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向言益灵后颈的掌风已至耳边,可是在言益灵近乎绝望的挣扎间,秋望舒却突然听见了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
纠缠间,她用余光瞥见了那个从言益灵怀中悄悄掉到地上的东西。在翻滚了几圈后,那个圆形物件轻轻磕在了秋望舒的脚边。
而她也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只,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木制孔明锁。
“这是……!”
双腿几乎被钉在了原地,秋望舒张着嘴,不敢置信地看向了言益灵。
……不可能,言益灵不像,根本不像!
十年前,言益灵不过还是个和她一般大的孩子,她怎么可能出现在伏春山上!
可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如果不是言益灵,那这一模一样的孔明锁又该如何解释!
孔明锁上穿着一个和当年秋臻给她的红结极其相似的红绳,脑中有灵光闪过,秋望舒惊讶地想,如果不是言益灵,那这个人……会不会是言益灵那消失了十二年的姐姐。
突然间,她听见了耳边传来一阵极其突兀的风声!
还没来得及偏头去看,秋望舒的眼前便闪过了一片阴影,她感觉到易君笙将她扑倒在地!
等她扶着易君笙转头时,看见的,便是一支利箭,毫无挽回余地地刺穿了言益灵的胸膛。
言益灵的身体随之倒下,衣袂翻飞间,秋望舒竟恍惚看见了一只熟悉的蓝羽雀,悠悠地振翅飞起。
第074章 寻得其名
箭身没入言益灵的血肉, 可射箭之人却不是面色惊诧的林恣慕,而是远处屋顶上,一个遮面的架箭之人。
来不及细想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林恣慕转身拉开了破山骨,以电光所不及之速射向了跳上另一边屋顶的人。
“射中了!”
听到了箭尖撕开皮肉的声音,林恣慕放下了长弩, 苏临镜和玉小茶也飞奔而出。
前面的人在低矮的檐上飞速穿梭,即便腿上已经中了一箭,但他的动作也丝毫不敢放慢。
瞄准了他忍痛跳向另一个屋檐的时机,苏临镜几步跃上, 从前方挡住了他的去路!
而在他打算后退时, 后面的玉小茶也踏上了檐上的瓦片。
这下是彻底无路可逃了,意识到自己大概逃不脱被抓捕的命运,这人迅速闭上眼睛, 深吸了一口气。
不好——这是个死士!
意识到他要咬舌自尽,苏临镜拾起檐上的瓦片掷向了他的下半张脸。
“唔——”
苏临镜听见了一声吃痛的闷哼。
可是, 还是慢了一步。
即便没有咬舌自尽,可是在林恣慕的箭射中他的那一瞬间,这死士便已咬开了舌下藏着的毒药。
苏临镜拉下他的面巾时,看见的便是一张早已面目全非的脸,和唇边即将涌出的鲜血。
想起了船上苏临镜昏倒的场景,玉小茶惊呼一声,死死地捂住了苏临镜的眼睛, 单手抖出了怀中带着的解毒丸。
但是这毒药显然超出了玉小茶的想象, 就在玉小茶将药丸塞到他嘴边的瞬间, 他便已经瞪大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颤颤地松开了药丸, 玉小茶白着一张脸告诉苏临镜:“……阿临,他,他好像已经断气了。”
另一边,在林恣慕拉开破山骨后,秋望舒赶忙爬了起来,颤着手封住了言益灵的几处大穴!
而易君笙也运起内力来企图护住言益灵的心脉。
在她注意到秋望舒看向那孔明锁的眼神时,她便已猜到了事情的大致脉络。此时,她不敢有一刻耽搁,抵住言益灵的后心,为她续上了几口气。
白着一张脸捡起了地上的孔明锁,秋望舒一边撕下裙子为她包扎,一边颤声问她:“言益灵,你告诉我,这是你姐姐给你的,是么?”
即便易君笙用内力帮她梳理着经络,可她还是觉得内府里被这一支箭搅了个稀碎。吐出了几口血来,言益灵费力地看向秋望舒:“怎么……你也要找她么?”
“你这样看着我,那我得猜一猜……是你欠了她什么东西,还是她害了你什么人……”
秋望舒的眼中满是令人觉得可怖的执着,执着得甚至都有些癫狂。她这个样子,言益灵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呢?
哑笑了一声,这一笑扯得她浑身上下都疼,尤其是伤口处,疼得几乎把她这一口气撕得支离破碎。
“啊,我知道了,原来是害了你……”
将手中的圆锁捏得“咯吱”作响,在这一刻,对那人名字的渴望盖过了她心中的恨意,秋望舒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你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我就算再不成器,也不可能告诉你啊……”
不……她一定得知道!
用双手堵住言益灵心口的鲜血,秋望舒红着一双眼,近乎祈求地说道:“不告诉我她在哪里也没关系,我只要一个名字!”
