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澜这才放下心,厨房也陆陆续续把菜送上来了:
其中荤菜四道。一道酒煮鱼,鲫鱼处理干净,略腌过两面煎黄,与甜米酒同煮,熟后取出。锅中汁液收浓,拿葱姜蒜茱萸炝过,浇到鱼身上即可;一道蒸腊肉,与现代吃的极为相似;一道黄金鸡,是加麻油、盐、花椒煮熟,只取鸡肉切块上桌;一道山煮羊,羊肉切块放入砂锅,除了葱和花椒之外,加入捣碎的杏仁同煮,这样炖出的羊肉酥软,骨头稀烂。
素菜有四道。一道石榴粉,是藕切小块,在砂器内擦的稍微圆滑一些,用梅子汁和胭脂染成红色,拿绿豆粉拌匀,放在鸡汤里煮熟;一道东坡豆腐,豆腐先用葱油煎,再用一二十枚香榧子研磨成酱料,和煎好的豆腐同煮;一道酥黄独,芋头煮熟切片,刷上香榧子、杏仁粉调和的酱,煎至略成白色;一道牛蒡脯,牛蒡子的根洗净去皮煮熟,锤扁压干,用盐、酱、茴香、土茴香、姜、花椒、熟油泡一两晚,烤干。
汤有两道,一道合欢汤,晒干的合欢花、红枣、枸杞加冰糖同煮,过滤后取汁;一道青白羹,是拿时下的青菜同白萝卜丝用井水煮烂。
因着笑笑的身孕,宁磊和小书明日还要上学,众人便没有饮酒。
香榧子的香气特殊,淡淡的木香中夹杂着玫瑰和油脂的味道,叫人一闻就食指大动。宁澜便先夹了一块芋头吃了,金黄酥脆,入口回甘。
“哥哥,你尝尝这个,”笑笑挨着宁澜,为他夹了一块牛蒡脯,“九哥,磊弟,你们也尝尝。这是冬季后一个月采的牛蒡子做的,现下卖的最好。”
牛蒡子可宣肺祛痰、利咽透疹、解毒消肿,香料掩掉了其本身的苦味,烤熟后吃起来很像肉脯,因此颇受欢迎。
再说那石榴粉,藕块都打磨的如石榴籽一般大小,颜色也有八分相似,在清澈的鸡汤中格外漂亮,叫人舍不得吃。藕块小,尽吸收了鸡汤的鲜,再加上它本身的甜,哪怕没用太多调料,已是回味无穷了。
吃到一半,厨房各上了一小碗青精饭,粳米在旱莲草汁液浸泡两三个小时后上锅蒸熟,颜色如紫米一般,爱甜的可加糖吃。青精饭最早出现于唐五宴之首“烧尾宴”上,古人认为经常食用可改善气色,延年益寿,杜甫就有诗言,“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
米吃了两口,宁澜有些饱了,看着剩下的半碗饭左右为难,他最不喜欢浪费。张九如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拿过他剩下的半碗米饭吃了,动作自然,顺理成章。宁澜便盛上两碗青菜萝卜汤,饭后喝一碗这样的汤,再舒服不过了。
那边李小墨端了一盅黄豆排骨汤给笑笑就饭吃,孕妇饮食上多禁忌,像牛蒡子、香榧、米酒、合欢花这些都是不能吃的。
宁磊和李小书是饭桌上的主力,俩人把肉食包揽了一半,最后连肉汁都拿来拌饭吃了。
第60章
年假前, 张九如都没有休息的时候,宁澜便同他一起去署衙住。
两人洗漱完毕,挥退了下人。屋子里烧了火墙,宁澜穿着里衣走来走去, 一会儿觉得烛火晃眼, 一会儿又口渴想喝茶,张九如怕他感冒, 把人死死按在被窝里, “老实躺着, 需要什么我去。”
“哦。”
两人靠的极近,近到能感受对方狂乱的心跳, 近到一对视视线就紧紧缠绕到了一块儿,那种炙热好像烧尽了屋内的空气,叫人呼吸困难。
便如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次日两人一同吃完早饭, 张九如叫小满拿来好些东西, 吃的用的都有,“这些都是孕妇能用的, 你拿去给笑笑吧。”
“这么多, 九哥什么时候准备的?”
