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仔细观伞的秋望舒,林恣慕有意无意道:“易君笙那儿我也给她留了一个。”
听到易君笙的名字,秋望舒有些懵懂地抬起头来,但她还没答话呢,门外便传来了苏临镜的脚步声,“先别看手上的东西了,你们先把姜汤喝了。”
明日几人就要离开了,担心几人寒气入体,苏临镜便和盛婆婆一起熬了几碗姜汤。怕着姜汤管不到后边奔波的路程,苏临镜还特地多放了些干姜。
这姜味比从前秋臻煮得还要浓郁上几分,叫秋望舒都不禁往后挪了挪凳子。
玉小茶向来皮实,没尝过姜汤是怎么样的滋味,所以在苏临镜递来姜汤的时候,她也没有多想,端起碗来便直接倒进了喉咙里。
一碗姜汤下肚,起初玉小茶还没什么感觉,但很快,她就在秋望舒和林恣慕钦佩的眼神中一头栽倒在床上。
姜汤又辣又烫,深呼一口气,甚至能感觉到那股辛辣的气息一路从喉咙滚过她的喉舌。
林恣慕刚想笑出声,结果苏临镜的手又温柔地伸到了她的面前。
“林姑娘,你也别愣着呀。”
很快,那张算不上多大的床上便又多了一个面色发红又发黑的人。
红是姜汤下肚辣的,黑是没想到自己也没比玉小茶好多少气的。
苏临镜的轻笑夹杂着风雪的轻呼,原本是十分热闹的氛围,但就在玉小茶努力抬头想要为自己辩驳上几句的时候,却又偏偏在余光中扫见了窗缝外那幽蓝的雪夜。
带着不掺杂色的纯净,这雪夜似乎能将天地间所有的烦忧都笼住,只剩下能安抚人心的落雪声。
这些天,玉小茶一直用她一贯的吵嚷来掩盖不定的情绪,但到了这一刻,她也忍不住卸下了那没心没肺的伪装,由衷地感叹了一句:“现在这样倒是当真难得。”
怎么不难得呢?
自从回到中都以后,一切就都变了。玉小茶原本最害怕几人的分离,现在没想到分离是没等到,自己倒先成逃命的“正道之敌”了。
这一句话,叫屋内的几人都停下了动作,侧目向玉小茶看来。
苏临镜也看向了外面的夜空,玉小茶没说错,不用奔波的雪夜,可以不用担心草木之声而安心睡下的屋舍,这对于她们来说确实是难得的平静。
门外只有行人踏雪而过的“咯吱”声,想到明日便要启程,苏临镜轻声附和道:“小玉说的没错,雪夜安静,今夜我们也能最后睡个好觉了。”
比起这些话,林恣慕倒更愿意听玉小茶说些没心没肺的废话,于是她艰难地坐起身来,抚着热烫的心口道:“难得什么,难得被你玉小茶塞了一脖子雪然后手忙脚乱地沐浴喝姜汤?”
这一句话将玉小茶又拉回了屋内,叫方才有些伤感的氛围戛然而止。一想到自己进屋前最后的阵仗,玉小茶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最后不是也踢了一脚树让那落雪把我给埋了么?真是个小心眼……”
说着,玉小茶也没忘给自己难得的正经话辩驳上两句,“你说说这一路,我们五个人不是闯阵打走尸就是跟各路人马斗智斗勇的。现在难得这么悠悠闲闲地坐在一块儿,居然是因为要逃命,你说这不难得,不稀奇么?”
