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近在咫尺的药碗,顾言头皮都发麻了,瞪大眼睛狠命挣扎,腿脚乱踢拼命摇头,那人猛地抬腿压住顾言下半身,把人往床边一推,捏开顾言嘴巴就把药往里灌,任凭顾言用尽全身力气抵抗都不能撼动分毫,裴书锦刚爬起来就又跑回去撕扯,总算是拼命夺过药碗砸了,但顾言早已喝进去一大半。
顾言双目通红,不顾身上的伤和脆弱的肋骨,趴在床边呕吐,手指扣进嗓子眼,想要把喝尽去的汤药吐出来,可是费尽力气却偏偏吐不出来,顾言瘫软在床边,泪流满面,狠狠地砸了床一下。
“小言!”裴书锦眼睛也红了,看着崩溃的顾言,格外心痛,朝那人愤恨哭喊道:“楚怀璧!你和你师父太过分了,凭什么替小言作出决定!”
那人脸上毫无愧色,只抖出一方手帕仔细擦干净手,在桌旁悠然落座,带着一脸无所谓的笑意看着两人,而后无辜摊手道:“就是一点补药嘛,你们急什么?”
裴书锦一腔的悲愤顿时扑了空,脸上浮上茫然之色,退了两步跌坐在床头,长舒了一口气,仍有些担忧道:“真是补药?”
“哈哈”那人挑起嘴角笑道:“否则呢?我好端端的干嘛要做伤天害理的事儿呢?我这等上善若水之人,当然是见不得你们戚戚终日,特来相助的。”
顾言也抬头看他,他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恢复了半点生气,紧绷的身躯终于卸力倒下,闭上眼睛,默默地趴在床上喘着气。
楚怀璧把顾言吓成这样,却仍旧一副理所当然的居功模样,裴书锦看他云淡风轻甚至还带笑,不自觉有些生气道:“你为何摆出那样一副阵仗,小言身上本来就有伤,你那么粗鲁,又这样吓他,难道还要我们道谢不成?”
谁知缩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顾言突然咳嗽了两声,喟然叹道:“楚大哥……多谢你啊。”
那人一脸得意,朝着裴书锦挑了挑眉毛,起身拂了拂衣袍,笑道:“哟,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楚怀璧走近了,摆出一副普渡众生的仁慈模样,看着顾言凄惨地缩在床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好言相劝道:“既然心里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要再怨天尤人。你受罪,也连累周围的人,不说旁人,裴兄弟都陪着你瘦了一圈,既然一切都已成定局,你又是何苦呢?。”
第87章
楚怀璧的法子虽简单粗暴了些,倒是见效极快,顾言当下就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心中的块垒也消减了一些,吃饭睡觉都正常了许多,气色也好了不少。
裴书锦也终于松了口气,在回春堂坐诊时也安心了不少,老前辈甚至把店里进来的名贵补药拨给了他一点,虽不明说,但必然是让他拿去给顾言补身子,几日过去,顾言身上的伤也在慢慢恢复,日子又重归平稳。
顾言身体见好,老前辈和楚怀璧就出远门了,也没说去哪,他们都是性格有些阴晴不定的人,偶尔说话也不那么好听,但是里里外外的事他们确实都有留心关照,这么一走,所有的事都压在了裴书锦一个人身上,实在有些忙乱。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很冷了,裴书锦结束了一天问诊,给他和顾言做了些饭,端到顾言屋里草草吃了,又给顾言换了药,屋里添了些炭火,本想着陪顾言聊会儿天,但顾言看他困得眼都睁不开了,推着他道:“阿锦你快去睡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一天忙到晚,根本睡不了几个时辰……”
裴书锦实在是太困了,顾言都这么说了,他也就回屋收拾睡觉了,半夜刚睡踏实就依稀听见顾言屋里有动静,但声音不是很大,他也就昏昏沉沉没有在意,直到突然有人大声喊了顾言的名字,裴书锦这才一个激灵,立刻起身胡乱披了衣服赶紧往顾言屋里去。
裴书锦直接一把推开房门,脚步慌乱闯入顾言房里,举着灯笼一照,立刻脸都白了。