“哪用我准备,现成的东西搁那儿咱们也用不上, 省的你去置办了。”
“九哥真好。”
......
早上的州城和晚上不太一样,热闹但不喧嚣, 随处都是人间烟火气。有卖柴卖水卖吃食的, 也有被赶出来的红眼赌徒, 和整晚买笑追欢的浪荡公子。
宁澜把东西给笑笑送去, 就去糖水铺了。这个点儿铺子还没有客人, 众人都在打扫准备,月儿眼尖,先瞅见了宁澜,“东家来啦!”
知达忙给送食材的小贩结了钱,几步走过来问道,“少爷,可吃过早饭了?”
“吃过了,你们忙,我随便瞧瞧,”宁澜许久不来,觉着亲切,楼上楼下都转了一遍,后又去厨房看了卫生和菜品的品质,翻了一遍账本,估摸还得两年,买铺子的钱才能回来。
“少爷,正好你来了,头一本诗集已经印出来了,三日后正式售卖,”知达把书商送来的样书递给他。
“是么,我瞧瞧,”宁澜接过书,是非常古朴的蝴蝶装,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设计。书不厚,共收录了六十多首诗词,都是李清如选出来的,她还做了篇序。
女子出书著作,是非常离经叛道的事,李清如这样的少之又少。像司马光这样的文史学家在女子教育上所持的立场是只读不写,还有一部分人秉持着可以写但不能把文稿散布到自家墙垣之外。所以这一年铺子里选出了几百首诗,最后只有六十多首被允许发表出来。
宁澜恐怕书卖的不好,会打消客人的积极性,问知达,“书商那边可有造势?”
“早放出消息了,女子作诗不好大张旗鼓的说,是以慈善为卖点宣传的。”
宁澜点头,琢磨一会儿便有了主意,“你去找几个会编戏词的人来。”
“是。”
半个时辰后,知达领来了一个老丈和两个四十多的男子,“少爷,你要的人找来了。”
宁澜把他的想法与这三人说了,他想借用花木兰从军的故事编一段唱段,像豫剧“谁说女子不如男”那样脍炙人口的,去传颂古有代父从军的巾帼,今亦有心系百姓的娇娥。
词要让人容易记,不用编的太长,对三人来说不是难事,很快就编好了。用大曲曲调唱出来,格外朗朗上口。
宁澜满意地付了定银,“这几日劳烦诸位多找几个人唱这个段子,不管是大街小巷,还是酒楼戏楼,越多的人听到越好。”
拿钱好办事,戏伶身份低贱,难得遇见出手这么痛快的,因此格外上心。
年下少不了干果蜜饯,这时干果自不用说,什么核桃、榛子、松子、银杏、龙眼都是有的。蜜饯比之县城种类更加丰富,除水果做的,还有药材类的地黄、桔梗,蔬菜类的藕等等。宁澜挑着买了几样,花去好几两银子。
糖水铺子已经忙开了,外卖窗口也排着队。宁澜支了个小灶,自己做点心吃。
他先做了榛子酥,榛子去壳去皮后碾碎,加入面粉、猪油、白糖、麦芽糖、鸡蛋液和匀。鸡蛋液需要少量多次添加,把面粉和成看起来松散,捏起来能成团的状态。捏成一个个榛子大小的圆形,放入烤炉烤15分钟。
榛子的食用历史有六千多年,做成点心没什么稀奇的,只是宁澜想吃了。
一道松瓤鹅油卷,是《红楼梦》中提到过的美食。白面发酵后擀成薄片,刷上化开的鹅油,抹薄盐,撒上松子仁末,卷起切段,接头处用鸡蛋液粘好,再蘸上一层松子仁末,蒸熟即可。
鹅油质感轻盈细腻,有隐隐的蜜香和草木香。一只成年鹅内脏周围只有约600克的脂肪,能提取出鹅油少之又少,可见其难得。又有降血脂、保养皮肤的功效,搭上富含维生素E的松子仁,效果更佳。