玉小茶一番话说得几人心里也生出了许多感慨,从百影门到现在,她们几人就没有好好歇息过。不是惦记着风吹草动,就是惦记着下一步路要怎么走。不过好在这一路虽然艰险,但身边也一直有彼此心中默认的挚友。
……不对,醒了醒神,林恣慕的眼神从恍惚又变为了嫌弃。
她向来独行,原本在祖母身故后就该自行离去的,但如今却也在心底默许了这一群人的陪伴,甚至于……还心甘情愿地跟着这几人把自己给变成了江湖公敌。
一想到这里,林恣慕就再感慨不起来了。扶着床板坐直了身体,林恣慕还没来得及出声反驳,就听秋望舒放下了姜汤,对着几人轻声说道:“小玉也没说错,这样的日子,确实难得。”
见众人齐齐向她看过来,她也没有像平日一样移开视线,而是愈发认真地继续道:“我这些年含混惯了,对这一路上遇到的事都没什么感触,但是能和大家像在这样待在一起纵马赏雪,对我来说”
秋望舒斟酌了许久,最后用了一个分量不轻的词,“实属万幸。”
“阿望……”
打断了玉小茶感动的话音,秋望舒说起了被这场雪给抛到脑后的事情,“这原本只是我和丁凌泉之间的事,但”
说到这里,秋望舒停顿了片刻。
原本以为秋望舒又要说些酸话,可停顿过后,秋望舒却露出一个郑重其事的笑容,“但既然都一起到这儿了,那便平平安安地和我一起把旧事了结了吧。”
“平平安安”四个字,她念得很重,听在众人耳朵里,也比方才那几句还要再郑重上几分。
一个总是害怕连累别人的人,如今却主动肯定了她们的陪伴。眼里闪动着不敢置信的光,玉小茶愣愣地伸出手,大着胆子戳了戳秋望舒的脸,好似想确认面前的这个到底是不是真人:“……阿望,阿望开窍啦?”
眼见玉小茶的手戳中了秋望舒毫不设防的侧脸,林恣慕不禁咋舌道:“你是仗着少庄主不在胆子又大了?”
这就莫名其妙了,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玉小茶反驳道:“少庄主在怎么了,我怎么就摸不得阿望的脸了?”
听了这几句,秋望舒面上虽然没什么,但耳根却微微泛起了红色。
怎么摸不得?因为你以为同道志和的两人,其实是背着你两情相悦的眷侣。
被玉小茶这理所当然的一句噎得说不出话来,林恣慕看了一眼秋望舒,只能幽幽地咽下了一肚子的话,对玉小茶下了定论:“你眼睛是真的不好使。”
这会儿,连苏临镜也想不明白了,“小玉的眼睛又怎么了?”
“……”
正当林恣慕不知道说些什么来扯开话题的时候,盛婆婆却抱着一罐放了许多姜片的鸡汤进了门。
看向几人的眼中带着慈爱,盛婆婆在秋望舒的搀扶下开心地问道:“怎么这么热闹啊,是想再来一碗姜汤么?”
“别别别,使不得使不得盛婆婆”
许久不见年轻人来了,盛婆婆这几日也来了劲。笑着放好了瓦罐后,几人的碗也就无情地被淹没在盛汤的动静之中。
……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濮州的雪只下了一天一夜,所以化起来也格外的快。日出后没过多久,地上便只留了化雪的水渍。
雪水的倒影被马蹄踏破,秋望舒几人趁着晨间的大雾,策马赶往南溪镇。
“下了山,我们马上就到南溪镇了!”
缰绳指向北边,苏临镜在山路转角处停下了马,向几人指了指山下屋舍密集的小镇。
晴夜仅限于昨夜,今天从她们早起开始赶路,这天便像白絮一般阴得不彻底,却冷得叫人止不住缩起手来。
穿过山间的冷风叫秋望舒将领口又拉高了些,而马儿也因为这无故的停留不悦地挪动了步子。
空旷的山间只能听见拖长的鸟鸣,却并不让人觉得悠闲而安心,反而有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总让人担心,她们到继明山庄以后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马蹄踩过水洼的边缘,模糊了倒映着枯叶林的水面。
可是当那倒影恢复了平静之后,秋望舒却发现了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深冬时节,树枝上大多只挂了寥寥几片枯叶,但却又有两棵常青树突兀地夹在在其间。而不对劲的是,其中有一棵树的树干压得略低,就像是……有善轻功者站在那树上,安静地观察着她们一般。
“不对……”
这林间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是无人的死寂,倒更像是压制在剑鞘中的杀意。
即便只是猜测,秋望舒也不愿打草惊蛇,于是她便借着取东西之名下了马,站到了靠近树林的那一边。
水洼中的倒影虽然没动,但是秋望舒却明显感觉,林中的声音更静了。
