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途一事荒诞未知,她身为她的妻子,理应提前做好准备不是?
“哎,怎会是迁怒呢,我说了,这事的确与你,亦或者说与你的父亲有关。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更何况,你本身擅闯牢房,居心叵测,自有罪过。”
黎伶说到这里,见霜盏月强颜欢笑的模样只觉分外有趣。
她越是故作无事,表现出风轻云淡的模样,黎伶越是想要撕开她的伪装。
“爱妻盛情难却,我也不好推脱,碰巧近日大雪不停,宫中又人手不足,无人除雪清扫花庭,既然如此,就交给你吧。为期半月,希望你尽心尽力,莫让廊道小路附近留下半点雪迹。”
“遵命。”
黎伶笑问:“生气了?”
霜盏月也笑着摇头:“怎会。”
不过是忽然想起还得做个棺材,等上坟那天一并带去。
*
次日清晨,天刚亮,一阵短促的敲门声便响起。
幸而多年以来勤奋修炼,让霜盏月养成早起的习惯,不用慌乱匆忙地梳妆洗漱就能迅速开门。
“春兰,你怎来了?”
霜盏月有些意外,这些天春兰时常会同她说话,追问一些父亲和玄门的事情,但从未大清早来找她。
春兰有自己的职责,往常的这时应当在忙着打理花草树木。
北宫的佣人很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细细算来她才是最闲的那个。
春兰眉间似有忧色,慢吞吞地拿出铲子扫帚等工具:“殿下令我将这些带给姑娘,说姑娘今日起用得上。”
从犹疑的语气来看,似乎相当不解,但碍于身份不曾询问。
霜盏月看着面前的崭新扫帚,立刻想到昨晚的事,嘴角微抽:“昨日我擅闯高塔,惹殿下不快,罚我除半个月的雪,没想到殿下倒是体贴,知道我正为工具发愁,还特意……买了新的来。”
其实她错怪了黎伶,这些工具并非是买的,而是黎伶晚上心情愉悦睡不着觉,熬夜选材亲自炼制。从外看去与普通工具一般无二,内里却大有讲究。
不说别的,就是铲子的握手,便由稀有的暖玉所制,有特殊的御寒之力。
可惜霜盏月初来乍到,对这里不熟悉,只以为妖皇奢侈,连日常用具都要用玉石制作。
春兰闻言一惊,不自觉地握紧握手,感受到丝丝暖意袭来,表情忽然有些破碎:“什、什么?只这样?”
她震惊的语气不加修饰,令霜盏月不禁锁眉。
春兰察觉到她的狐疑,连忙压下碎裂的情绪,牵强笑道:“啊,不是,我只是想起先前似有外人擅闯高塔,最后下场不好,没想到殿下对姑娘这般喜爱,只是象征性地惩戒一二。”
说话时都未发现自己用力过猛,莹润的指甲将掌心划破。
“哪里是喜爱?不过是故意戏耍我罢了。”霜盏月不以为意,忽然注意到什么一般眯起眼:“你知晓高塔不可擅闯?”
那为何……先前提起时却不曾告诉她?
是忘了?还是故意隐瞒……
春兰呼吸微滞,连忙打哈哈:“其实只是听过一些捕风捉影的话罢了,不甚了解,没想到竟是真的。这一次因我之错害姑娘受罚,实难饶恕,就让我来替姑娘除雪吧。”
霜盏月想起黎伶顽劣的性子,摇了摇头:“与你无关,是我一意孤行。殿下不喜旁人自作主张,若我逃脱此次惩罚,说不准会遭到更严重的责备。你去吧,也不是什么脏累的活,我有金丹修为在身,应当很快就能清扫干净。”
春兰见此,不敢再多言,将工具交给她后匆匆离去。
既然对方已经贴心地派人送来工具,霜盏月也不好再闲着,披上厚实暖和的大氅,开始今日份的除雪工作。
原本她还担忧天寒地冻,霜气随着冰冷的器具渗入手臂。但真正开始除雪时,却发觉把手温热舒适,内里仿佛藏着火炉一般。
“原来如此,真是让人难言的体贴。”
霜盏月轻叹一声,第一次觉得寒冬之中亦有温心。
除雪的工作并不算难,而且仅限花庭附近,不过一个时辰就能彻彻底底地打扫一遍。但月城终年大雪,没过一会儿,扫过的地方就又盖上白白的一层。
不得停息,才一个上午,就累得她汗流浃背。饶是金丹大圆满的修为,也挡不住无限的消耗。
正午时分,霜盏月回屋稍稍歇息一会儿,泡在热水中,只觉得浑身发烫,仿佛多年来虚弱的身体都夯实一些。
也许,她的确需要一些磨练。
沐浴焚香,再换上一身新衣,霜盏月满怀干劲地返回庭院。
然而这干劲没能持续多久,就再次被某人的玩笑当头一棒打散。
“焦晨?”
