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知道,黎伶一直跟在她身后,见她伫立,也久久地看她。
*
“竟来了吗,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
霜盏月刚进高塔顶层,就又听到恼人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压下,再抬头时,已经恢复如初,平静而寡淡地开口:“盏月为人宽容大度,不屑同小人较量,殿下以为呢?”
本以为被含沙射影的骂作小人,黎伶应当会生气,哪知并没有,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
“品行兼优,甚好。”
这是大方地承认小人之说吗,好像一拳打到棉花上。
霜盏月被她的无耻弄得无计可施,满腹对策都泡汤,决定不再进行幼稚的拌嘴,转移话题道:“殿下,我已将所需的东西收拾妥当,住处太远,不便照顾,不知这附近可还有闲置的宫殿,如若不介意,我想换个寝殿。”
“说的也是,你就住我宫中吧,这高塔再安静,也终究不是休息的地方,待会就随我回灵虚殿。”
灵虚殿是一座水宫,也是黎伶平日最常居住的地方。
大殿四周的石砖被挖掉,砌成幽静的冰湖,为防止温度太低,湖水凝结,湖中栽满了珍贵的火莲。灵气氤氲,炽焰灼灼,温养一方水域。那是宫中最温暖的地方,即便是前几日的大雪纷飞,也犹如春日。
而灵虚殿就座落在水域之上。
霜盏月曾多次去灵虚殿中找黎伶,虽大多时候都是白跑一趟,但对那里的暖意却恋恋不舍。
“灵虚殿吗……”霜盏月压住心底的期待,问,“可殿下伤势仍重,能离开此处吗?”
她不知道高塔内有什么秘密,但猜测一定有至宝。黎伶能迅速恢复,多半与此相关。
黎伶摆摆手:“无碍,”
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看样子似想立刻回去。
霜盏月见她坚持,也不再多言,将自己的小床捎上,慢慢地跟在黎伶身后。
今日月城无雪,听黎伶说,此处已经近三年不曾停雪。
霜盏月难以想象,这般严酷的环境,那些寻常小妖是怎么扛过来的。
沐浴着阳光,悠哉的两人来到灵虚殿,温温暖意扑面而来。
即便来过数次,霜盏月仍然忍不住眯起眼睛,连常年不言苟笑的表情都柔软下来。
“喜欢吗?”黎伶扫她一眼,似是被笑意感染,心情愉悦地问。
“嗯,是个好地方。”
“既然如此,你以后都可以住在此处。里面有附属的宫殿书房,乃至浴池,比那边方便许多,待会挑一处闲置的偏殿住下吧。连同这片火莲一起,算作给方才的道歉。”
霜盏月倏尔偏头望她,因矮她半个脑袋,需要微微地抬头。
黎伶说完,也并未看她,目光落在水中的赤莲上,嘴角带笑,与平日无甚区别。她的睫毛很长,随着眨眼来回轻扫,像是漆黑的羽毛,弯出优美的弧度。
明明跟自己一样表情很淡,但看起来柔和许多,带着细腻的温热。
道歉……
从未想过这人的字书里还有这样示弱的词语。
心口和喉咙都有一点点发烫,奇奇怪怪,从未体验的感觉。
霜盏月有些无措,别开视线不敢再看。
知道此时该说点什么,但无奈措辞在腹中翻来覆去,总寻不到合适的。
“商伴烟总说我冷淡,但我却觉得你才是真正的冷漠,竟然什么都不说吗。”黎伶自嘲,语气有一点怅然。
第一次道歉,对方却一声不吭,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人站在水宫前,分明离得很近,却都沉默起来,一个低头绞手指,一个偏头赏赤莲。俱是心不在焉,气氛肉眼可见的尴尬。
幸好没多久,就有第三人贴心地打破僵局。
“殿下!”焦晨快跑过来,像一阵风,本是欣喜的模样,却在看到另一人时,渐渐狐疑:“盏月也在?”
