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如更是忙的不行,连着几日宁澜睡着了才回来,醒来他已经走了。司天台近日夜观天象,测算出旱天还会持续,秋收减产已成必然。
为免到时百姓饿殍遍野,张九如和同僚紧急统计出受灾的地方及受灾的严重程度,拿出了发放救济粮的初步方案。
然后方案递上去,户部一直说没钱,两方互相拉扯,每天在朝堂上吵的不可开交。
张九如急的嘴都爆皮了,一天顾不上喝几口水,嘴唇上裂了好几道小口子,宁澜每晚撑着等他,帮他抹上一层厚厚的唇脂,才会再睡去。
8月底,知礼请张冬至的人捎来信,青州也受到旱灾的影响,家里的梨子和栗子的产量都会锐减。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大旱之后必有大灾,按照历史总结出来的经验,大旱之后或出现蝗灾、地震、亦或是冬季的大寒天气,宁澜现在只求赶紧下一场雨,别让灾情延续。
就这样提心掉胆地过了几个月,刚立了冬老天就下雨了,连着两天的小雨量刚好把地湿透,明年春天百姓的收成算是保住了。
张九如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休沐那日睡到中午才醒。宁澜早早的炖用干姜、肉桂、当归炖了一锅羊肉汤,一直小火温着。
“九哥,喝碗汤。”
之前忙着给各地发放救灾粮,张九如瘦的脸颊都凹陷下去了,宁澜着急却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想法子在饮食上替他补补。
王夫人也常送了汤来,汤汤水水进了张九如的肚子,也没见他胖上多少。
张九如拿过汤先喂了宁澜一口,“这段日子辛苦你了,让你陪我一起劳累。”
“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九哥才是真辛苦。”
张九如笑着摩挲宁澜的脸颊,“洞溪村那边如何了?”
“那边受旱灾比较轻,梨树减产了一半,已比我预想中的好多了。”
“可供得上今年秋梨膏的量?”
“已让知礼联系行商买梨子了,不过也不会买太多,今年秋梨膏的销量想来也会受影响的。”
一只蝴蝶的振翅带来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像宁澜这边,不仅梨子和栗子减产,糖的销量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就连寺庙那里,因不敢让工人们在高温下干活,也停工了几个月。
本以为这场灾难算过去了,京城突然出现一支几十人的难民队伍,竟是冀州一地的救助粮被贪污了,一点没送到百姓手里。
冀州离京城不愿,也算天子脚下,谁能想到那里的官员如此胆大妄为,为了阻拦难民进京,打死了不少人。
这一小支队伍的人算是有气性的,留在冀州不是饿死就是冻死,不如拼一把,说不定能拼个出路,因此一个带头的集结了几十个人,使了一招声东击西的计谋,竟真让他们跑到京城里来了。
然而京中有人与冀州官员同流合污,早得了信,在城门外就把这群人拦住了,假意要带这些人告状,实则把他们安置在一处偏僻的庄子里,叫大批人马把守,将这群人软禁了起来。
这群人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幸好元春带着阿北去京城外办事时,正好遇见这群难民,难民进京的路还是元春指的。回来之后元春就四处打探这群人的行踪,待他打探清楚,赶忙把此事告诉了张九如。
张九如不敢轻举妄动,一边着元春带人盯着庄子,不叫难民出事,一边让元秋去冀州查探。
几日后元秋快马回来,因涉案官员品级高,张九如没有直接上奏此事。
为求保险,元秋带来的证据,凡事按指印的,都是一式两份,张九如将一份交与张家以防万一,一份交给上峰与之筹谋。
张九如和上峰预想出各种可能,做好防范,上报此事后,这件事很快就得到了处理,十几名大小官员下了马,来告状的难民被安全护送回家乡,当地的赈灾量也都补上了 。
这事一忙完就快过年了,宁澜这边未及糖水铺子的账目盘点完,先在京郊设了几处棚子施药汤。
到底受了旱灾影响,今年冬天是比往年冷一些的。
这药汤是拿几味中药和牛骨煮的,算是低配版的跷脚牛肉汤。
跷脚牛肉是在30年代初误打误撞发明出来的。当时老百姓民不聊生,贫病交加,四川乐山有位姓罗的老中医,有一颗悬壶济世的心,便在河边悬锅烹药,救济过往的行人。
