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这是已经在推诿撇清自己了,将责任都推在裴思清身上,让他们兄弟二人相争去。裴思清闻言,脸色微变,但他仔细一想,若是和高明当众闹翻,恐怕更难收场,便不断向裴书锦使眼色,用口型示意道:“你想害死我啊?”
还不待几人再有什么动作,江怀雪轻拂袖口,坐起身来轻笑道:“我没听错吧?……有几分冒险?可以尝试一下?”
江怀雪虽然在笑,声音却瘆人得很,高明可见识过江怀雪整人的手段,他自知失言,唯恐遭殃,立马跪下道:“江老板恕罪!是我大意,是我头脑昏聩,一时之间为了尽快治好您的病才准许裴思清下了猛药,也尽力想用温补之药中和……这方子虽有争议,但裴思清的初心也是为了医好您的病……”
说罢,高明又瘫坐在地,装无辜道:“哎,两位裴大夫,你们可是亲兄弟,有什么不能商量?你们观念分歧,何必让我们跟着遭殃呢?我也是实属无奈啊!”
裴思清眼睛一转,也转身拜倒,镇定道:“江公子,谢您抬爱,思清不才,能力有限,看您的眼疾久久不见起色,心下万分着急,查遍了医书典籍,也与几位大夫彻夜长谈,这才拟出一个方子,没想到终究无法周全,更惹得兄长大怒。思清确实是初来乍到,对公子的旧疾寒症疏于了解,此间一事如若要追究,思清难辞其咎,任打任罚,恳求勿要殃及旁人了。”
裴书锦愣在当场,半天才反应过来裴思清这是多么厉害的一招釜底抽薪,他要比高明小二十岁,但是这份胆识和心机简直不知高到了哪里去,他们二人平日在家里甚少接触,万万没想到裴思清竟有这份能耐,无怪乎父亲也对他百般偏爱。
江怀雪这下也皱了眉,又躺了回去,兴趣缺缺道:“你们兄弟俩个……真是有意思。”
“裴书锦。”江怀雪突然道:“既是你发现有异,眼下你说要怎么办?”
裴书锦其实来时便是一腔热血冲昏了头脑,只觉得愤然,如今这等局面,却也不知如何是好,高明推卸责任撇清自己,而裴思清兵行险招大包大揽了下来,江怀雪把这样的难题抛给他,他若是轻轻揭过,便是存有私心不负责任,他若是追究严惩,便是因妒生恨连亲弟弟都不放过。
裴书锦脸色也并不好看,许久才正色道:“我言尽于此,不过尽了自己的本分而已。至于江公子信不信,信多少,又打算怎么处置,我无权置喙。”
裴书锦不愿意再留下来推诿扯皮,紧接着就道:“我先告退了。”
“等等。”江怀雪坐起身道:“你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高明终于松了口气,一擦额头的汗,比兔子还跑得快,裴思清倒是站起来,颇为厌恨地瞪了裴书锦一眼,这才跟着屋里几个下人一道不情不愿地离开。
等人都走了,江怀雪揶揄道:“怎么,你质疑他们时可是义正严辞,这一听说要惩处,又顾念起兄弟之情了?”
裴书锦皱眉道:“我与裴思清之间的关系,旁人不知道便罢了,你何必这么说。”
江怀雪沉默了片刻,又幽幽笑道:“你和裴思清,说是兄弟,实在是大相径庭……你说,你们俩个,是谁更有趣些?”
裴书锦露出不适神色,他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流言蜚语,更不愿与裴思清放在一起比较,只按耐着心中不快道:“你怎么看裴思清与我无关,反正我是无趣之人。”
江怀雪也不知在想什么,陷在软塌里的脊背略微动了动,又语气轻松道:“你不愿置评你和裴思清……那总能说说,我和江逐星吧?”
“什么?”裴书锦有些理解不了他这曲折心思,只皱眉道:“你们怎么了?”
江怀雪神色微动,开始有些不耐烦道:“就是……我和他……比起来怎么样?”
裴书锦更是如坠云雾,不解道:“你要和他比什么?”
“比什么都行!”江怀雪不知怎的,好好说着话就突然显出了几分烦躁。
裴书锦似懂非懂,茫然摇头道:“这……这也并非我可以置评……”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江怀雪有些负气地坐起身来:“我就是让你置评!”
裴书锦更是理解不了,觉得这简直是无理取闹,也有些不耐烦道:“我不知道……但江大哥不会无理取闹,更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情。”
“……”江怀雪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气得脸都煞白,把手里把玩的扳指一扔,背过身道:“给我出去!”
第41章
裴书锦出门后刚松了一口气,便撞上了早就守着他的裴思清,裴思清脸色难看,一路跟着他,恨恨道:“你脑子是不是有病,你就是看不得我好,你这样害我,自己有什么好处?”