霜盏月看见焦晨带着一群宫女,围坐在花园中央的亭台中,不知在捣鼓什么。
凑近一看,发现中央的石桌上摆放着银丝铁架,下方藏着烧红的木炭。不少宫女帮忙搭手,将各种各样的蔬菜鲜肉放在其上。
刷上一层辛辣的酱汁,鲜美的食材在炙烤下发出滋滋的声音,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啊,盏月。我们在吃烧烤,方才去寻你,但你不在房中,就先开始了。快来,热乎着呢,今天可是殿下亲自下令,让我们烧烤助兴。”焦晨晃着手中的温酒,笑得十分开心。
袒露心声那日,分明煞有其事地说厌恶她,数日过去,却反而待她越发亲近。
若是往常,霜盏月或许会惊讶于这人的坦诚,为此高兴少许,可现在她的注意力全被别的东西吸引。
“我方才去了浴池,应当是碰巧错开。”她牵强地扯扯嘴巴,追问,“你说,是殿下让你们在此烧烤?”
天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
“不错,殿下很好吧。”焦晨扬扬脑袋,颇为自豪。
“可我听她说,近来宫中繁忙,人手不足……”
“嗯?有这事吗?”焦晨思索片刻,决定无条件地拥护殿下,“或许吧。”
呵呵。
好你个黎伶,故意唬她就算了,还特意在她身心俱疲时遣人烧烤。
霜盏月整张脸都冷下来,比外头的大雪还要冰寒。
“你不来玩?”焦晨见她迟迟未动,满头不解。
霜盏月心中冷笑:“不来,殿下罚我清扫庭院大雪。”
可雪越下越多,何必非要此时清扫?大不了一个法罩全部阻拦在外。
焦晨看着霜盏月清冷的背影,到底没敢将这句话说出。
殿下……殿下这么做一定有她的深意吧。
*
商伴烟来北宫找黎伶,在大殿中寻了一圈也没见到人影,最后竟在高塔顶找到她。
“大白天就跑到这里,可别告诉我又是旧疾复发。”
外人都不明白黎伶为何要在宫中建立高塔,只以为她喜好安静且高的地方,但商伴烟却知并非如此。
三百年前飞升失败,黎伶修为暴跌,多年过去仍未恢复。外界传言,她损伤根基,一辈子都无法突破。其实不然,黎伶的根基完好无损,修为迟迟不曾恢复是因魂魄离体。
那一日天劫浩浩,黎伶无法承受雷劫的强大威力,导致肉身破碎,魂魄离体,且再难融合。
初时黎伶不以为意,只当是肉身缺损之故,只要将其修复,魂魄又能附着其中。
然而后来肉身复原,黎伶再度尝试却依然无法融合。这时她才明白,一切不像她想得那般简单。
魂魄离体太久,会滋生阴气,最终影响神智,沦为不死不活的鬼怪。黎伶的魂魄无法归体,不得不另外炼制肉身,并将原身的血液抽取半数,注入新铸的肉身中。
这一次,她成功融入其中,却也因此留下不可消除的遗症。
仿照之物到底并非原身,即便注入鲜血骗过天地,也无法骗过自己。
注入新躯体的血液无法再生,却会死去,每过一段时间,她都必须从本体中抽取全新的血液注入现在的身躯中。
血液每日都会死去,黎伶却不能每日换血,血液死去留下的尘垢盘踞在体内宛如毒素,时常折磨着她。
高塔顶层与原身相连,唯有身处此地,才能最大程度地缓解疼痛。
如若难以忍受,也可以在这里紧急换血。
这是黎伶的秘密,三百年来唯商伴烟知晓。
“这才多久,竟又发作吗?或许你该再炼制一具新的。”商伴烟十分担心。
尘垢通过换血并不能彻底根除,仍会有部分藏在体内,时日久了就会对整个身体产生影响。每到这时,黎伶都会重新炼制身躯。
黎伶摇头,“虽然的确快要更换身躯,但今日并未发作。”
她近来心情不错,连带着旧疾都不常发作。
商伴烟不信她的话,但见她一脸风轻云淡,嘴角甚至挂着笑意,也不好多问。
“你在赏景?”她顺着黎伶的目光看去,却见到大雪之中勤奋劳作的身影。
那人似乎累得不轻,满头大汗。与她的辛苦截然不同,院内的亭子里却一片欢喜闲适。吃烧烤,饮温酒,好不快活。
“她怎么在除雪,没见到外头的大雪一刻不停?”商伴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知想到什么痛苦的记忆,“嘶”一声,捏捏眉心头疼不已,“你这混账,又在故意折磨人?”