屋里的不速之客有着熟悉的背影,但装束气质又有不同,大冬天他只穿了一身黑色便服,规制简易,没有繁复的装饰,但是衣襟滚了一圈织金锦边儿,衣角袖口全是暗金绣纹,自然是贵不可言。
他也不再是赵武,而是名震京师的慕靖南。
裴书锦只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后赶紧看向床里的顾言,顾言衣衫凌乱,面色痛苦,嘴角还沾了血迹,几乎是奄奄一息地晕倒在了床上。
慕靖南闻声抬头,脸上破天荒地出现了不知所措的表情,慌乱地下了床,脚步不稳地拉着裴书锦衣袖道:“你快看看,他……”
裴书锦猜也能猜到大致发生了什么,他只觉手脚冰凉,一腔热血夹杂着怒意直往大脑里冲,气得几近浑身发抖,冲动之下抬手就给了慕靖南一个巴掌。
“啪”地一声,裴书锦几乎蓄足了浑身的力气,慕靖南脸偏了一下,话音戛然而止。
慕靖南毕生头一次被人打脸,他下意识地心中发狠,看向裴书锦的目光阴鸷而狠戾。
裴书锦感觉像是被一头嗜血的猛兽盯住一样,冷汗冒了一后背,但他还是毫不退缩地直面慕靖南,顾言所受煎熬痛苦,这个人不能感同身受十分之一,他凭什么还在这里为所欲为?
裴书锦带着怒意迎着慕靖南的狠戾眼光,慕靖南很快也冷静下来,那眼神里本能的狠绝也收了回去,他垂下目光,喉头轻动了一下,看着自己手上未干的鲜血,脸上的表情甚至有些哀伤。
裴书锦看他良心未泯,应该是真的关心顾言,也就放心了些,赶紧凑到顾言身边,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他身上的伤。
慕靖南也跟着小心翼翼凑过来,扶着床柱站在旁边,拳头一直攥得紧紧的。
裴书锦解开顾言上衣的时候,看他胸口牢牢绑着一层白布,慕靖南呆住了,不由焦急问道:“怎么会……”
裴书锦按耐着性子,冷冷解释道:“小言前不久在赌坊赢了别人的钱,被什么叫混江龙的霸匪带人打了一顿,多亏有人路过出手相助,否则……”
裴书锦顿了一下,摇头道:“不过即使是这样,他也吃了不少苦头,肋骨断了两根,身上青青紫紫的皮外伤更是到处都是……”
裴书锦为顾言把了脉,偏过脸,冷冷地看着慕靖南道:“他本已有起色,就是因为你,好不容易开始愈合的骨头又断了!你知道他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吗!而且他……”
裴书锦反应过来,蓦然噤声,为顾言保守了秘密,话锋一转道:“他因为肋骨断裂,胸腔脏器本就轻微损伤,如今气郁所致,竟然严重到吐血……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裴书锦嗓音有些哽咽,话说不下去,只起身道:“我去药房拿东西……”
裴书锦拿好药箱过来的时候,看到慕靖南拉着顾言的手蹲在床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那么高大威武的一个人蜷缩着脊背,不免让人有些心酸,裴书锦纵然怨他,但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裴书锦给顾言正骨换药,又拿了调和气血和安神养气的药材让慕靖南去煎。
裴书锦这几日对顾言身上的伤情了如指掌,他先将一颗凝神静气的丸药碾碎给顾言冲服下去,又动作麻利地给伤处伤药,最后重新用细布固定了肋骨。
看着又平白遭一场罪的顾言,裴书锦摇头叹气,把人塞回被子,仔细把了脉,脉象有些不稳,顾言年轻,身体还算强健,如若平时这点伤也不必过分担心,但是现在却不可同日而语,难免让人忧虑。
这几个月来顾言波折多舛,自己也大大咧咧毫无意识,腹中胎儿说是九死一生也不夸张了,可如今即使如此,他的胎象也只略有微动,总得还是平稳。
他肚子里的小东西怕是真与他缘分深厚。
裴书锦嘴角一丝苦笑倏忽而逝,他看着慕靖南在一旁心急如焚地煽火熬药,不免疑惑道:“小言大约半月前失踪了一段日子,他说他出去做工了,可是自从那天回来,整个人就浑浑噩噩,后来他突然开始混迹赌坊,虽然看似又恢复如常,但是每日总是发呆愣神。我从小和小言一起长大,从未见他如此,我思来想去,多半也是因为你。”
慕靖南愣了一下,打扇的动作慢了下来,没有应声。
“你难道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京城吗?”
