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下一口血沫,秦漠额上的青筋尽数暴起,眼中冒出了垂死挣扎的癫狂之意。
……今天他要是得死在这儿,那林恣慕一行人也别想把自己摘出去!
用尽最后的力气,秦漠翻身一滚,滚到了侧边的连枝灯旁,飞速握住了灯柱!
要知道林三娘房中的连枝灯并非普通的铜灯,而是触发半山居火弹的机关!如果连枝灯被拔起,今日死在这半山居里的,就不只是秦漠一人了。
更星剑已刺偏在他身侧,凤凰伞也还未到他面前,此时,是真真正正的无人牵制之时。见状,他咧出一个扭曲的笑来,伸手就要将灯拔起。
就在灯座即将离地,五人即将葬身火海之时,秦漠耳中却突然传来了了一声熟悉的,弹拨箭匣的声音。
清脆响声中,他惊诧地回过头,却看到了在玉小茶的红伞背后,一人架起破山骨,凌空跃起!
借着玉小茶的掩护,林恣慕跳上了木箱,于半空中搭上了弩弦。迎着秦漠令人作呕的目光,她坚定地扣动了破山骨的扳机。
破山骨出箭之声响彻耳边,“嗖——”的一声,那四支羽剑掠过帘栊,掀翻长桌,最后破开了眼前浮尘,钉穿了秦漠的两只手臂!
撕裂血肉的声音瞬间响起,秦漠瞪大了眼睛,牙关咬得死紧,竟是疼到了连喊都喊不出的地步。
而林恣慕并没有打算给他留下一口气。
什么慢慢折磨他,叫他求死不能,那都解不了恨。
血亲同门尽数死于他手,她就是要这叛徒死个不明不白!
恨意在眼中越发汹涌,林恣慕再次搭上弩弦,直直射出了六发羽箭!
直到第六支箭穿透了秦漠的胸膛,叫他再扛不住吐出几口鲜血来,林恣慕才颤着手,放下了手中的长弩。
迎着玉小茶惊叹不已的目光,林恣慕迈出了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已瘫倒在地,奄奄一息的人。
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仅剩的一只手也在地上盲目地抓着,这样子狼狈极了,一点都不像曾经那个风光无限的百影门首徒。
他曾是百影门最好的匠师,是林三娘引以为傲的首徒,甚至差一点就成为了百影门的副门主。可是,就因为不甘居于门主之下,他叛出师门,害死师友,让百影门只剩自己一人。
凭什么呢,这样一个可笑可怜之人,凭什么觉得能让阿婆为之偏颇?
死死地盯着再爬不起来的人,林恣慕开口,戳破了他最后的不甘。
“没能杀死我,很不甘心吧?”
“可我知道你最不甘心的事情不是这个。”
顿了一顿,林恣慕居高临下地嘲讽道:“你最不甘心的,是不管你做什么,阿婆所属意的能继承破山骨的人,从来都只是林家的女儿,而不是你。”
听清了林恣慕的话,秦漠突然睁大了眼,像被激怒得失去了理智一般地挣扎了起来。那仅剩一只的手也在地上胡乱抓着,不知道是想要反驳还是要咒骂,他张开了口,嘶哑又含混地叫出了声。
可是不论他要说什么,林恣慕都不会给他机会再说了。
面无表情地扬起手来,在充斥着她所有亲近回忆的半山居里,林恣慕用秦漠念了也恨了一辈子的破山骨,砸断了他最后一声呜咽。
“嘭——”的一声闷响后,耳边再也听不见含混的低呼,半山居又重新归于平静,静得能听见什么东西轻轻砸到脚下的声音。
“阿婆……”
秦漠已经彻底咽了气,秋望舒听到林恣慕对着窗外轻轻地喊了一声,好久后,才看到她低下头,拽起了秦漠的领子,喃喃道:“阿婆,我这就让他来给你赎罪……”
她没有怒吼,没有痛号,甚至没有对她们说一句话,就这么拽着人往外走。可是秋望舒却清楚地看见了她那淌了满脸的眼泪。
无力地张了张嘴,秋望舒好像想跟她说点什么,或者应该跟她说点什么,可是喉头却被梗住了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
最后,是身边的易君笙叫住了已经失了神志的人,冷静地说道:“林姑娘”
“林掌门没有死。”
听到这一句,林恣慕的身形一滞,脚步也停下了。
她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过了很久,才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
“你说什么……?”
