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场景莫名地叫她有些不安,甚至在一瞬间竟萌生了让寒争和自己一同进去的心思。
见她还愣愣地看着自己,于是寒争往外站了一步,带着询问的目光朝她看过来。
不安归不安,可眼前还有正事要忙,将那些杂绪甩出,秋望舒摇头道::“没事,我进去了。”
说罢,便撇过头去跟着管家一道踏过了门槛,踏进了庭中。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缝中,护院也随之关上了院门。关门时正好掀起了一阵过堂风,自门缝中吹袖而过,还带出些院中摧下的银杏叶。
黄叶飘至裙边,但秋望舒的脚步声却在秋风中越送越远,直至再听不见时,寒争面上的表情才渐渐淡了下来。
理好横飘于眼角的鬓发,寒争静静看向了对面枝叶零落的暗巷中。
说好就在这里等着秋望舒,可是寒争却没有一丝征兆地抬起脚,跨过满地秋色,走入了她看了半晌的黄叶横斜的巷口。
自方才起,她便注意到,堆叠如漫波的银杏叶中分明掺进了几片格格不入的青绿竹叶,其中甚至有几片,几乎落到了几步前的石阶下。
若只是竹叶,那自然没什么稀奇。可是眼前这几片却明显不同于南边各处的青竹叶,因为那叶片上清清楚楚地用缕缕银丝勾出了细密叶脉——那是,在常年多雨的山庄中,独独植于她院前的银絮竹。
不动声色地看了半晌,寒争拾起叶片,对着空无一人的深巷笃定开了口。
“司遥,出来吧。”
话音落下,四周却并未有人应声出现,直至她再蹲下身,又捡起一片竹叶时,巷中才响起了一声微弱的动静。
寒争听到了不再掩盖的脚步声,一声,两声,渐渐地,从墙后与绿荫相接处缓缓走出了一个人影来。那是一个与寒争年纪相仿却神情迥异的少女,她着一身能融进幽潭中的黑,眉间尽是与年岁不相符的锐劲。
走到寒争面前,她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少庄主。”
喊完这一声后,被叫做司遥的少女才抬起头来,担忧看向了寒争。她赶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方才寒争将香囊递给秋望舒的那一幕。那自然而亲昵的相处,叫司遥心中生出了莫名担忧来。
她不由地想道,少庄主不该来这一趟的,濮州离山庄太远,便容易叫人生出些不够清净的杂念来。
此刻,看着面色如常的寒争,司遥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后才开口道:“我们已经等了您三日了。”
寒争自然听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可寒争却并没有就此离开的打算,反而向她要求道:“那便再等我一日。明日一过,我便跟你们回吴州。”
闻言,司遥愣了一愣,可随后她便皱起眉头来为难道:“少庄主,等不了了。”
像是要印证她说的话一般,话音刚落,在寒争对面,那日光所不及的暗角处,便蓦然响起了一道清润却又隐含肃穆的声音。
那人肃声唤道:“寒争。”
声音响起的刹那间,寒争的全身有如被冻雪所盖,浑身僵直,脚步就这样顿在了原地。
朦胧暗光处,一个身着绿衫,挺秀高挑的女子自巷深处缓缓走来。
从幽暗处一步踏出,女子抬起手指拨开浮尘,动作间,指上细戒闪过流光,汇入掌下那晦暗不明的眼中。
到这一刻,寒争才明白司遥那句“等不到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眼看她逐渐站定在自己面前,寒争捏紧了指节,深吸一口气,一时间,她的眼中似乎涌上了许多情绪,有不情愿也有不服气。只是片刻后,那些波澜起伏还是归于了平静,寒争随后低下了头,像认罚的孩子一般,敛容沉声唤了一句:“……师君”
第027章 认师离开
陈家这次倒是爽快, 不过原因大概是那账房还没来得及打一套太极,秋望舒便直接说要是今日不结下次顾云缃就亲自登门了,直把账房吓得一个激灵, 抖出了一摞碎银来。就这样,秋望舒顺利地要到了账,把银钱揣好, 便着急忙慌地朝外走去。
虽然说这次没耽误多久,不过好歹也是花了半盏茶的功夫,怕门外的寒争等得无聊,秋望舒三步并做两步地跳上了台阶, 打开了院门。
“这次没让你多等……吧?”