裴书锦与他无话好说,懒得理他,只埋头往前走。
裴思清气急,一把拉住他道:“你就是嫉恨我一来就顶替了你,才故意为难我是吧?”
“裴思清。“裴书锦一把甩开他:“你来这里究竟是存了什么心思?你自己的水平你不清楚吗?你能看好病吗?”
“你就只知道看病!”裴思清指着他奚落道:“你这种人,眼里只有这点事,一辈子就只能当一个成不了气候的穷酸大夫!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懂的把握,你也不要挡我的道啊!”
“什么机会?”裴书锦皱眉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思清深吸一口气,不耐烦道:“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真以为自己不食人间烟火呢?我看你和那个江逐星,关系也不一般啊。”
“什么?”裴书锦纳了闷,怎么都在和他提江逐星,他们都在想些什么?
“你不是吧?”裴思清竟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来这儿半年了,都干什么去了!他们家大业大的,指头缝儿里稍漏下来点东西,就够我们吃上一辈子,你就不想把握机会留在这里?哪怕不能,也得多弄点好处再走,你装这假清高有什么意义?”
“留在这里?”裴书锦更是匪夷所思道:“我来是医病的,等医好了,我自然就要走,他家大业大与我有什么关系?”
裴思清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没好气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我才懒得管你!我就是告诉你,我可不是只想做个破大夫,我自有我的法子,你以后不要干涉我,否则我和你没完!”
裴书锦按耐着性子道:“你以为我想管你?是我把你招呼进来的,你若是行差踏错,我脱的了关系吗?你就不能本分一些吗?你到底想要什么?“
“本分?你觉得我远道而来就是图本分的?”裴思清哼笑一声,转身欲走,又不屑道:“最后和你说一次,少干涉我,我想要什么,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裴书锦只感到无力,裴思清倒是没有在他面前装模作样,他把话说得这样直白,但裴书锦仍是全然不能理解他。
所幸今天这一场闹剧雷声大雨点小,后面也没再听说江怀雪追究些什么,裴思清照旧还能在他眼前行走,只是用药施针上又加了许渐清查验斟酌。
裴书锦实在厌恶了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只想拂袖而去,他江怀雪爱用谁用谁,裴思清想干什么干什么,反正他再不想管这些闲事,可又偏偏下不了这个狠心。
许渐清和高明有些不对付,也不信任裴思清,周旋在其中并不舒服,过了几日便来找裴书锦,情绪不高地问道:“紫河车那事我也听说了,你知道除了你说的原因,这背后还有什么吗?“
裴书锦摇头,许渐清便又解释道:“我前日无意中看到管家对账,他们前些日子买了二十余个上品紫河车,你知道多少钱吗?四千两!”
“什么?”裴书锦皱眉:“济世堂在江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医馆,十几个人忙上大半年,都赚不了四千两。”
“除此之外其他珍贵药材也不胜枚数,你主诊时一个月的开销大概在八百两左右,就这还有大量的药材被浪费,去城门施赠都能施上个两三天,他们主诊还不到一个月,就报了五千多两,你想想吧。”
裴书锦匪夷所思道:“他们怎么敢?真当江怀雪是傻子吗?”
他本以为裴思清和高明也算是有些心机城府,可这还没怎么样呢,他们便如此肆无忌惮,过不了多久他们这点心思定会人尽皆知。做大夫的,如此不爱惜羽毛,杀鸡取卵能有什么好结果?
“我也搞不懂了,急功近利也不是这般吧。”许渐清轻嘲道:“他们这是打算能骗多少是多少,干完这票就跑?”
裴书锦皱眉道:“他们采买这些药,是从哪里来的渠道?扬州里大半药材不都是江家掌握的吗?”
“不太清楚,他们也防着我呢。”许渐清思忖道:“不过我想或许和徐康脱不了关系,他这些日子总往外头跑,有时候好几天不见人。”
徐康出自药材炮制世家,裴书锦他们前两月和徐康一起炮制了近半年所需的多数药材,之后就很少再去外头的炼药房,徐康也只偶尔过去照料一下便可,按道理说不应该这么频繁。
许渐清见裴书锦愁眉紧锁,劝道:“我说,你心里有数就行了,可千万别再管这些闲事,江老板从不过问院子里的开销,钱虽不少,对他却不值一提,这些日子他赏出去的钱都不止这些。你是本着一颗好心,前两次闹到他跟前又讨着什么好了?反倒惹得自己一身腥,现在外头还乱说……”
许渐清看着裴书锦显出了尴尬神色,顿了一下,揭过话头,摆手道:“反正你知道就行了,自己小心点别让他们牵扯上……这整天的,尽是些狗屁倒灶的事,再这么下去,我可要走了。”
裴书锦摁了摁额头,叹道:“我眼下的处境只比你更为艰难,如若不是裴思清与我有那层关系,我何尝不想一走了之。”
许渐清摇头道:“我也看出来了,裴思清别看年纪小,主意大着呢,哪能是你管得了的?”