见她听进去了,易君笙又重复了一遍:“林掌门没有死,她一直被关在水牢里。”
仔细地听了一遍,林恣慕松了手,颤声问道:“……真的?”
直到这会儿,玉小茶也回过神来了。听见了林恣慕的问话,她也赶忙肯定道:“是,是真的,方才苏临镜已经去救人了!”
后知后觉地想起时间来,玉小茶伸手指向外面:“现在,应该已经救出来了!”
顺着玉小茶所指的方向,林恣慕居然真的看见了,有两个身影逆光而来,缓缓出现在了半山居的洞门边。
湿透了半边衣裳的,是苏临镜。而被她背着的,那个头发花白,着一身黑衫的,正是被苏临镜救出的百影门掌门,林恣慕的祖母——林晏霜!
林晏霜的身影在她眼中越来越清楚,林恣慕眨了眨眼,震惊地张开了嘴。
“阿婆——!”
林恣慕慌乱地冲下了台阶,不顾一切地跑向了苏临镜背上的人。
奔跑间,她被地上低矮的石灯绊了一跤,绊得膝盖上都是枯叶和积灰,可她也不想管,只管往洞门跑。
终于,她跑到了苏临镜身边,接过了苏临镜背上,被寒气浸透的人!
听着林晏霜胸前的心跳声,她终于放下了心来,脱力般地跪了下去。
虽然苏临镜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人,但林晏霜还是在这颠簸中,醒了过来。不知道是被晃醒的,还是感应到了林恣慕的声音。
林晏霜缓缓地睁开了眼,费劲地看了一圈身边的人,过了好久,才认出了面前又长大了许多的林恣慕,似乎是想怪罪她一去多年,却又庆幸她一去多年,林晏霜张了张嘴,叹息着吐出一句:“……舍得回来了。”
严苛如林晏霜,一辈子都没说过什么软话,但独独对这孙女狠不下心来。林恣慕清楚,这一句不是责怪,是气她非要挑在局势崩溃时回来,置自己于险境之中。
听见这久违的口吻,林恣慕终于再憋不住眼泪,哭出了声道:“是孙女回来晚了!”
……
冷清了许久的半山居中,久违地点起了暖炉。林晏霜靠在榻上,收起了信纸,冷声道:“行了,老婆子听明白了。”
“如今是李慕舸不惦记了,换武林盟惦记上了。”
听出了林晏霜话中的不乐意,苏临镜恭敬道:“林掌门,收齐剑法后,自会由盟中各派仔细保管。”
仔细保管?眼前四人不过是传令之辈,哪能决定得了收齐剑法后的事情。
不过既然她们救了自己,也救了自己这孙女。那自己要是叫人回去复不了命,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叹了一口气,林晏霜撑起身来道:“百影门既承了你们的情,自然也就没理由让你们几位,空手而归了。”
“只是,我要如何放心,你们一定能将这剑法交予中都盟中呢?”
以为林晏霜是信不过自己,苏临镜心中一急,就要拿出潜龙钩来证明:“林掌门,晚辈”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晏霜不耐地打断了。
“行了,我还不至于认不得祝融潜的徒儿。”
顿了顿,林晏霜将眼神挪到苏临镜身后的易君笙身上,继续道:“和易闻英的女儿。”
她是早已避世而居,但还不至于消息闭塞到连各派的继任人都认不清楚。潜龙钩,玉兰纹,年纪虽轻,但气质沉稳,如此一人,除了祝融潜那老古板的首徒外,还能是谁。至于易君笙,且不说她身上份不显山不露水的气度,有十分像足了其母,就单说她腰间那把惊丛剑,除了告水山庄的继任人外,还有谁能有?
不过,这四人中,倒确有两人让她看不准。
一个不像中原人,一个藏头遮尾,持剑站在最后。前者还好,只被她看了几眼就鼻头冒汗,眼睛圆瞪,看起来是个涉世不深之人。但是……后一个,看似无门无派,可那背后背的长剑,却叫林晏霜不得不在意。
于是,在看得玉小茶后背都开始发凉时,林晏霜才终于开口问道:“那你呢,是什么来头?”