罗老中医配的药汤不仅防病止渴,还能治风寒感膏、胃病、牙痛等。期间,他看到一些大户人家把牛杂扔到河里,觉得很可惜,就把牛杂捡回洗净后,放在药锅中一同煮。
结果熬出来的汤味甚是鲜香。因为汤特香,还有有防病治病的功效,吸引了不少来喝汤的人。
人多了位置不够坐,晚来的人就站着喝,那时的人站着习惯将一只脚搭在桌底下的横梁上,时间长了,食客们便起了个“跷脚牛肉”的名称,并且一直沿用。
这时代不允许屠宰健康的牛,并非没有牛肉可以吃,只是寻常人家吃不到而已。宁澜施这药汤只为防病治病,连牛杂都不奢求使,只找了些牛骨来配着熬。
三个药汤棚子,连着施了三天,经常有喝过了还来喝的,宁澜也不许撵人。大多愁苦的人都能互相理解,想喝第二碗的都是等到下午快结束人少时才来排队。
收药汤棚子时,宁澜想着张九如也快要封印休假了,便想去京郊的汤池子里去泡泡,把这几个月的疲乏泡走。
还没等宁澜把这个想法告诉张九如,张九如就受到了弹劾。
或许是因为张九如政绩太过突出惹人眼,也或许是因冀州一事遭有心人报复,不管如何,弹劾的罪名张九如是不能辩白的。
本朝皇帝还算开明,张九如这般年纪仍然未娶的事也早有耳闻,若放在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偏偏现在朝廷上下正在忙除夕袷祭的事。
袷祭是朝廷一年中最大规模的祭祀仪式,每年除夕的前一天,都要将历代帝后神主都将恭请到大殿合祭。
尤其才刚刚遭遇过一场不大不小的旱灾,皇帝为求风调雨顺,安民心,这场仪式必得顺顺利利的进行,多少人的眼睛瞧着呢。
那些迂腐的言官就借着祭祀列祖列宗的节骨眼,大肆弹劾张九如不孝,不仅不娶妻不说,还日日与男子厮混一处。若这项不孝罪做实,张九如官当不成,还要坐三年牢。
张家耳目极多,是以张九如来京快一年,张父和张老太爷头一次把张九如喊回了家。当然还是逼他娶亲的,若张九如愿意,朝中的事自有他们转圜。
可惜张九如死活不同意,张父和张老太爷又气呼呼的把他打了出来。
次日张老太爷称病在家,说嫡孙已过而立,因幼时有大师测算命里无妻,才一直不敢娶亲。
原本家里也是不信的,在他及冠后为曾他定下远房亲戚家的女儿,可好好的孩子,不出几月意外去了,家里再不敢给张九如说亲。
然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有此嫡孙,终究是无言面对列祖列宗,张家族里决定择日开祠堂将张九如除出宗族。
最后只轻描淡写地一句提到宁澜是王夫人的干儿子,此外并未多言语,不叫众人将议论的重点放在这里。
此事一出便闹的沸沸扬扬,成了年底最热闹的新闻。张家几代为官,代代忠良,在京城无人不知,现在要除名嫡长孙,大家都关注的要死。
古人族谱无名,到死只能算是个孤魂野鬼,宁澜忍不住忧心。
张九如劝慰,在他耳边说出张家的打算。
第89章
隔了几日, 京中几个有威望的家族当家,联名上奏朝廷,称张九如不娶是事出有因,虽有错, 并非错不可恕, 归根结底是张家仁善,不肯拿别人家的姑娘性命冒险。
张家世代忠良, 万不可因此事寒了忠臣的心, 希望皇帝能从轻发落。
张九如治理青州, 处理灾情,皇帝都是看在眼里的, 不忍舍弃一个栋梁之才。
然而言官以死进谏,皇帝最终只能将他贬为清远县的知县,永不许晋升。
如此虽绝了张九如的仕途,却是将他张家嫡长孙的名头保住了, 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朝廷文书颁下来之后, 此事热热闹闹的开始,也热热闹闹的结束了, 曾经的探花只能当一辈子的知县, 也算是一件罕事了。
……
“九哥。”
张九如交接完衙门的事情回家,宁澜已满是忧心的在家门口等着。
张九如笑着牵住宁澜的手, “走,回家吧 。”
边走张九如边温声道, “无碍, 早料到有这一天, 只是我从前不撞南墙不愿回头罢了。”
“这十五年, 一直让你跟着我走, 往后,我就跟着你待在清远县,”
是呀,两人初相遇时,宁澜十五,张九如二十。一眨眼,宁澜已到而立之年,张九如浮浮沉沉,好似转了个圈回到原点,可比起从前又大不一样。
张九如自为官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清闲,虽说还是如往常一般早早就起了,神色上却轻松很多。
宁澜算是在张家过了明路,两人抽空备了礼,去给张家的长辈磕头了。
“父亲、母亲、祖父、祖母,请恕孙儿不孝。”
张九如拉着宁澜给几位长辈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张老太爷叹息一声,“起来吧!”