即便不是前来追杀她们的人,现在这林中的也绝对是一个虎视眈眈的兽类。
于是秋望舒骤然回头看向常青树,果不其然,在这一眼之后,树杈颤动,树叶间传来了窸窣之声。
顺着那细微之声接连掷出几根树杈,很快,树杈和铁箭便一起射到了枝叶间。
同样意识到不对劲的林恣慕放下了破山骨,飞身跟上了跃出的秋望舒。
破山骨已出,却没有听到射中皮肉或者说逃窜之声,很显然,在这林中的,不是常人。
持剑跑到常青树下,秋望舒毫不犹豫地拔剑指向方才出声的地方。
此处接近南溪镇,直觉告诉她,如果此人的目的是拦截她们,那么来人就不会轻易给她们离开这片山头的机会。
“出来。”
声音比山风还要冷上几分。起初,常青树上并无动静,渐渐地,随着更星的杀意越来越重,一片阴影悄然出现在了寒光之中。
一个身着暗紫色劲装之人自树上跳下,直至他轻松落地之时,几人也才看清此人的长相。
面容端正,紫衣银冠,腰间挂一柄长剑。
此人身上杀气不重,但是投向几人的目光中却暗藏锋芒。
这样熟悉的感觉,叫即便远离中都的秋望舒也立刻认出了他的身份。
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秋望舒几近笃定地念出了来人的名字:“姚子璋。”
第131章 又见寒光
直觉告诉秋望舒, 此处不只姚子璋一个人。
可是她却又察觉不到其余人的存在。
“半路截道,实非君子所为,但我既有命在身, 便也只能得罪各位了。”
姚子璋说着道歉的话,可是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半点为难,甚至神色放松到叫别人觉得他只是在半路遇到了一桩小事而已。
剑光露出了一截照在水洼里, 姚子璋这才不慌不忙地报上了自己的来意:“紫云剑派姚子璋,奉命追拿叛道罪人。”
……当真是丁凌泉亲传弟子,连这副让人不悦的悠哉样都学了个八九分。
用余光观察着四周,林恣慕皱眉问道:“只有你一个人?”
当日在中都时, 武林盟可是大费周章设下了鸿门宴, 那她就不信今天武林盟就真的放心让姚子璋只身堵截。
除非,姚子璋身上有什么秘密足以击溃她们中的任何一人。
姚子璋思索了片刻后,回了一句模棱两可的:“拦下你们后, 便不只我一人了。”
拦下她们后……所以姚子璋是在暗示她们武林盟的追兵就在后头不远处么?
这话看似是在说他是独自一人前来的,但林恣慕的神色却没有因为放松。
她总觉得姚子璋的周身有一股令她不适的气息, 而这个股气息并不来自于姚子璋的杀意。
不动声色地摩挲着弩弦,林恣慕并没有再追问,而是冷笑着反问道:“你拦得住我们么?”
这一句话似投入深井中的石子一般,让姚子璋的眼中出现了些许不一样的情绪。林恣慕不知道怎样去形容这样一种眼神,不同于身处高位之人的精明与算计,他的眼中是一种近乎纯然的兴奋。
就好像他已经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一般。
是了,秋望舒想, 姚子璋背着“秋臻第二”的名头长大, 自然是想来试试究竟是秋臻故人名副其实, 还是他紫云首徒更胜一筹。
眼神克制地落到了更星剑上,姚子璋的声音中的淡然冷静逐渐被跃跃欲试取代, “试试便知道了!”
“了”字的余音淹没在了利剑破风声中,姚子璋没有给众人反应的机会,拔剑迎上了闪身而出的秋望舒。
这是与丁凌泉有关的人,这是可能比武林盟要再多了解自己几分的人,所以她不能放松一点哪怕警惕。
几招快剑将姚子璋逼退一步,秋望舒侧过脸去向林恣慕投去了一个眼神。示意她不必再此多留,迅速前往继明山庄与其余人汇合。
看到秋望舒的眼神示意,林恣慕脸上露出了几分迟疑,她觉得姚子璋的来意没有那么简单,但她又怕武林盟留了什么直奔继明山庄的后手,而且既然秋望舒三人都在这里,那她可以借机离开给赶来的易君笙报个信,然后赶往继明山庄等待秋望舒她们的消息。
借着几人的掩护,林恣慕趁乱将报信的木鸟悄悄送出,送往不同的两个方向。易君笙一行人在往濮州赶来,而继明山庄里也还留有与她们接应的李砚青与万骨枯兄弟三人。虽然不知姚子璋后面带来了多少人,但是总不能叫她们三方人马都被武林盟给抓个正着吧。
林恣慕已赶到马边,姚子璋手上力劲却不变,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林恣慕,与其说他是专注,不如说像是有把握到了极点一般,根本不屑于关注别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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