裴书锦看着慕靖南,他们这类有恃无恐的人,仗着被爱就肆意伤戮人心,他们难道就没有心吗?
“他本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地呆在江城,为什么要跑来京城来吃苦受罪呢?他又从来没图过你什么。你在江城时一无所有,他不是照样无怨无悔地追在你后头?你现在是匡扶社稷的大将军了,你就可以践踏人心了吗?”
“……我没有。”慕靖南声音暗哑地辩解着,而后终觉得徒劳,只是叹了口气,沉默地将熬好的药倒进碗里。
冬日时节,药汤很快就放温了,慕靖南拿了勺子,端着药碗守在顾言床边,有些焦急道:“他怎么还没有醒?”
裴书锦从他手里拿过药碗,尝试拿着勺子一点一点喂给顾言,可惜顾言咽不下去,顺着嘴角流出来不少。
“我来吧。”慕靖南拿回药碗,自己喝了一口,而后捏开顾言下巴,嘴对嘴一点点喂了进去。
裴书锦看了一眼,拧住了眉头,最后也只无计可施地叹了口气,默默坐远了。
慕靖南喂药时顾言突然就醒了,心下一惊,下意识推拒他一把,慕靖南一把抓住了顾言的手,还不待顾言清醒,立刻柔声道歉:“对不起。”
顾言一愣,嗓子里一口药还没吞下去,呛得他扶着胸口直咳嗽。
慕靖南赶紧将人抱紧了拍了拍背,蹭去他唇上残留的药汁,前所未有地温柔低语:“我错了,你别生气,先喝药,好不好?”
顾言看着张牙舞爪,其实内心有多么柔软,裴书锦一清二楚,何况……他是怎样爱着那个男人,那人的温言软语,他如何能抗拒?
顾言软软地靠在慕靖南怀里,他又喂药的时候,顾言没反应也没拒绝,只沉默地吞了进去。
裴书锦在桌旁坐了一会儿,向床里望了一眼,就转开了目光。
窗外天色还未见白,他揉了揉额头,将手中紧紧捏着的杯子放下,裹住披风,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第88章
慕靖南自从那日不请自来后,连着在回春堂住了好几天,听说二皇子初登大宝,根基未稳,事无巨细都要仰仗慕家兄弟二人,慕靖南分身乏术,好不容易得了几天休沐,全在照料顾言起居。
腊月的时候,顾言的伤已大致痊愈,日常活动已经没有问题,顾言毕竟年轻,心也算大,不仅身体无恙了,食欲都增进许多,没多久脸上掉的肉就补回来了,气色红润,皮肤光泽,再不是上个月时那死气沉沉的模样了。
裴书锦心下感叹,解铃还需系铃人,慕靖南就是顾言的心病,也是顾言的心药。
不过休沐结束后慕靖南照样是诸事缠身,和裴书锦一样天不亮就起身了,多是半夜三更才会回来,有时更是彻夜不归。
顾言一直没有告诉慕靖南孩子的事,可是时日一长,顾言原本平坦坦的小肚子都开始明显鼓起来,顾言慌得很,裴书锦劝慰了他好一阵,而且也幸好慕靖南近日忙得不可开交,根本顾及不得这些事。
虽然波折了些,但顾言来京城的夙愿已达到了,也算求仁得仁,裴书锦也能放下心来。
裴书锦三个多月以来昼夜劳碌,将回春堂的名头也打响了些,病人日渐多了起来,老前辈远出未归,医馆里的事随他打点,裴书锦虽然还是挣不了什么钱,但总算能随着自己的心意治病救人,他是知足的人,觉得这样的日子再好不过了。
