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这一招几乎夺走黎伶的命。
霜盏月看着都有些发怵,不明白这人究竟遭到怎样的进攻。一域之主,竟能被伤成这样。
她忽然知晓为何要瞒过焦晨,以那人对殿下的情义,见到此景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腹部损伤太重,早超出外行能处理的范围。
霜盏月没有托大,擦干新流出来的血液,用细布缠住。
做完这些,她真的支撑不住,脑袋一沉,趴在床头深深地睡去。
*
黎伶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孤身闯入龙潭虎穴,受到近十名化神修士围攻。
那是陷阱,是阳谋。
原来那群人早就猜到有人在追查自己,特意放出风声请君入瓮。表面上前桥搭线交换利益,实则只为将她们一网打尽。
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只可惜太过盲目自大,以为将魔君支开,就能以众人之力将她击杀。却并不知晓,百年来黎伶刻意隐藏自己实力。
最后鱼死网破,七名化神,连带着一位主谋,一名陈王派来的手下,悉数身死。在场之人,无一苟活。
呵呵,痛快。
黎伶想起他们临死前不可置信的模样,只觉得酣畅淋漓,精神前所未有的亢奋。
但风光背后,身体却越发疲惫,无数血液冲破经脉,喷洒在纯净的白雪上,宛如一朵朵盛开的彼岸花。
很美。
很美……
眼皮越发沉重,体力不支的她终于倒下。
她原以为自己会永远地沉睡下去,没曾想却有一个烦人的声音吵闹不停。
——黎伶……
黎伶。
“黎伶!”
被迫睁开双眼,一节刺目的日光从窗口落下。
很亮,很刺眼。
黎伶抬起沉重的手臂遮挡阳光,迎着窗口向外望去。
雪停了。
难得一见。
距离上一次停雪已经过去多久?
当有近千日了吧。
黎伶从陌生的床榻缓缓坐起,刚一动,就有一只手紧紧地将她捉住。
偏头,看到熟悉又单薄的身影。
霜盏月仍未睡醒,眼底盖着疲惫的淡青色,趴在床头,却睡不安生,口中说着含糊不清的呓语。
黎伶屏息凝神细细去听。
那焦急不安的声音分明道:
“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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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父亲报仇雪恨,为天下匡扶正义,也为自己解脱……
这念头一出,就仿佛能蛊惑人心一般,撕扯神智,让她无法思考,双手不断收紧……
咔哒。
黎伶的脖子断了,全剧终。
第8章
腹部损伤太过严重,大量血液流失,使四肢百骸变得极为沉重,仿佛被岩石镇压,麻木疼痛之中渐渐丧失感官。
不能再放任下去,若不尽快补充血液,这具身躯当真要走到头了。
黎伶艰难起身,为不惊扰霜盏月,用残留的灵力捏一个法术,屏蔽这人的五感,令她沉沉睡去。
等做完这些,才启动顶层的大阵。
术光闪烁,符文翻飞,不过片刻就有腥甜的血液在空中翻涌,色泽鲜亮,其中还藏有淡淡的金光。力量雄厚,不似此间之物。
——天降谪仙,食之可得无边之力,肉身不坏,长生不老。
脑中忽然回想起许湘澜泄露的天机,忍不住失神。
黎伶一直知晓自己的血液非同寻常,其中仿佛蕴藏着玄妙神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她的气运极好,年幼时经隐士高人点拨,迈入修仙一道。五年金丹,六年圆满,七年元婴,不过二十余年就渡劫圆满,受召飞升。
如此神速,怕是说出去也无人相信。
为不引起旁人猜忌,直至突破练虚,她才步入江湖,以雷霆之势,击溃陈王成为现任妖皇。
没有人知晓她的来历,也不敢打听。修真界日益衰败,灵气稀疏,能够突破到化神已经是颇有身份,独当一面的强者。而晋级练虚,已算普天之下再无敌手。
但当时初登妖皇之位的她,却突破练虚,来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渡劫境。举手抬足间就可倾覆一界,与她作对,唯有死路一条。
可自从那日飞升失败之后,她的神魂与肉身彻底分离,修为大跌,且再未感受过天地的呼唤。
这是黎伶的心结。
三百年来一直在寻找融合身躯,恢复修为的方法。恰巧是那时,她通过好友之手,窥探到“谪仙”的天机。
许湘澜一直以为谪仙是天道藏匿的秘密,不曾找到只因天地作祟。可黎伶却有截然不同的见解,“谪仙”或许并非一人。天道凌驾在九天之上,是万物的源头,虽然不知为何要汇聚无穷之力降临于世。但以它的谨慎风格,又怎会将命脉压在一人之上。
“谪仙”不止一人,也并非是人,它被分成数份,以不同的姿态寄宿在不同人身上,就如同黎伶身上的神血一般。
这世上还有其他拥有谪仙之力的人,只有将他们的力量会合一处,才能得到真正的神力。
黎伶想要获得神力,她猜测只要补全力量,就能解决魂魄离体的难题,再一次渡劫飞升。
闭目沉静,强大的血液再度涌入身躯,将无穷的力量灌注其中。但仿造之躯难承其重,恢复力量生机的同时不断压迫着经脉肺腑。直至某个临界点,黎伶腹部一痛,吐出一口鲜血。
“咳咳……”她用手背擦擦嘴角,红唇被血液浸染,显现出妖冶之美。
“果然快走到头了,应当早些准备重炼身躯。”
黎伶捂住腹部,触碰到柔软的巾帕,双眸轻垂,一贯清冷的目光落在床边之人的身上。
良久,像是外头初霁的晴空一般,难得攀上几点柔软。
这样子能睡好吗?