从门内跳出来后, 秋望舒的话音却戛然而止。
原本应该守在门墩旁的人,现在却不见踪影,眼前只剩她和两个护院茫然地六目相对。
“别看我们啊。”
其中一个护院挠了挠头, 嘟囔道:“你刚进去不久人就朝前跑了,你看我们也没用啊。”
“走到巷子里就没影了, 我们还奇怪呢……”
走到巷子里就没影了?闻言,秋望舒皱起眉来,狐疑地望向对面。
平白无故地,她走到那幽僻巷子里去做什么?
难不成是遇到了猫儿狗儿,还是说……又要跟自己开什么玩笑?
半信半疑地迈下台阶,秋望舒四处张望着走到了巷口边,可是眼前的景象却叫她楞在了原地。
护院说寒争走进了这条巷子就没出来过, 可是, 在她眼前的, 明明就是一条只有一头可以出来的死巷啊。
有幽幽凉风吹过,却掀不起地上的枯叶, 只吹来一股直往袖口里钻的阴潮气。顺着自巷子深处吹来的风,秋望舒一步步走到了底,但却没有在任何一处能藏人的地方发现寒争的影子。
怎,怎么可能,是不是护院看错了?不然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会莫名其妙消失在这穷巷中。
一个答应了自己明日一同出去的人,却突然消失在了巷子里,除非……是遇到了别的什么人。
遇到了能将她悄无声息地带走,她还不敢反抗,只能顺从地跟着一起走的人?
凉意直往自己心口冒,秋望舒拔腿就跑。
她得回去书肆中去,万一寒争半路逃脱,躲到了熟悉的地方呢?
就算寒争没有在书肆,那至少时间还没过去太久,自己……兴许可以取出书肆中的东西,追上去,就算是微薄的力气也好,好歹也能替这连被挤进人堆里都不敢大声喊一句的人挡上一挡。
心急火燎地跑过西市,跑过布庄,最后秋望舒拨开店门前的人,冲进了书肆里。
在顾云缃“诶唷”的一声惊呼声中,秋望舒大步跑进了库房,顺着凉榻旁边的木柜,她一举攀上了横梁,咬牙取下了她藏了近一个月的,从未有第二个人看见的长条布袋。
里头装着的,是她至今都不敢揭开来的,那日从秋臻身边拿走的——更星剑。
不敢细细去看布袋下勾勒出的三尺长剑,秋望舒颤着手,背上了足有她半人高的剑袋。还没喘匀气,便要再朝着渡口的方向跑去。
可这次,她被顾云缃拦下了。
“阿望,你急急忙忙地要做什么去?”
秋望舒刚要跨出门时,突然看见了面色担忧的顾云缃攥在手中的东西。霎时间,她停下了动作,像一截木头一般僵在了原地。
顾云缃手掌中漏出了一抹精致的绣纹来,那分明就是在不久前的陈府门前,寒争从腰间解下的,想要赠予自己的香囊。
“这……是寒争拿来的?”
“寒争?”
听见寒争的名字,顾云缃疑惑地摇头道:“不是吧。”
“我正要问呢,我刚刚在后头,结果一转身,就看见了桌上不知道谁拿来的这只香囊。”
“怎么这会儿你又着急忙慌地要出去,怎么说,这是寒争的?”
是啊,那上头绣着寒争的名字,里头放了陈皮和藿香,不是寒争的,又会是谁的。
直勾勾地望着顾云缃手中的香囊,秋望舒心里乱做了一团,一会儿想着,不是答应过自己明日要一起出去玩么,为什么什么也不说就这样走了,一会儿又想着,她这样不告而别,究竟有没有遇到麻烦。最后想的是,她到底为什么只留给自己一只香囊。
不论她心中想法有多么烦乱,但其中有一点是她清楚的,那就是,她除了知道寒争这个名字,知道寒争要回家以外,对寒争这个人一无所知。
她不清楚寒争的来路,那就更不会清楚,方才在那巷中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人,叫她只留下一只香囊后便不辞而别了。
在顾云缃费解的神色中,秋望舒挪动了脚步,愣愣地朝那香囊走近了一步。
盯着香囊底下依稀可辨的“寒争”二字,秋望舒的眸光颤动了起来,渐渐地,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慢慢浮现了出来。
之前,寒争不是提到过她的老师么?
自己又不是呆子,自然能看得出来,寒争的出身并不普通。所以,如果寒争不是被迫离开的,而是遇到了来接她离开的老师呢?
