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差辈了占的也不是我的便宜……”
被秋望舒气得笑出声来,“好啊你”
但这一次,秋臻却没有将秋望舒撵得满院子跑,假模假样地将秋望舒赶到素华南身边后,秋臻转回身来,慢悠悠地走到了丁凌泉身边。
站定后,秋臻顿了顿,换了一副表情道:“伯母的药量又加大了。”
“走的时候把我装好的野山参带回去煎汁给伯母服下吧。”
看着两人一同投到地上的影子,丁凌泉没有抬头。秋臻是为数不多知道她身份的人。
从前秋臻还在门中时,便是一直这样站在自己身边,替自己隔绝所有怀疑的目光。如今即便秋臻早已离开师门,可是母亲吃的那些稀罕药材,多半还是秋臻带过来的。
秋臻好像总是能替自己解决所有的难处,甚至,也许这一次也可以。
垂下了眼睛,丁凌泉开口问道:“师姐,你说除了这些吊命的以外,当真没有法子能保住她的命么?”
她的话里有无奈,可细听却又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几个月丁凌泉东奔西跑,却并没有多少收获。
她甚至找到了当年她在秦州救下的一名游医,可得到的也还是令她失望的回答。
只是有一件事让她十分在意。
李慕舸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打探秋臻的行踪,甚至还问到了她这里。
从前只是旁敲侧击,这一次除了打探之外,李慕舸也给了她一个消息,说……《息缘剑法》虽然能救将死之人,但多半是以命换命,即便武功高强,易命者也只有不到五成的把握。
但若是血亲,便不一样了。以血亲之血养,再佐以剑诀,便能有七成的把握重塑心脉。
李慕舸的消息和行径在丁凌泉的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一个猜想慢慢浮现在丁凌泉心底,她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终于试探着看向了秋臻的眼睛。
如果《息缘剑法》当真能救母亲,如果师姐当年被李慕舸所害是因为她知道《息缘剑法》的踪迹,那……她是不是可以把希望寄托在秋臻身上?
这些日子来她一直心神不宁,一方面是对母亲的担心,一方面又是对师姐的愧疚。秋臻当年被李慕舸害到这般地步,可自己却还是因为李慕舸的一句话,打起了秋臻的主意。
可她现在又确实是走投无路,只能病急乱投医了。
“我听闻,《息缘剑法》可以……”
“息缘剑法”四个字叫秋臻的眼神为之一变,面上的神情冷了下来,秋臻肃声问她:“凌泉,此事,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猜到丁凌泉兴许是听到了些江湖传闻,秋臻疾声道:“传闻《息缘剑法》并非能起死回生,而是用活人的命来换命!即便你真找到这剑法,你又怎么能确定传闻是真是假,到时候不仅折损自己的性命,还救不回想救之人!”
“师姐……”
“别再想了,伯母生产时,我自会替你想办法。你先回中都去陪着伯母,不要太过担心。”
原本想再求证如果两人为血亲之人,事情是否会有转机,但看秋臻这样的态度,丁凌泉也只能听秋臻的话,不再多问了。
太阳开始落山,外头行人人影逐渐稀疏,藏住了那句“师姐,李慕舸这么多年都在找你,是因为你身上带着剑法么?”,丁凌泉点头小声回了句:“好……”
四个月后,中都到了梅雨季,乌云压住了天光,又闷又热的雨遮蔽了所有的一切。而颜夫人在这一天早产诞下了一名男婴。
产婆的贺喜才刚落地,颜夫人就因为胸痹发作昏死过去。
这一天,不止颜夫人在等的人没有来,连答应会想办法的秋臻也在半个时辰后姗姗来迟。
冒雨闯入产房之中,秋臻带来的人是多年来行踪一直成谜的鬼医。
鬼医施针,有逆转回天之效。然而,在险些被青临门的人发现行踪后,秋臻和鬼医还是耽误了救人的时辰。
“耽误了这么久,你就算给我一座金屋我也只能拖住她半日的性命!”