林晏霜的目光落在玉小茶和秋望舒之间。她面目冷肃,一双眼睛锐利如电,仿佛能将人的底都看透。以为林晏霜问的人是自己,玉小茶吓得打了个激灵,随即结结巴巴地把底抖了个遍:“我……不是,晚辈名叫玉小茶,从南兰章来,是惊澜台上拿了个,第,第四,才和她们一起上路过来的。”
生怕林晏霜不信,她还特意拉上了其余几人:“她们几位都可以为我证明!”
被玉小茶用手肘拱了一下,苏临镜张了张口,连忙点头道:“是,晚辈可以证明。”
听到玉小茶的话,林晏霜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
玉小茶拿的是第四的话,那就说明她这现在光顾着卖乖的孙女,连朝光榜都没能上。
白了一眼陪在自己身边的林恣慕,林晏霜的眼神越过松了一口气的玉小茶,缓缓看向了另一个,自己真正要问的人。
打从秋望舒进屋开始,林晏霜就注意到了她。或者说,就注意到了她身后的那把剑。
即使装在布袋里,只露出一角剑柄来,可她还是从那剑柄上看出了些许端倪。
见秋望舒低着头,一副将自己隐匿在众人中的模样,林晏霜却冷笑一声,开口喝问道:“那你呢,你又姓甚名谁!提的,又是什么剑!”
第045章 解除易容
此话一出, 其余几人心中一惊,纷纷转头,担忧地看向秋望舒。
尤其是站在林晏霜身旁的林恣慕, 听到林晏霜问出这句时,她猛地抬头,暗道了一句不好!
秋臻盗取剑法背叛师门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武林上下谁人会不知。
既如此,林晏霜又怎会任这样一个,与秋臻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堂堂正正地站在百影门中呢。
纠结片刻, 林恣慕主动开口, 编着谎替秋望舒打掩护道:“祖母,她并非来路不正之人!她曾在阵中救了孙女一命,是与孙女有”
“有恩之人”四字还没来得及说全, 下一瞬,屋内就响起了一声闷响。
林晏霜以手拍桌, 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林恣慕的话:“我问的是她,不是你!”
眼中精光越发凌厉,林晏霜紧盯住秋望舒的眼睛,疾言质问道:“追魂断雨三更星……你提着秋臻的剑,却还不敢报上名来么!”
“秋臻”二字一出,秋望舒呼吸一滞,猛然抬起头来。
早在高临阵中拔剑之时, 她就清楚自己的身份已经瞒不住了。但是于情急之下拔剑, 和在所有人面前被迫撕下伪装, 道出自己的身份,却不是同一回事。
林晏霜让自己报上名来, 是也要端着故人的架子,审一审早已命丧九泉之下的“正道反贼”么?
正道反贼这个污名,凭空夺了秋臻的性命,也叫自己一路隐姓埋名。世人既对此一无所知,又凭什么道貌岸然地来质问自己。
拳头渐渐攥紧,秋望舒心中甚至萌生了转身就走的念头。
她大可现在就走,大不了就是一无所获,绕过百影门重新上路。
可是,要是……林晏霜叫住自己,是因为她了解一些当年的内情呢?
如果她对当年之事也有所察觉,也觉得蹊跷呢?
在沉默了良久过后,秋望舒渐渐松开了拳头。
深吸了一口气,她压下心中不平,挺直了腰背,抛开了“丘朝”这个用了一路的假名,她看向林晏霜一字一顿道:“晚辈姓秋,名望舒。”
“十年前,为……青临门所害的女侠秋臻,正是晚辈的母亲。”
没有料到她竟真的会道出自己的名姓,林恣慕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一时间竟怔在了原地。
只有林晏霜,在听到她说的话后,却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话一般,笑出了声来。
盯着秋望舒的眼睛,林晏霜彻底坐起身来,寒声逼问道:“老婆子是老了,可还没老到认不得秋臻长什么模样!”
“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还敢以秋臻之女自居么!”
以真面目示人?
林晏霜想看的是什么样的真面目?
是要与秋臻有十分像的眉目,还是饱含切齿之恨,十年以来无一日能安眠的触目恸心。
既然要看,那她便亲自来看看吧。
沉思片刻,秋望舒自嘲地笑了笑,随即抬袖闭眼,毅然决然地抹过了那张枯黄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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