到底是割不断的血脉亲缘,不管对内还是对外,最后张父和张老太爷还是妥协了。
对内,他们接受了张九如与旁人不同的性向,接受了宁澜。
对外,张家的孩子如何张家自己会关起门来处置,若有外人来瞎掺合,张家自不会善罢甘休。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样的家族若没有一致对外的心,总有一日会如那呼啦啦将倾的大厦,再立不起来了。
只是饭桌上到底还有些沉闷,张父和张老太爷虽妥协了,还是有些不甘。
张老太太慈眉善目,拉宁澜坐在一边说话,细细问他家世经历,听完长叹一声,“是个好孩子,也是个有本事的。”
那边张老太爷也终于开了口,问张九如,“年后何时赴任?”
“七月赴任,约莫四月就从京中出发了。”
张老太爷面上明显有些不悦,“京里到清远县快马半月就到了,为何要出发那么早?”
“宁澜在洞溪村修建了一座寺庙,庙中还没有主持的和尚,我们想趁那两个月时间去造访一些深山古刹。”
张老太爷捋捋花白的胡须,道了一声知道了,又问,“你老师现在是不是也在洞溪村住?”
“是。”
“嗯,你的院子已经着人打扫干净了,这段时间和宁澜就住在家里。”
“是,祖父。”
再去清远县,以后也只只有过年的时候能回京城了,张九如也想用这几个月的时间在父母膝下承欢尽孝。
饭桌上张九如的二弟张长景也在,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回了院子,张九如也是一脸闷闷不乐。
院子里有一个小厨房,宁澜着下人准备了牛奶、鸡蛋等物,做了蛋卷和热果茶。
蛋卷需将蛋黄蛋清分离,蛋清中加入柠檬汁、白糖打出泡泡,后加入酥油、牛奶和面粉拌匀,再加入半勺黑芝麻,蛋卷糊就做好了。
酥油宁澜是照老法子熬的,牛乳煮沸两遍,冷却后捞出上层凝结的奶皮,再把奶皮中的油煎出来,滤掉较粗的渣子,剩下的就是酥油了。
舀一勺蛋卷糊摊到平底锅中,拿一个平整的工具把蛋糊压成薄薄的一层,两面煎至微黄,然后用筷子从一头将蛋饼卷起,放凉。
蛋黄中加入白糖,打至颜色发白,加入少许面粉和温热的牛奶拌匀,再上过煮至浓稠,过一遍筛就是香浓细腻的卡仕达酱了。
果茶是拿雪梨、石榴、茉莉花做的,雪梨和石榴加水先煮半个小时,投入茉莉花茶包,泡一分钟后捞出。
酥脆的蛋卷蘸着冰淇淋质地的卡仕达酱,配上一杯解腻的热果茶,再惬意不过了。
宁澜让下人把蛋卷和果茶给四个长辈各送去一份,剩下的拿到张九如面前,“我听母亲说你们兄弟三人中,长景最爱吃甜,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合他口味不。”
张九如一下就明白了宁澜的用意,起身带着他去张长景的院子里。
张长景的院门闭着,张九如敲了门,问道,“长景可在?”
片刻后,张长景的贴身小厮开了门,“大少爷,二少、二少有要事处理,吩咐了谁也不见。”
“是嘛,”张九如看向院内,淡淡道,“那我明日再来。”
小厮又进去通报,门再“吱呀”一声,张长景出来了。
兄弟二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站着不说话。
宁澜无奈拿过食盒,“好冷,我精心给二弟准备的吃食恐要凉了,不知能不能去屋里暖和暖和。”
张长景面色一僵,侧身把人请了进去。
进了屋里,已有丫鬟把食盒接过去,把里面的吃食摆了出来。
蛋卷散发着奶香,果茶冒出氤氲的雾气。
终于张九如开了口,“因为我叫你把家里的责任担了起来,是我对不住你。当时我只顾着自己一走了之,从来也没问过你愿不愿意。”
“我不愿意,”张长景一字一顿道,“这个家本该是大哥的。”
当朝律法明文规定,继承实行嫡长子继承制,如今张长景白白得了诺大的家业,这是他一直以来解不开的心结。
“你我兄弟之间,若要说这个,还是我亏欠你的多,你本该像老五一样无忧无虑长大。”
张九如走时,张长景也才十来岁,未来的一家之主哪里是好当的。自那时起,张长景便不再是为自己而活了,他的命运和家族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一点错也不敢出。
二人交谈期间宁澜就悄悄的出来了,留他们两个叙话。晚膳前张长瑜的小厮来回话,请宁澜不用等张九如用饭。
直至月上中天,张九如才带着一身寒意回来,脸上却是怎么也抹不去的笑意。
兄弟二人隔阂尽消,宁澜原来为张长景一家准备的礼物终于送出去了。
过了年天暖和后,张老太爷把张九如和宁澜叫去,对张九如道,“你师傅的棋友归远大师正在寒山寺挂单,归远大师平生两个爱好,一爱棋,二爱吃,能不能请动他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宁澜和张九如对视一眼,喜道,“多谢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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