霜盏月见她不解地看来,本就尴尬无措的心情变得越发焦灼。
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发生,却仿佛她趁虚而入,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一般。
她顾不上回应焦晨,匆匆丢下一句:“我先去收拾。”然后跑进了大殿内。
焦晨一脸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黎伶看着那人慌乱离去的背影,忍俊不禁,过一会儿,才一本正经地解释:“她体弱,对妖域的霜寒无法适应,此后会搬到灵虚殿居住。”
“原来是这样。”焦晨点头,“的确,那边的屋子太偏,暖炉也少,确实不适合盏月居住。”
她先前只顾着置气,安排住处时忽略此事,等后来见盏月几次不适才反应过来。
本想邀她跟自己住,没想到却被殿下抢先一步。
“你来寻我是为何事?”黎伶问。
焦晨闻言将一封赤红的请帖递给她,“前几日殿下不在宫中,陈王那边派人送来请帖。说是儿子下月大婚,想请殿下为他们执掌祈福,赐予厚爱。”
听到这个名字,黎伶眼底稍冷,语气却饶有兴趣,一边拆开请帖,一边道:“我怎么不记得陈王有个‘儿子’?”
打开一看,名唤陈良骏,姓氏相同,说出去的确也无人怀疑。
焦晨及时解释:“此人是陈王的养子,据属下调查,是半月前刚刚认的。陈王大为欣喜,初见陈良骏时就赏赐灵石万余。随后不过三日,就忽然订婚,广散请帖,声势浩大。”
黎伶冷笑:“那可真巧。”
半月前,正好是她被七名化神围攻的时候。
想必是陈王发现手下没有按时报信,立即派人调查,却发现数名化神已经身死,连原本要跟他接应的人也忽然陨落。心中难安,立马随便认一个儿子,借助婚事请帖引她现身。
他知道了多少?
区区化神后期修为就敢在她面前班门弄斧,想必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她身受重创。
这哪里是请帖,分明是讣告。
只是不知是她的,还是陈王的。
当初妖皇之位被她夺走时,陈王就心怀不满。那时黎伶初入江湖,不想引起修真界敌视,故意放过陈王,想搏一个好名声。后来陈王屡次异动,也不过是小打小闹,黎伶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飞升失败之后,她修为一落千丈,陈王却安静如鸡。
黎伶以为他终于醒悟,不再跟她为敌。没想到却暗中勾结玄门,拉拢势力,意图谋反。
她最痛恨背叛。
既然已经下战书,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
“盯紧他,赴宴之前,不论他有任何动作,随时同我汇报。把黑蛇一族的长老叫来,越快越好,切莫走路风声。”
黑蛇一族表面上对陈王忠心耿耿,其实早归顺于她。
这是百年前留下的一步暗棋,如若可以本不想动用,可如今天不遂人愿。
“遵命。”焦晨说完,却并未退下,忧心忡忡地问,“殿下要去赴宴吗?”
黎伶一顿,反应过来,眯起眼睛,语气幽幽:“你私下调查我,知我受伤。”
焦晨连忙跪下:“属下不敢!是魔君殿下前几日来北宫时提起的。”
黎伶嘶一声,她就说总感觉忘了什么,没想到忽略了伴烟。
也不知寻到长锦没有。
那天她孤军奋战,身受重创本想同商伴烟求助,不料那人也不知所踪,只好强撑着一口气返回北宫。
是时候同她联络一番,至少摸清楚状况。
她看着跪倒在石板上的纤细身影,想扶,但终究没动,暗叹一声:“起来吧。”
知这人在担心,又多言两句:“我已无大碍,一月时间足以恢复,届时更会带足人手,不会再重蹈覆辙。”
焦晨这才放心,只是又怯生生地问:“我……也能去吗?”
黎伶拧眉,“啰嗦,难不成想偷闲?”
焦晨欣喜,连连摇头,“属下告退!”
说完,跟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离开,大喜过望,却并未发现黎伶一直看着她的背影。
黎伶很聪慧,在修真界混迹这么久,早练出见微知著的本领。
她看人一向很准,又跟焦晨相处近百年,怎可能真的对她的心思一无所知。
只是焦晨赤诚,对她的尊敬胜于爱慕,这才让黎伶装作不知。
如若有朝一日两相颠倒……
黎伶微叹,口中发出轻轻的呢喃:“焦晨啊焦晨,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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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晨对殿下更多是报恩,其实不是爱慕,她有自己的cp,后面会讲
第10章
灵虚殿除却主殿之外,在东北和西北方向各有一座偏殿。一个稍远,一个紧挨着主殿。
往日黎伶也偶尔涉足,但只是随意看看,鲜少过夜。
进入殿中,她来回走动一圈,没想到会在紧挨的偏殿找到霜盏月。
这倒是意外。
方才分明连道歉都不曾回应,黎伶还以为她仍在气头上,若非必要,绝不会靠近自己。
她停在门口,怪道:“跑什么,难不成焦晨还能将你吃了?”