黎伶不可置否。
她很有自知之明,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混账。
不过这次,还是要小小地纠正一下:“她自愿的。”
“放屁!”商伴烟想起曾经的自己,差点没忍住破口大骂。同样的计策她见多了,只不过从前是对自己,现在换了旁人。她面无表情地拉起黎伶:“走,去办正事。”
“怎么,有结果了?”黎伶收起玩笑的表情。
商伴烟点头:“已找到叛徒,且与陈王有所联系。”
黎伶冷笑一声,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
--------------------
第6章
黎伶跟随商伴烟离开月城,跨过冥河,一路朝着魔域王都——秋离城飞去。
“蛰伏数年,终于显露马脚,若非月前你将许湘澜击溃,他们群龙无首,说不准真能让他们蒙混过去。”商伴烟讥笑一声,双眸之中尽是仇恨。
没有人知道,放荡不羁玩世不恭的魔君私下也会有这样一面。
“多久了?分明应当不过数年,我却仿佛等候半生,也不知我那徒儿在黄泉之下可还安宁。”
商伴烟喜好花天酒地,对凡尘琐事最是厌弃,就连宫中事项都随意交给属下,极少过问。她是慵懒随性的性子,对一切麻烦之事退避三舍。可这样的她,人生中唯有两次主动靠近“麻烦”。
第一次是三百年前,黎伶神魂离体,肉身破碎。
商伴烟对她一见如故,倾尽全力帮助她恢复原貌。
第二次是三十年前,一名乞儿跪在她面前,恳求救命。
当然不是救自己,而是她的孪生姐姐。
乞儿名唤长锦,是商伴烟某位下属的孩子。
她的父母希望长锦能享受繁华一生无忧,却自己走上错路,勾连叛贼意图谋反。
后来出师未捷,死在商伴烟手中。
而寄托他们一切美好祈愿的两名孩子,从此家破人亡,流落街头。
长锦是从一个地下黑市逃出来的,来找她时稚嫩的身体上遍布伤痕,青紫交加。
她们姊妹被人伢子抓走,沦为商品,辗转在各个地方。
可当时风头正紧,无人敢在商伴烟眼皮子底下接纳叛徒之女。
卖不出去,人伢子嫌她们白吃干粮,正巧听闻有长老谋求长生,就想将她们炼成童丹。
——求你,求你救她,我愿剜心替父母赎罪。
于是,长锦真的拔刀刺入自己的胸腔。
商伴烟原本对她的请求无动于衷。毕竟是叛徒之女,当初未杀已是仁慈。可那天看到稚童胸膛喷涌的鲜血,心底竟真的触动一二。
她答应长锦的请求,可惜到底迟了一步,等到抵达时,长锦的阿姊已经魂飞魄散,连一截断骨都不复存在。
那一日,宽容大方的魔君鲜少地发怒,将整片黑市摧毁。
——我食言了,救不了你阿姊,但重新与你约定,将理应落在她身上的宽爱转交给你。
可惜那之后长锦再无笑意。
商伴烟收她为徒,给予她自己所能给的一切,好不容易就要打开她的心结,却徒遭变故。
长锦失踪了。
商伴烟掀翻了整个魔域,只寻到一点线索。
——天降谪仙,食之可得无边之力,肉身不坏,长生不老。
原来,不知是谁将童丹一事泄露,要拿她的长锦凝炼仙丹。
那之后不久,长锦的魂灯就灭了。
商伴烟再一次食言。
数十年来,她一直在调查谪仙之说,甚至找到最初谋求长生的那位长老,走遍整个修真界,最后终于得出答案。
谪仙是许湘澜在万仞山中得到的天机,随后为找到天地藏匿的谪仙,他散布童丹之说,在各地募集人手,而长锦就是被听信谪仙传言的信徒抓走。
这些人藏匿在市井朝堂之中,行事隐蔽,只在不为人知的暗处显露丑恶贪婪的模样。多亏上个月黎伶重创许湘澜,导致他们群龙无首,自乱阵脚。
不然,商伴烟也难以顺藤摸瓜,找到杀死长锦的凶手。
“近来我们行动太过频繁,已经惊动他们,此次防守极为严密,至少有七名化神修士。”靠近秋离城,商伴烟越发小心,分明是自己的都城,却无法正大光明地走在街头。
黎伶双眸闪过一抹暗光:“不过,如此大动干戈,也恰好说明,与陈王联系之人,正是你要找的人。”
商伴烟紧紧握拳:“不错。”
越到紧要关头,越要冷静。
商伴烟来到一座青楼前,跟黎伶交换一个眼色,娴熟地从地下赌场进入。
“他们人多势众,且不可一意孤行……”商伴烟正说着,忽然住嘴,怔怔地抓住胸前护石,仿佛冻结一般。
4/131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