这是丁凌泉在见到母亲的房门再次打开前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耳边乱哄哄的,她已分辨不清哪句是秋臻安慰自己的声音,哪句又是产婆害怕产妇真的撒手后急着来讨要银钱的声音。
五感接近麻痹,在房门再次打开时,她才闻见了在那密不透风的血腥气里,带着一股沉闷的寒意。
身边的侍女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痛哭出声,可丁凌泉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她只觉得这里的一切都虚幻得像是一场她最害怕的梦境,她也不相信里面那个狼狈垂头的人是她的母亲。
十日后,颜夫人下葬,早产的男婴也随着颜夫人而去。
侍女在一旁替颜夫人哭天抢地,丁凌泉的面上却没有半点表情。
掌门最终还是没有来,在听到孩子也没了的消息后,足足过了三日才叫人送来了还算丰厚的帛金。
顺便大发慈悲地告诉丁凌泉,这个院子,她还是可以一直住下去。
秋臻那日看过那个男婴,虽然和寻常婴儿比起来是虚弱了些,却也不可能会在诞生几日后的夜里便突然没了声息。
看着自那日起便一言不发的师妹,秋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可她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提。
又是过了两个梅雨季,丁凌泉似乎已经从丧母之事中缓了过来,但中都的局势却愈发水深火热。
紫云剑派掌门一病不起,整个中都唯青临门马首是瞻。
在这一年,秋臻收到了掌门的急召,秘密回到了紫云剑派。
大抵是只剩最后几口气,周自衡也不想再和自己这个一手教出的徒弟怄气了。
“秋臻”
声音散得听不出丝毫当年的威风,周自衡用昏沉的意识缓声道:“我知道,你手上有一册《息缘剑法》。”
此话如惊雷落地,叫院中都起了些草木的动静。
教她十余载,即便秋臻掩饰得再好,周自衡又怎会看不出秋臻的眼神。
“我不要你交出来。”
“现在交出来,除了能让我紫云剑派成为众矢之的外,还能有什么好处?”
“我是想要你,带着这册剑法,回到紫云剑派。”
长叹一口浊气,周自衡眯起了眼睛,自嘲道:“跟你怄气怄了十年,到头来,竟还找不到一个能比过你的人。”
“算我白活这大半辈子。”
昏暗的室光中,周自衡在叹息中睡去。
他的精神不济,讲不了几句话便要睡上一会儿,更别提今天,见到了让自己久久不能释怀的徒儿。
规律的呼吸声中,他似乎已经放下了,但秋臻心里却迟迟下不了决定。
……
半个时辰后,周自衡醒来,秋臻也在一片沉默中离开了师父的院子。
她本欲去寻刚回派中的丁凌泉,却不想一转头竟在院外,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她在树下背光而立,手指轻轻搭在树上,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或者也可以说,从颜夫人离开那一年起,即便丁凌泉年年都来给阿望过生辰,可是秋臻却觉得逐渐要看不清自己的小师妹了。
走到沙沙作响的树下,秋臻没有喊她,只是停住了脚步。
当年丁凌泉的轻功还是三脚猫功夫的时候,秋臻就是带着她从这棵树上翻出门派,去逛夜市,去尝小吃的。
指腹擦过树身,秋臻听到沉默良久的丁凌泉问自己:“师姐,你说当时,真的没有任何法子能救我娘么?”
疑心丁凌泉方才听到了周自衡的话语,秋臻默了默,没有正面回答:“为何现在突然问起这件事情?”