至于有些东西,他想,就如他的腿一样,这辈子也好不了了。
腊月十八那天,回春堂闭馆半日,是应了衙门要求,听说新皇登基,江南提督织造和应天巡抚回京述职,随行众多,声势浩大,辇轿经过他们这条街时需要回避。
刚好近日回春堂从南方进来的一批药材到店,药房堆了满地,裴书锦忙于整理药材,没有留意外面的动静,直到顾言过来叫他,将他拉进房里,他这才知道,楚怀璧刚刚回来了。
顾言也是刚刚从外头回来,带了些酒菜,三个人围坐一桌吃了些,裴书锦想起近来有些事需要请教老前辈,问道:“楚大哥可知道前辈何时回来?。”
楚怀璧放下酒杯,摊手道:“师傅他又找地方闭关去了,这可不好说。反正他交待了,店里的事你自己做主,别让人给他把店砸了就行。”
裴书锦有些不安,他自己一个人支撑这么大的医馆终归有些忙乱,况且顾言的孩子……他更是没有把握,老前辈只丢给他一本书,他毫无经验,按图索骥万一出点什么问题可怎么办?
裴书锦不由得叹了口气:“我还有许多事要请教前辈,希望他能早点回来吧……”
楚怀璧闻言轻笑,很是客气道:“师傅夸你天赋颇高且谦虚勤恳,世情浮躁,像你这样着实不易。”
裴书锦脸色微红,有些惭愧道:“我身无长物,也只有这一点本事……”
照理说裴书锦自打十四岁起在济世堂出诊,对夸奖赞誉并不陌生,哪怕在名医汇聚的蓬莱别院,他也没差在哪里,可是如今再听到褒奖,却有些芒刺在背之感。
气氛有些沉闷,顾言和楚怀璧两人随意闲聊,裴书锦自觉尴尬,又惦记着药房还未整完的药材,起身道:“我去药房收拾一下,昨天刚捡出来一些上好的当归和黄芪,待会给你们熬老鸭汤。”
看着裴书锦跛着脚一瘸一拐着急往外走,顾言心里可不是滋味了,不由得朝着他背影喊:“阿锦你就不能让自己闲一会儿嘛!”
裴书锦在药房忙了一会儿,熬汤时听见动静,推开窗看了一眼,慕靖南不知道何时回来了,在顾言门口和楚怀璧两人不知谈了些什么,看起来不甚愉快,慕靖南也脸色僵硬地站在门口,楚怀璧推了门框一下,越过慕靖南负气而去。
这是楚怀璧和慕靖南第一次打照面,他俩都是体面人,如果不是早就认识的话应该不会闹得这样不愉快。
裴书锦心中不解,后来问了顾言才知道,原来慕靖南的哥哥,那个传说中四大世家子弟榜首的风云人物慕云深,是楚怀璧的师兄,而他们的师傅,那看上去不靠谱的老前辈……竟是名震江湖的玄德天师。
玄德天师是朝天宫的第九代传人,朝天宫弟子修天道、擅玄学、可预测天下大势,帝王君主需借其玄义稳固江山,乱世争雄里更拘执于其易算天命。朝天宫本不应沾染尘事,但是自前朝开始,与皇家关系日益密切,第八代掌门人卸任后,玄德天师在继位前挂印出走,于终南山自立门户,创逍遥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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