀里糊涂。
许渐清干脆利落道:“你那弟弟,英雄少年,路数不凡,来了没几天,就顶了杜仲,去江老板跟前伺候了。”
“裴思清?”裴书锦难以置信,下意识着急道:“他怎么能去给江怀雪施针?他连穴位都识不清,下手更是没轻重。”
在场众人闻言一愣,看裴书锦这样子确实不像是有备而来,范榆田眼睛一转,打圆场道:“裴大夫,既是如此,我看你可要小心了,你那弟弟不是一般人,比你年纪还小吧?来了几天都已经和我们拜过码头了,出手也阔绰,现在高明高大夫和他关系很是不错,你再和江老板这么僵着,过不了几天,这院里“裴大夫”的称呼就要换人了。”
裴书锦没功夫想那么许多,只是心下有些着急,杜仲虽然手法生疏,但终究是有些底子的,裴思清根本是滥竽充数,这要是给江怀雪扎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蔡瑞是他们中头脑最简单的一个,他出身江北官宦之家,一路也走得四平八稳,快三十岁的人了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一边吃饭一边安慰他:“江老板那么严苛的人,杜仲下手稍微重一点都要被骂得胆战心惊,你那弟弟肯定也是能应付过去,才能留下来,不用担心。”
许渐清翻了个白眼,拉起裴书锦就走,到了门外四下无人处,才道:“我和你说,我们几个好歹是一条船上的,共事已久,范榆田也不过是嘲讽两句,没多大恶意。但这院里可有好事之人,我那日无意听了些闲话,编排很是过分,说你眼见失了宠,便把弟弟弄来,还有什么兄弟相争的……难听得很。”
“而且你那弟弟不简单。”许渐清说着掏出了一个红珊瑚扳指,示意道:“刚来就给大家都送了见面礼,阔绰得很。我知你与他不同,但不论怎样,单看裴思清长得那模样,谁都会把你和他想在一起,他做什么你都逃不过被指点,加些小心吧。”
“多谢。我……实在是不曾想到……”裴书锦自知事到如今他更是掌控不了裴思清,只感到一阵头疼无奈。
裴思清这次定是有备而来,他能打点出那些贵重财物,就知这必然也是有他父母的授意,也许裴书锦本就是个来探路的,等他站稳脚跟送来裴思清才是真正目的。裴思清眼下如愿以偿,无论裴书锦去同他说什么都没用了,可能还要变本加厉,相较而言,江怀雪或许还能将进去两句道理。
与许渐清话别,他也没心思吃饭了,赶紧往西苑去,让侍卫通传,要见江怀雪。
没想到人还没走茶就凉了,大家都知道他已经有一段时日不在江怀雪跟前行走了,不像以前对他诸多宽待,查得很严,江怀雪又不传见他,要见上一面已是很不容易了。
裴书锦连着两日吃了闭门羹,但还是百折不挠,每日都去,坚信江怀雪总得要见他一面。
有几个侍卫还记着往日情面,对他还算客气,提点道:“裴大夫,爷此刻正在闲雨亭……你要不去试试……”
裴书锦道了谢,又赶忙往闲雨亭去,虽已入冬,今日却算是和暖,隔着一道桥就远远看见江怀雪在听琴晒太阳,还有堂会里几个掌柜的也在一起煮酒烹茶,裴思清同几个人一道伺候在侧,端茶倒水好不积极。
裴书锦紧走几步,刚到桥头就被拦住了,守卫一本正经道:“未得通传,闲人莫入。”
裴书锦隔着守卫望了一眼,闲雨亭近在眼前,他怕江怀雪听不见,故意大声道:“那劳烦您通传一声,就说裴书锦有要事求见。”
永兴正好在江怀雪身后,闻声看了过来,给了裴书锦一个眼神,而后就俯下身去问江怀雪。
永兴跑过来,脸上略带难色,悄声对裴书锦说:“裴大夫,爷他不想让琐事搅了雅兴,你要不先回去,等有机会……”
“他好大的雅兴。”裴书锦轻嘲了一声,执拗道:“他不见我,我就在这里等,只要他回房不都得过这道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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