闻言,言益灵低笑了一阵,她笑得像是生了锈的铁剪一般,刺耳又沙哑。
怎么可能告诉秋望舒啊,告诉了她,她就一定会找到姐姐的。
用尽最后的力气,言益灵推开了给她护住心脉的易君笙。
“……也好,死前还有人能告诉我,我的姐姐,没死在当年的河里。”
可能是因为熏过烟火,今夜的夜空雾蒙蒙的,让她想起了那个她在河滩边醒过来的夜晚。
也是一样的夜空,自己也是一样的满身狼狈,只不过不同的是,今日的自己终于凭自己的力气,完成了一场对仁远村的讨伐。
言益灵的体温在渐渐流失,甚至连开口都只剩下气声,可她却动了动眼珠,看向了秋望舒手中的孔明锁。
她已经不会再哭了,也不再是姐姐和师君的累赘了,即便下了黄泉,她也敢坦然地去见等在前面的师君了。
弯起了眼睛,言益灵的笑容里有从未有过的轻松。
“……真是好极了,我替她回来报了仇。”
“她替我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活着。”
只是可惜了,她的仇了了,但秋望舒的仇,她却不能帮忙了去。
悄悄地牵上了孔明锁上的红绳,言益灵喘出了最后一口气,“秋姑娘……抱歉了”
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言益灵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留下了轻不可闻的一句:“但也,谢谢你……”
即便秋望舒会恨她,可她也得厚颜无耻地谢谢秋望舒,在她生命的最后,让她知道了姐姐还活在某一个她不知道的角落。
话音落下,村中再不闻任何一声铃响,而言益灵攥在红绳上的手也轻轻地滑了下来。
“言益灵……?”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面前唯一知道些线索的人就闭上了眼睛。
不敢置信地将手探去言益灵鼻下,秋望舒颤抖着睁大了眼睛。
指尖只有夜风吹过,十二年前那个死里逃生的小姑娘,在了却了血仇后,终究还是死在了这个始料未及的夜晚。
……
天亮了,言益灵的尸体静静地躺在了她的屋中。
大门敞开着,能看见天边如裂绯般的火红。
从祠堂腾起的火也早已被扑灭,而秋望舒却在她们六人平常会谈天和吃饭的屋门前,枯坐了一夜。
“……他咬舌前就服了毒,抱歉,我们没拦下来。”
苏临镜愧疚的话音还在耳边,秋望舒茫然地低下了头,缓缓看向手中的更星剑。
为什么要说抱歉呢,明明是自己又一次自以为是地被局中人给愚弄了。
自己早已高过秋臻甚至师君半个头,更星剑也早已轻得像是一片竹叶,可是这一刻,她却好像又被不知何处而来的晨风吹得抬不起头。
那个死士是冲自己来的,秋望舒心中十分清楚。
言益灵本来也不用死的,是因为自己看见了那个孔明锁,问起了当年,她才在自己面前被彻底封了口。
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一路跟自己跟到这里……
用冰冷的双手盖住脸庞,此刻,秋望舒仿佛看见了当年法定寺中那人最后望向她的一眼,听到了那幕后的神秘人又再一次嘲笑了她的无能。
逃避似地将头埋进臂弯间,秋望舒咧开嘴角,自嘲地笑了一声。
疲倦在这一刻席卷了她的全身,她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可是脑子里,所有嘲笑自己的声音却那么清晰。
突然,有一阵脚步声打乱了她的思绪。
秋望舒是累得抬不起头来了,可她还是敏锐地闻见了风中一股熟悉的竹沥冷香。
“不冷么?”
秋望舒听见来人这么问自己。
冷么?
冷吧。
但冷一点,人才清醒。
点了点头,秋望舒毫无情绪地回了一句:“冷。”
听到她这句回话后,易君笙却并没有说什么。
易君笙在她面前站了很久,久到秋望舒都快忘了她的存在时,易君笙才走到了她面前,蹲了下来。
秋望舒听到了她抬手间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见了她发出的一声轻叹,紧接着,便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双温热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在短暂的愣怔过后,秋望舒没有动作,沉默地任由易君笙握住了她的双手。
暖意从易君笙的手心中传来,短暂地驱散了她手中的寒意。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暖和几下,手心中便传来了除了体温以外的东西。
一个圆形的,边缘有些粗糙的东西。
意识到这是那个自己丢在院中的圆锁,秋望舒抬起头来,有些抗拒地缩起了手。
可这次,易君笙却不允许她有任何退缩。
近乎固执地掰开秋望舒的手指,易君笙蹲在她面前,把着她的手一根根地拆解起这圆锁来。
圆锁的边角再粗糙,也粗糙不过她手中的薄茧,可是当易君笙带着她快拆到中间时,秋望舒的眼中泛起了毫无由来的抗拒,她咽下了一口气,压着眼中热意挣扎了起来。
“我不拆,你松手!”
她这幅样子,易君笙的几乎想马上扔开这个碍事的圆锁,替她擦掉眼中所有的委屈。
可她知道不行,秋望舒最需要的不是自己的心疼,而是一个她渴求了十年,几乎近在咫尺的答案。
按捺住心中的不忍,易君笙手下动作不停,可是力道却极其小心。木条悉数掉落在脚边,终于,只剩下最中间的一根。
这是与其他木条都不同的一根,虽然已有些泛黄,可因为藏在最里边,那上面写着的字却仍然清晰可见。
“你看。”
易君笙松开手站了起来,将木条放到了秋望舒手中。
木条正面写着的,是用黑墨写下的言益灵三个字,而翻过来后,背面写着的却是让她浑身一震的两行字。
第一行,“言静川”三个字笔锋犀利,甚至能让人猜到这字迹的主人是什么样的性格。
而在那名字的下面,还有小小的一行“谁偷我找谁”。
原来……红姑故事里,言益灵的姐姐“小川”,是这么一个名字。
原来她要找的人,竟然是一个在十年后,才与她有了这么一点细微交集的人。
红着眼抬起头来,秋望舒迟疑地看向了眼前站起的人。
她背对着自己站在门边,却丝毫都没有挡住落到自己面前的光,甚至用背影替她隔开了日出最刺目的烧灼。
她讨厌漫漫长夜,也讨厌提醒自己一次又一次辗转难眠的日出,可这一瞬,秋望舒眼前却看不见丝毫亮光,能看见的只有那片轻碰在自己手边的青绿。不知为何,她手心中突然冒起一股热意来,鼓动着秋望舒留住这触手可及的衣角。
也许是晨风牵动了秋望舒的手指,她也就顺从着这份让自己软弱的无助,伸手拉住了易君笙的裙角:“为什么……你这么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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