地板清寒,或会冻坏身子,还是移到榻上吧。
*
霜盏月累极了,身体本就比寻常修士弱上不少,又忙前忙后一夜未眠,爬在床头睡了个昏天黑地。最终,还是被饿醒的。
按照常理,金丹修士已经辟谷,无需拘泥于凡尘俗物,只运转灵力就能维持身体机能。但昨日灵力亏空,补充丹药后仅剩的一点力量也在煎药熬粥时殆尽,胃里早没了东西。
睡前该喝一碗粥的,说不定还能做个好梦。
慢慢睁眼,被迫醒来,眼皮酸痛不已,意识昏昏沉沉,过了好久才从焦躁中回神。
按一按手掌,微怔,忽然发觉自己躺在床上,而本该在此的病人却不知所踪。
霜盏月愣住,好半响没从转过来弯,直到一如既往的讨厌声音在耳边响起,才似有所觉。
“睡傻了?洗漱沐浴,过来吃饭。”
黎伶端着粥,悠哉地旋梯走上来,将热腾腾的饭盂放在桌子上。
这桌子霜盏月认得,昨晚本想用来搭建小床,可惜太高,最后放弃了。
若所记不错昨日还摆满书卷笔墨,一觉醒来就全是饭菜。
桃仁鸡丁,冰丝黄瓜,清汤,烤鱼……应有尽有,香气四溢。
很勾人,让她有些想扑过去。
怨不得睡不好觉,竟是黎伶故意折磨她。
睡不下去,也不可能再睡得下去,吃饭要紧。
霜盏月匆匆洗漱,因实在没心情沐浴,干脆用净身术凑合一下,换一身衣裳,坐到桌前。
饭菜的颜色不甚好看,有些肉块甚至不曾彻底斩断,粘连在一起。
一个荒诞的念头涌出,“你做的?”
黎伶惊讶,“怎么看出来的?如何,被我卓绝的厨艺吓到了吧。”神采奕奕,似乎颇为骄傲。
“刀工太差。”霜盏月拿起木筷夹一片鱼肉放入口中,脸色淡淡,“而且也没入味。”
不算难吃,却也平平,放出去开饭馆,应当没什么生意。
黎伶脸上的笑意僵住,双眸渐渐冷下来:“难吃别碰。”
亏她早上心底感动,特意去御膳房做的,却是这样的评价。
可是不该如此,明明御膳房里的厨子都赞不绝口。
霜盏月偷偷瞅她一眼,生气了。
没再吭声,拿着筷子慢慢地扒拉。
耳边传来一声冷淡的哼声,霜盏月总觉得黎伶还有一句“算你识相”没说出口。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发现黎伶对她没那么防备了。
吃完,有些噎,想喝点什么。
还没等她拿碗盛粥,那个时不时看她一眼的人就先一步代劳,然后将热腾腾的粥推到她面前。
一言不发。
霜盏月一顿,抬头见她拧着眉头盯着自己,有一点严肃,脸上还挂着生气的余韵,但眼底却漫不经心,充斥着各种复杂且无法形容的感情。
忍不住庆幸,两人的距离拉近了。
但也有些哀伤,是自己趁虚而入的结果。
“谢谢。”
缓缓喝完,见她起身欲走,不知为何下意识出言阻拦。
当然不会直接让她停下,而是寻一个话题。
“殿下的伤怎样了?”,一边说着,一边还露出淡淡的笑意。
伸手不打笑人脸,果不其然,黎伶脸色缓和不少。
“伤重,需要调养一段时间。”
“还是跟我有关吗?”
