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知爻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看到了自己身旁的萧闻斋。
他,他回来了?
不,很快陶知爻就又一次冷静了下来。
他只是又进入了一段新的记忆里。
这一次,应该是第三段了。
这段记忆里,萧闻斋的岁数比上一段更大了些,此时正躺在床上,似乎还没醒。
陶知爻估摸了一下自家男朋友的身量体型,又翻身下床,跑到另一边去看了看萧闻斋现在的五官轮廓。
嘛……十五岁十六岁的样子?小男孩血气方刚那个时期。
按说起来,萧闻斋是不是快要出道了?
陶知爻突然间一阵后怕。
他看着面前又长大了几岁的萧闻斋,突然意识到,这记忆绝不仅仅是普通的记忆,它并非只是单纯的展示功能,其实从一开始,这记忆就在做一件事——把他留下。
第一段黑暗里朝他抬起手想要说什么的小萧闻斋,第二段记忆以萧闻斋出意外而结束,还留了一只骷髅手伪装成萧闻斋的手。
其实这二者,都在用不同的方式,来达到“让陶知爻留下”的目的。
想起刚刚在黑暗里的最后一刻看到的那只明显不是善茬的手骨,若是真的伸手抓住……陶知爻“噫”了一声,起了一身的冷汗。
躺在床上的萧闻斋似乎是醒了,他睁开眼睛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发了一会儿呆,而后便坐了起来。
这一坐起来,陶知爻就忍不住“啊呀”了一声。
“怎么瘦成这样?!”
萧闻斋自然是听不到陶知爻的惊呼声的,他在床沿安静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去洗漱了。
这屋子和之前的屋子不同,萧闻斋应该是搬出来住了,就好像很多青春期的男孩子不再和父母睡一间房是同样的道理。
陶知爻一路跟在后面,心疼得直在萧闻斋身上摸来摸去,只不过他并不是实体,无法触碰到。
现在的萧闻斋,就是他在之前的照片上看到的,瘦得像一只萧瑟的鹤,带着一种孤独而清冷的美感。
但这种美感陶知爻不喜欢。
他现在完全能理解杜岚澜每次杀青回到家就抱着她家猫来个十连自拍,然后在群里心疼得说瘦了瘦了辛苦了——哪怕她家毛孩子其实被她亲妈喂胖了一圈。
陶知爻还发现,萧闻斋的眼神变了。
前两段记忆里的萧闻斋,基本上眼底是带着笑意和天真的。
可萧闻斋现在的眼神是冷的。
如墨一般的黑瞳仁,像是冻了万年不化的冰块一样。
直到一道敲门声响起,萧闻斋走到门口,打开房间门的那一刻,陶知爻看到他脸上的冰冷,被一种皮笑所遮盖住了。
就像……之前的那几个孩子一样。
那个天真不谙世事的萧闻斋,在黑纹出现的那一个晚上学到了太多东西。
而那个晚上的东西就好像一本错误的教科书,在这几年时间里,指引着萧闻斋在他认为的“真相”的道路上,不断向前走去。
“父亲,您来了。”萧闻斋朝门外道,“……还有,罗大爷。”
他的称呼,也变了。
陶知爻听人说过,孩子长大了的第一个表现,就是将“爸爸”“妈妈”这样的叠词称呼改掉。
但他一直是师父带大的,所以从来都对这句话没什么感触。
直到他现在在短短的时间里,亲眼见证了萧闻斋对萧曲恭的称呼从“爹爹”到“父亲”的变化,才知道这不同的称呼之间,或许承载了太多外人所完全无法窥睨,只有孩子才知道其中有多痛的挣扎。
缩短的是称呼,但变长的是心的距离。
门外传来的,倒不是萧曲恭的声音,而是罗逢。
“闻斋啊。”罗逢现在可跟之前冰冷的哼呵语气完全不一样,脸上更是堆满了笑容,他看着门后注视着自己,脸上带着微笑的萧闻斋,“一会儿导演可就来了,你可要好好表现啊!郑导可是北市圈子里出了名的大导演,拍大片子的!”
萧闻斋脸上的微笑几乎没有一丝波动,他点了点头,“放心吧罗大爷,我会好好表现的。”
罗逢:“哎,好,好……”
一旁,萧曲恭开口打断了罗逢,伸手来搭萧闻斋的肩,“先带孩子吃早饭吧。”
“别吃太饱啊,一会儿还得表演呢!”罗逢赶紧道。
陶知爻跟着一同走了出去,他注意到萧闻斋似乎隐隐加快了脚步,而萧曲恭的手也在不知不觉间从他的肩头滑落了下去。
罗逢拉着萧曲恭絮絮叨叨,说一会儿该怎么迎接导演的事情,两位大人商量着,却唯有陶知爻一人,在他的角度看到萧闻斋的嘴角边,掀起一个带了点嘲讽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
后面的故事,也不用再看下去了。
如陶知爻所猜测的,这段记忆是萧闻斋人生的转折点。
就是圈子里人尽皆知的,郑飞鹏导演选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来自戏班的寂寂无名的十五六岁的小朋友,来演他的《京风》的事。
而那个小朋友凭借此戏一炮而红,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斩获无数奖项,成为了娱乐圈里最年轻的影帝。
这几年在外人看来无限耀眼的时光,在萧闻斋的这段记忆里仅仅是如同滚动胶片一般的缩影,模糊得看不清楚,粗糙得看不真切,只有令人呼吸一窒的黑白两色,并无一点令人愉悦和轻松的绚烂色彩。
而也是这几年,让萧闻斋清楚地体会到什么叫做人类社会上的拜高踩低,什么叫“利益到位,人脉自来”。
他也独自地,在数不清的月圆、阴煞、百鬼出行的夜里,感受着身上黑纹对生命力的侵蚀,和那挖骨凿髓一般的痛楚。
但他能求助谁呢?