因为老师来了,所以也不需要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了。
所以,她即使有机会把香囊留给自己,却也不愿意再留下一句告别的话么?
抓起手中的香囊,秋望舒扭头冲出了书肆门外。
秋望舒闪过的动作太快,顾云缃还没反应过来,手里握着的东西就消失不见了。
愣愣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回过神来后,顾云缃赶忙转头朝外问道:“……诶诶,阿望,你跑什么!”
可惜,秋望舒已经跑出好一大截去了,顾云缃也只能盯着她的背影喃喃道:“到底背,背着什么东西就跑出去了。”
顾云缃见过她背在背后的东西,那是阿望来后三天,她在偶然中撞见的布袋。
阿望来的时候身上什么东西也没带,那颓丧样,只消看上一眼她就清楚,这是个刚刚失去至亲的孩子。
可后来有一天她折返回来拿东西时,却恰好见到阿望悄悄在房梁上藏起了这个长条布袋。
一个失去至亲的孩子,除了珍视的遗物,还能藏起什么东西来?
回想着方才无意中瞥到的形状,顾云缃不由地伸手比划起来,可是当这物件在她心中逐渐描出一个大概样貌时,她背后却忍不住冒出一阵冷汗来。
阿望藏起来的,与她爹娘有关的,不会是……剑吧?
而另一边,对于顾云缃的疑问,秋望舒却毫无察觉。此时,她正脚步不停地跑在人群中,好好的一张脸从方才的煞白,变为了现在反应过来后逐渐愤怒的涨红。
将脚下的石板踩得“啪嗒”作响,秋望舒愤愤地想道,明明从第一面起,就是寒争没有理由地缠着自己,不论自己怎么躲,摆出什么样的脸色这人都不会退缩,还说什么觉得自己有趣所以想和自己一起,结果这些都是她的托词么?
是因为在濮州要等上八日,觉得无聊了,所以才说这些来消遣自己么?
现在又是因为有能安心接她离开的人了,所以才不辞而别么!
心里的委屈和愤懑交替而上,叫她根本不能慢下来,一慢下来,就会想起寒争说出这些话时候的神情。
差点没被人群挤出个好歹的时候,她还笑着,对自己说什么“既然都到这儿了,不如……跟我去吃蟹粉面吧。”
后来自己以为她生气离开的时候,她还举着那冒着傻气的糖画,非要将那琥珀色的石榴花送给自己。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看起来是真的很珍惜她们相处的时间。甚至让秋望舒有那么几瞬间觉得自己跟一滩烂泥似的躲在这儿,简直毫无意义。不如跟她走出伏春城,去看看外面,去鼓起勇气拿起这把更星剑。
可是既然这人说话的时候那么诚心,为什么突然离开的时候,又能走得那么干净。
凭什么,明明是这人非要缠着自己,结果临了了却搞得自己才像是最舍不得的人一样!
不行,秋望舒咬着牙,在心中恨声告诉自己。
她要追上去,追上渡口的船,哪怕只看得到船尾也好,她要把那个香囊甩出去,然后告诉寒争,自己不稀罕!
既然要走,既然没什么好说的,那就不要给自己留什么东西!
于是,秋望舒加快了脚步,像一阵风似的,飞快地跑动了起来。
她跑过长街,耳边擦过的吆喝声,车马声,风声,一声接一声地催动着她焦躁不安的心跳。
明明都快喘不匀气了,可秋望舒还越跑越快,跑到擦肩而过的人几乎都化为了碎影,她都不愿意放慢脚步。
因为,只有跑起来的时候她才能甩脱寒争的声音,那些笑着的,认真的,和轻得抓不住的声音。
终于,她的脚步再也不能支撑乱套的呼吸,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她脱力般地半跪了下去。最后所有的杂音都离她而去,只留下她们遇见的那天,寒争在自己背后说的那句:“阿望,谢谢你。”
生气到了极点,喉间无意识发出的,居然是一声委屈的抽气。
直到这一刻,秋望舒才意识到了,在这段浑浑噩噩的日子里,这个不被自己承认是朋友的人,曾经短暂地拉起过自己,叫自己鼓起了一些勇气,可是还没等自己真的能稳稳地站起,这个人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憋了一路的怒气没有一丝征兆地瘪了下去。秋望舒缓缓弓起了背脊,将脸埋进臂弯中蹲了下去,不多时,便有细微的抽噎声从臂弯中泄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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