秋臻心中有愧,但没有悔。她不能用《息缘剑法》来救颜夫人是因为,这本剑法从来不能真正地救回任何一个人。
当年施遇迟为了剑法而接近她,最后落得一个被剑法反噬,被自己一剑穿心的下场。
而她不愿让自己或者丁凌泉落到这般境地。
话音落下后,丁凌泉很久没有接话。
有山风穿堂而过,吹动了丁凌泉的头发。看不清她被遮住的表情,只能听见她释怀一般地轻笑道:“大概是我娘忌辰将至,所以我突然想起来了吧。”
还不待秋臻细问,丁凌泉便又转过头来。将被吹乱些许的头发整齐,她抬眼看向秋臻:“无事,师姐。”
“我送你下山。”
说罢,便如往日一般走到与秋臻并肩之处,意欲将自己的师姐送到山门外。
丁凌泉如往日一样站在秋臻身边,可秋臻却不知道该如何侧过脸去像往常一样轻松话别,正如秋臻不知道,这是丁凌泉最后一次以师妹的身份去送她的师姐。
彼年立夏,中都武林动荡不堪,丁凌泉为避门派内斗外出修练,而青临门也在彼时接到了一封密信。
两个月后,立秋未至,李慕舸夜上伏春山,此后十年,江湖上彻底不见更星剑。
第137章 梦中梦中
一片黑暗中, 秋望舒什么也听不见,什么看不清,只是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推着自己往前走, 走入未知的黑暗深处。
身边甚至没有风划过,留在她指缝中的,也只有没有尽头的暗色。
不知道走了多久, 秋望舒突然听见了身后响起了微弱的动静。一开始是隐约的人声,渐渐地,她听到了车马碾过碎石的声音,最后出现在她耳边的, 是一声陌生又熟悉的呼唤。
一个熟悉到让她立刻顿住, 不能再往前一步的声音。
“阿望,愣什么神呢?”
全身如遭雷击般僵硬,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出现在秋望舒眼前的,却是那个身着干练蓝衫, 用白色发带松松挽髻的身影。
她看起来和当年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袖子随性地挽到手肘,看着自己的时候眼里带着笑意,只是眼尾不知何时多了几道细纹。
看着早已超过自己半个头的秋望舒,秋臻面上也没有半点疑惑,只是在注意到秋望舒空空如也的掌心时,好笑地问道:“不是说把东西落在客栈要回去取么?你这是取了个什么回来?西北风?”
眼前的景象十分熟悉, 有高楼, 有数不清的客栈, 旁边的小摊上还摆着滚圆的荷花酥。
她和秋臻此时分明身处中都的街巷之中。
可是,秋臻不是早就离开自己了么?
而自己在不久前好像还……
想到这里的时候, 秋望舒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尖鸣,像是要阻止她继续想下去一般,那尖鸣几乎刺破她的耳朵,让她根本不能再去回想。
耳边的尖鸣痛得她弯下腰去,可她又怕自己若真的低下头去,好不容易见到的秋臻又会马上消失在自己眼前。
于是她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来,一步步地朝秋臻挪去,“娘……?”
她想伸手去拉秋臻的袖子,可是手却颤抖得停不下来。
如果秋臻会像梦里一样,一碰就烟消云散怎么办。
鼓起勇气走到了秋臻面前,秋望舒颤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注意到女儿的异样,秋臻先一步拉过了秋望舒,熟练地替她整理起微乱的头发。
“这不是刚给你华南姐过完生辰,准备明早一早就走么,你这是怎么!”
“了”字还没说出口,秋臻就被腰间猛然抱紧的力道给撞得差点往后跌去。
虽说秋望舒小时候喜欢黏着自己,但这都多大了,怎么突然在街上就撒起娇来?
“你究竟是怎么了?”
不明所以地任秋望舒抱着,秋臻诧异地询问道:“遇到什么人了么?”
秋望舒不答,只是把秋臻抱得更紧了。
“到底怎么了?”
想把秋望舒的脸从自己怀里抬起,可是抬了半天是半点没抬动。
街上有人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秋臻虽然不是很在意,但她知道秋望舒脸皮薄,要是继续这么抱下去,一会儿反应过来估计又要自己哄好一会儿了。于是她好笑地凑到秋望舒耳边,故作严肃地问:“秋望舒,你还记不记得你今年多大了?害不害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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