明明平日相处不错,总不会是做戏。
霜盏月正在整理日常用品,大约是对这人来无影去无踪的模样习惯,猛然被搭话也不意外。她手里不停,看到架子顶端有一面镜子,踮起脚尖想拿下来,但似乎有点够不到,模样有些滑稽:“没跑,只是猜测她寻殿下有要事,不想打搅罢了。”
脚上的玄链有点沉,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不是什么要事。”黎伶的注意力被玄链吸引,深深锁眉,走过去帮她把镜子拿下。
因身形修长,十分轻松。
“多谢。”霜盏月接过,将镜子摆到床头。期间玄链托在地上,这人却似是不在意。
黎伶想起在花庭看到的那一幕,一抬手,将玄链斩碎,“不舒服就直言,无用之物早该去除。”
这玄链原本是为关入牢房做准备。最初向玄门讨要霜盏月时,她没想过将对方带在身边。
数年以来,黎伶一直在玄门安插有眼线,对霜盏月的性子了如指掌。
这样骄傲的人,一定不会束手就擒。
关入牢房,一来防止逃离,二来防止自裁。
哪曾想真正见面之后,霜盏月却远超她的想象。
不仅乖顺配合,甚至主动接近她。
黎伶不知道她有什么图谋,但明白这玄链已经失去存在的价值。
她为人混账,却还没有畜生到不知回报。
霜盏月在她身受重伤时尽心照料,足以换取她认真对待。
至于图谋不轨……她们两人半斤八两。
似是没想到她会斩断锁链,霜盏月一怔,转头去看黎伶,两相对视,却是对方先移开视线。
一时间古怪的气氛再度蔓延。
黎伶刚移开视线就有些后悔,分明正是理直气壮的时候,示弱作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做了什么亏心事。
再说,即便真的做,她也从不会回避。
今日有些不对,还是尽早离开为妙。
“过些天随我出去一趟,你来月城这么久,依然人生地不熟可不行。我有些乏了,先回去休息,若什么事情大方找我就好。”黎伶说完,转身就走,独留霜盏月在屋里。
霜盏月站在床边,怔怔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难不成……她在示好吗。”
这念头荒诞无比,却并非空穴来风。
仔细回想今日黎伶的种种作为,竟越发笃定。
邀她入住,给她道歉,斩断锁链不说,还要带她外出游玩。
放在往常明明不可能的事情,今日却凑到一块。
错不了。
霜盏月忍不住弯唇,心底止不住发热。暖暖的,就像是外头明亮的日光一般。原先还以为魔头不近人情,可现在看来,说不准意外地好说话。
*
“姑娘?你怎会来这里?”
临近夜晚,霜盏月进入膳房,还不及被眼花缭乱的食材惊住,就见到意料之外的人。
“春兰?好巧。”霜盏月惊讶,见她娴熟地翻炒蔬菜,忍不住嗅了嗅。
蔬菜的清香探入鼻腔,其中混合着面食的麦香,十分诱人,连她这个早已辟谷的人都食指大动。
霜盏月偏头一看,原来是小笼包,刚刚蒸熟,表面渗出些许金黄的汤汁。
“原来你会做饭。”
“嗯,进宫之前,我其实常常掌厨,算是擅长吧。”春兰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膳房中有专门的御厨,平日我是不做的。但下午御厨有事外出,这才拜托我。”
霜盏月了然,欣喜点头:“正好,我本想带些食材回去自己钻研,既然你在,能否请你教一教我?我平日极少做饭,对这些并不熟悉。”
晌午时黎伶给她做了一顿,下午又百般示好。
霜盏月自然不是不通情的人,打算用亲手做的饭菜回应黎伶。
刚巧黎伶受伤,服药不可空腹,接下来一月都需要进食。
“啊,原来是这样。”春兰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眸微闪,“自然可以,不过掌厨做菜十分繁琐,姑娘若不介意可将想吃的饭菜告诉我,碰巧我也在给大家做饭,多几道菜而已,算不得麻烦。”
若是往日,霜盏月多半会答应她的提议。可今日不行,这份饭菜代表她的情义,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旁人代劳。
她摇头:“还是我来吧,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与渔,你今日教会我,之后我就无需麻烦旁人。”
说完,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抱歉,果然还是太强人所难了吗,不如我自己回去钻研吧。”
话音刚落,春兰就慌张制止:“不用!既然姑娘一心求学,我也不好再多说,若是不急,且等我将这两道菜做完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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