最后做了一道甜茶汤,靡子磨粉,炒制焦黄后过筛一遍。核桃、榛子、芝麻研碎,拿热油炒了。茶盏内舀三勺炒面、两勺干果碎、半勺糖,浇入粗茶煮的热茶汤,搅和开即可。
茶汤亦可加芝麻酱做成咸的,叫面茶。《随园食单》中记载过做法“熬粗茶汁,炒面兑入,加芝麻酱亦可,加牛乳亦可,微加一撮盐。无乳则加奶酥、奶皮亦可”。
甜咸两味,宁澜偏爱甜,粽子汤圆豆腐脑都要吃甜的,咸味点心,能合他口味的不多。三样茶点做好,他先叫知礼给张九如送去一份,剩下的叫铺子里的人尝了,大家一致认为松瓤鹅油卷好,因此只把这一道添到了菜单上。
晚上赵耀约了宁澜来天香楼吃酒,多少老饕趋之若鹜的老字号酒楼。他家的招牌菜当属一道鱼羹,每日限量售卖,提前几日预定才能吃的上。
赵耀带了他弟弟还有几个朋友介绍给宁澜认识,宁澜便知道大意了,今天酒是不能少喝了。
“宁兄,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不醉不归。”
酒过三巡,宁澜用最后一丝清明拒绝了赵耀他们送人的提议,叫知礼搀扶着他回署衙了。
“九哥,”宁澜认出张九如正在等他,歪歪扭扭走过去挂到他身上,“我喝多了。”
“难受吗?”张九如把他扶到屋里,叫小满把醒酒汤端来,一口一口喂他喝下。
“九哥,今天给你送的点心喜欢吗?”醉鬼迷迷糊糊的还记得白天送东西的事。
“喜欢,”宁澜已经坐不稳,张九如拽着他帮他褪去外衣,给他擦了手和脸,才叫他躺下。
宁澜躺下就睡着了,半夜口干难耐醒来时,发现他整个人被张九如箍在怀里,小心翼翼的动作,还是惊醒了张九如。
“可是要喝水?”张九如说着就下了床,屋内炉子上热了一壶水,他把热水和晾好的冷水掺一块兑了蜂蜜递给宁澜。
水正好入口,宁澜咕咚咕咚喝下,嗓子舒服许多,“九哥,我还想再喝一杯。”
张九如又给他倒了一杯,待宁澜喝完,两人一并躺下了。
原来不觉的有什么,这一醒,醉酒的后劲都上来了,宁澜头痛恶心,翻来翻去的睡不着,“九哥,难受。”
张九如温言温语哄他,半撑着身子给他按揉太阳穴,等人睡安稳了他才睡。
次日宁澜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就着淡茄干喝了两碗浓粥才感觉人活过来了。知道张九如刚议完事正一个人在书房,便去了找书看,打算老老实实待着哪儿也不去了。
“九哥,这个字怎么读?”宁澜拿了一本《花间集》来看,张九如的藏书他大部分都看不懂,这本他连蒙带猜好歹能看一些。
“毵(san),意指细长,”张九如随意看了一眼,等他想起来这本是什么书时,立马夺了去,拿出一本晏几道的《小山词》,“你看这个。”
“啊,那本书怎么了?”宁澜疑惑道,一本诗词汇集,怎么有这么大的反应,耳朵都红了。
“这本书是借的,我刚想起来今天要还,”张九如强装镇定,把小满叫进来,示意他把书处理掉。花间集因描写闺房之情居多,被列为禁书。他向家里坦白性向之后,张长远不知道从哪儿找来这本书塞给他,他随手扔到一边,估计是收拾行李时没注意带了过来。
“少爷,知礼在外边等着宁少爷,说是铺子里有急事,”小满才出去一会儿又进来了。
“那我去瞧瞧,”宁澜把书收好就出去了,“九哥,我去了。”
“去吧,有事来知会我。”
直到出了署衙,知礼才告诉宁澜,“少爷,磊少爷在学堂被打了。”