“那有什么办法……”裴书锦捏了捏手指,摇头道:“他在家里受宠,全家上下都惯着他,若是这次他有点什么意外,我也在家里呆不下去了。”
“……”许渐清语塞,想来也是,裴书锦和裴思清虽是兄弟,吃穿用度和为人处事却大相径庭,想来各自的境遇也是截然不同,思及此,他面上也不由得显露出了一点同情神色。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许渐清也坦然道:“我像你这年纪时,医术远不及你,因着父母的关系拜入师门,师傅苏景行的大名响彻江湖,门下弟子云集,嫡传就有九人。我苦学十年,也有了些名声,但师傅对我一直不冷不热,并没有受到多少重视,他的蛊术精绝之处也只给几个亲传弟子,无论我们多么迫切,也只能偷学些皮毛。我出谷行医也是不想留在那受气。江家名声远播,我当初也是想着,能受到重用,治好江怀雪的病,回去也能让师傅高看我一眼。结果呢,不怕你笑话,我给他搭脉不超过三次,他根本不信任我,半年了,难道我留在这儿就是为了那些赏钱吗?真是无趣透了。”
裴书锦心下也明白,他们这几人来此,不是为了名就是为了利,毕竟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图谋名利的背后也都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只是哪有那么容易就能一步登天的事。
裴书锦叹气道:“这一趟我算是明白了,向来事与愿违,医病更是医人,有时确实不是只凭医术就可以的。”
第42章
今年山东一带秋粮收成欠佳,税负未减,百姓年关难过,逃荒的灾民聚集在江苏淮北几城附近,朝廷下令让当地赈济,可官粮不够,官府便想着让江南富贾开仓镇灾,江怀雪自然是逃不过。
刚入十一月扬州知府就来找江怀雪要了五十万斤的粮食,但还没过半个月,江北各地就开始下雪,灾情加重,扬州知府便以致谢的由头,带了江苏布政使和淮北灾民严重的几个县的县令,又登了江怀雪的大门。
说是致谢,其实又是来哭穷借粮,扬州知府与江怀雪有些私交,私下相见也不甚讲究,但这江苏布政使一来,毕竟是从二品的朝廷大员,江怀雪也不好不给面子,在蓬莱别院大摆宴席,正事倒是不知谈了多少,院里整天都是丝竹舞乐,流觞曲水,推杯换盏,到了亥时宾主尽欢,人都醉得差不多了,这才让下人搀扶着都回了房里。
江怀雪的身体照理说不应该喝酒,可是人情应酬也免不了,他的酒量也不算顶好的,回去没多久就吐得厉害,闹得西苑上下鸡飞狗跳。
裴思清倒是耳目灵通,没多久就听说了消息,还没等江怀雪召,就急匆匆就赶了过去。
裴书锦住在西苑,本来就因为琴乐声睡不踏实,听闻动静也起了身,召来下人问过,不免也跟着担心,左思右想,披上衣服去药房给他熬醒酒药。
裴书锦刚一进药房,便敏锐地闻到一股怪味,味道不重,但是令他心上不安,裴书锦赶紧四下寻找残留的药渣,但早已被收了去,只找到一个还有余温的药壶,药壶还未来得及洗,裴书锦拿药勺尝了汤底,便皱起了眉头。
裴书锦出去找到平日打扫药房的侍女,赶紧问道:“在我之前,有什么人进了药房?”
侍女一见是他,不疑有他道:“啊?是小裴大夫来过,宴席还未散时他就来了,忙了大半个时辰……”
裴书锦一愣,裴思清眼下已经去了江怀雪那里,难道这药是给江怀雪喝的?
裴书锦虽然仅凭一点汤底无法辨清所有药材,但依稀可以尝出多是些温燥之药,江怀雪体寒,平时少用些温补之药也算合理,但绝非醉酒之时,否则温燥太过势必耗伤阴血。
裴书锦放心不下,赶忙跑去了摘星楼,路上正好遇到江逐星,他刚把几个酒醉的官员送回房,看见裴书锦着急忙慌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裴书锦有些为难,他心下有所猜疑,但是不好直言,见江逐星身后跟了不少人,便借了一步在他耳边悄声说了,江逐星也皱了眉,挥手让众人散了,拉着裴书锦一起赶去了摘星楼。
18/79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