黎伶被这话问得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其实本不想说得,但回想起初醒那声暗藏忧切的呼唤,又不知觉地说了出来。
“跟你父亲有关,很久之前你父亲编造蜚语,在各界笼络人心,埋下祸根。妖域,魔域,都有暗自同他勾结的人。上个月我将你父亲打伤,这群人群龙无首,自乱阵脚。我跟伴烟借此机会,顺藤摸瓜,找到其中一个大头。虽成功拔除,却也受了不轻的伤。”
她刻意隐瞒谪仙之说,只将事情的大致告诉这人。
霜盏月了然,并不觉得惊讶。
许湘澜城府颇深,这些年来时常走动,她虽不知他在谋划什么,但早已察觉异样。
只是,对黎伶的实力有些惊讶。
父亲是仙门第一人,实力深不可测,竟然会被黎伶重创濒死。
而今黎伶又出入龙潭虎穴,昨日还昏迷不醒,今日竟已行动自如。
反观父亲,直到她离开玄门也昏迷不醒。
同是化神大圆满修为,实力竟相差这么大吗?
霜盏月不解。
并未表现出来,只是默默地记在心底。
“先前我同殿下说要分忧,殿下可还记得?”
“嗯,自然记得,那之后,你替我缓解宫中人手不足的问题,解燃眉之急,我甚是满意。”黎伶淡笑,似乎全然不记得自己做得好事。
霜盏月有些无语,没想到这位妖皇殿下的脸皮这么厚,竟能睁眼说瞎话。
燃眉之急,亏她好意思。
“这话,如今也依然算数。”霜盏月抛去心底的不满,认真地看着黎伶的双眼。
黎伶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嘴角缓缓勾起,别开视线摆弄自己手上的巾帕:“这是何意?”
明知故问。霜盏月红唇微抿,侃侃而谈:“殿下伤重,既然同我父亲相关,自然也跟我逃不开责任,碰巧你想要瞒过手下,不愿他人担忧。既然如此,照顾殿下就唯有知晓内情的我最为合适。”
说到这里,她微微低头,语气诚恳:“恳请殿下让我照顾日常起居,戴罪立功。”
这话中有算计,希望能借此机会接近黎伶,最好能重新选定住处,换一个离得近的地方。但除此之外,也未尝没有真情。
霜盏月不想太过被动,被黎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却毫无关联,任何事都被蒙在鼓里。
就像这一次,若非黎伶身受重伤,让她偶然遇见,只怕直到痊愈,自己也全然不知。
连她自己都未发现,自从进入妖域,她的目光已经不知不觉时刻落在黎伶身上。
黎伶一怔,心底竟真的被说动。
“照顾起居?你认为,自己能够胜任吗?”
“应当可以。”
黎伶见她仍然一脸认真,忽然起了坏心思。
“的确,毕竟你脸皮厚,恬不知耻地想要往我床上爬,如此良机,想也不会放过。”
“什么!……”霜盏月微滞,神色跟语气都变得僵硬,“我才没有!”
黎伶凑近,两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良久才勾出一点笑意:“竟真的忘了,你方才可还兽性大发,钻入我的被中。幸好我及时逃开,不然……可难说。”
一句话,就让霜盏月再难镇定,双耳通红,恼羞成怒:“胡言乱语!”
然后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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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逃了,但也逃不掉。
霜盏月从高塔离开,脸上仍然飘红,挂着羞恼的燥血。
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她想要接近黎伶,怎么可能是为……爬、爬床?
混账东西,一定是又想方设法折磨她。
这一刻,霜盏月很想再不见黎伶。
她性格孤僻,往日里最信守承诺,什么事都不会敷衍。虽在玄门中并不讨喜,但至少也被尊称为“大师姐”。霜盏月有傲气,有自己的尊严。可自从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妖域,就频频被黎伶取笑,耍得团团转。
若放到过去,她何需忍耐,一定有多远离多远。可现在,她想走,又怎么走呢?
踢一踢脚踝的玄链,脸上的表情充满失意。
不止肉身,连心也被禁锢在此。
自从答应大长老的请求,她已经只剩一个职责。
杀掉黎伶。
如今被人戏耍,想必是上天对她居心叵测的惩罚。
霜盏月茫然地走到花庭前,遥遥望着高高的宫墙,只觉得墙那边的世界离她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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