“什么?”宁澜大吃一惊,叫知礼赶快驾车赶路。
到了学堂,宁澜嘴角带血站着,一旁一名着青衿的少年正跪在孔子像前,先生正拿着戒尺教导。
宁澜问明缘由,才知道这事和他还有些干系。他叫人唱的唱段传入了学堂,午饭时很多学子就“谁说女子不如男”这点争论起来。有的人觉得此言有理,还有些觉得这话引导女子不向礼、有失体统。
那少年就是觉得女子本该相夫教子,读书不过读些《女诫》、《女论语》之类的就够了,宁磊听不过去,争辩了两句。言辞激烈时,宁磊说道,“你的母亲、你的姐妹也是女子,说不定她们也有雄心抱负,你要设身处地的思考。”
少年便像被点了的炸弹一样,一拳狠狠打在宁磊脸上。州学与私塾不同,学生打架先生要受牵连的,所以宁磊没有还手,少年也马上被拉开了。
“啪啪”房间里戒尺打手心的声音叫人听的胆颤,可那少年倔强,手心肿的老高,就是不认错。
“东家,你怎么在这儿?”
几人正僵持着,宁澜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月儿,你怎么也过来了?”
月儿看了屋内少年一眼,“我来看我弟弟。”
“你弟弟?”宁澜指着跪着的少年问,“这是你弟弟?”
月儿点头应是。
先生见少年的家人来了,一脸愤愤,“你这弟弟实在不听管教,带他回家思过吧。”
月儿眼前一黑,几乎要站不稳了,没说思过期限,就是变相退学了。她用指甲狠狠掐着手心才拉回一丝理智,“先生,我弟弟不是惹事生非的人,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先生背过身去,并不理会,显然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宁澜把月儿拉到一边,悄声问,“我知道这样有些唐突,方便说一下你母亲的事吗?”
月儿神色一僵,不愿意开口。
“事关你弟弟前程,”宁澜三两句把她弟弟动手的缘由说了,“当然我也只是猜测,说不说由你决定。”
月儿了然,也就不在隐瞒,“小时候,母亲抛下我们走了,我们都很恨她。”
月儿的父亲原来是个生意人,手下有一家铺子,一家子过的和和美美的。他有一次外出应酬,回家时下起瓢泼大雨,不小心摔瘫了,大夫说治不好,她母亲便卷了家中所有的银钱跟一个外地的商人跑了,从此杳无音讯。
第61章
那时月儿和弟弟宋衡才七八岁, 她父亲不能动弹,家中没有能立的住的人,便把铺子卖了换了些钱,一家三口靠这些钱生活。因为母亲的所作所为, 她父亲被人指着鼻子耻笑, 她和弟弟也吃尽苦头。
宋衡打小就想找到那个外地的商户把他狠狠踩到脚下,因此想尽办法读书, 时日长了, 这股倔劲打动了宋父。那时卖铺子的钱因为治病已经花的七七八八, 宋父把家中祖宅也卖了,等到他能拄拐行走时病就不再治了, 省下钱供宋衡读书,月儿大了些也开始四处打零工赚钱。
跪着的宋衡腰背挺直,唯有通红的双眼泄漏了情绪。先生无声叹息,“罚宋衡诵读《春秋》百遍, 需倒背如流, 年后回来我会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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