他所真正拥有的,只有自己。
十多年前那一夜错得离谱,又或许在某种意义上没有错的“教学”,在这一年又一年里,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在萧闻斋的认知里证明了它就是“行走社会的真谛”。
也终于,将带着一身披着柔软外衣的坚冰的萧闻斋,送到了陶知爻的面前。
然后,被打碎了。
陶知爻眼前的景色,从纯粹的黑白灰,变得渐渐绚丽了起来。
他也在一帧又一帧如同画片般的记忆片段里,看到了许多张自己的脸。
带着有温度的颜色的,自己的脸。
画面,最终定格在了陶知爻抱着萧闻斋脖子,说自己也喜欢他的那一刻。
这一次,陶知爻没有受到任何奇怪的阻拦,也没有陷入什么黑暗。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怀里抱着三块断裂的玉玦,相互之间的裂缝吻合起来,能组合成一个玉环。
而萧闻斋正在他旁边,表情略复杂地看着他。
“你看到什么了吗?”陶知爻问他。
萧闻斋摇了摇头,告诉陶知爻说,他刚刚突然就站在原地不动了,叫他也没什么反应,萧闻斋不好轻举妄动,便留在原地静静等他醒来。
“我去了多久?”
“再过五分钟就两个小时。”
陶知爻点了点头。
他反手将那三块玉玦收好,突然间,就被萧闻斋从身后抱住了腰。
“小陶。”
陶知爻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眯着一只眼睛,“唔嗯?”
萧闻斋低着头,在他鬓角处蹭了蹭,“你刚刚在幻境里,有喊我的名字。”
“真的啊。”陶知爻任由萧闻斋跟只大狗狗一样,把他的发丝弄乱。
萧闻斋闷闷地嗯了一声,“真的。”
“小陶。”
“嗯?”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陶知爻被萧闻斋的呼吸吹得脖子痒,忍不住发笑,但又被这个问题弄得一头雾水,他抬手摸了摸萧闻斋的脑袋。
“想什么呢你。”
萧闻斋依然不休不止,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这话问一次还好说,但问两次,就显得有些不对劲了。
陶知爻敛了笑,不解地回头看他。
“发生什么事了吗?”
而萧闻斋只是抱着他,甚至表情还带着点暧昧和旖旎地动了动腰。
“答应我,不要离开,留下来陪我,永远,好不好?”
他边哄边低下头,就想要吻下去。
只是唇瓣即将相碰的那一刻,陶知爻突然抬手,推开了抱着自己的人。
“你不是我家萧老师吧?”
“萧闻斋”愣住了。
“小陶……”
陶知爻抬起手,挑了挑眉毛示意:非礼勿近。
他看“萧闻斋”不动了,才弯了弯手指,指了指刚刚碰到他腿的某处。
“第一,我家萧老师虽然在家里非常……生猛。”陶知爻咳了咳,心说萧闻斋应该不会介意自己把他形容得像海鲜一样吧?
“但他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发乎情,止乎礼」,只要不是私人的秘密空间,他都不会乱来。”
“萧闻斋”愣了愣,似乎还想开口辩驳,可谁知又被陶知爻抢了话头。
“还有啊大哥,我们家萧老师很,很雄伟的好不好!”陶知爻红着脸大声嚷嚷,眼睛都不想去看对面那个冒牌货,“就这……啧!”
冒牌货:…………
陶知爻毫不怀疑,如果方才他真的头脑一热就答应了这个冒牌货,估计就无形之中和什么东西签订了某种口头上的契约,而他本人,也真的得永生永世都困在这片记忆之中了。
“怎么样,是我把你打散呢,还是你自己散?”陶知爻朝那冒牌货一挑眉。
那假的萧闻斋顿了顿,最终垂下了手。
四周的景物就好像被大火焚毁的纸片一样,先是有无数的纹路逐渐冒出来,颜色渐渐加深,先是一张纸片被风吹开,而后紧接而来的,便是漫天的碎屑。
所有的幻境,尽数消散。
“叮。”
陶知爻抬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了真正的最后一块玉玦。
四下的景物,也直到了这个时刻,才真的逐渐变得真实起来。
他依然站在四楼,那扇门前,四周也依然是那么的荒凉,没有一丝人气。
“醒了?”
萧闻斋见陶知爻的眼神逐渐聚焦,立即走了过来。
他和陶知爻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陶知爻突然站在了原地,瞳孔都渐渐散开。
萧闻斋一开始真的快被这意外吓死了,都想着该如何叫救援,但幸亏陶知爻的瞳仁散到了一定程度就停止了,人则一直站在原地,像是被魇住了。
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萧闻斋其实也从勉强冷静变得有些心急如焚。
幸好,陶知爻终于是醒过来了。
萧闻斋快步上前,正想关心两句,问问陶知爻情况如何,有没有不舒服什么的。
结果就见陶知爻一伸手。
萧闻斋:!!!
他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低下了头,就见到,甚至感觉到陶知爻的手十分认真仔细地体会了一下形状,而后还煞有介事地托了托分量,最终认真地吐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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