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今,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有违人伦之事!
失望和不可置信化为了满腔的愤怒,祝融潜紧紧盯着云照雪的眼睛,怒声喝问:“云照雪,你可知罪!”
在祝融潜质问的目光下,云照雪翻开信纸,终于看见了自己的“罪证”,一句歪歪扭扭的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信尾并未落款,却用丹砂画上了一只红蝶。
人人皆知,阿曼苏在西疆的称号便是——红石崖的忘川蝶。
面露讥讽之色,云照雪想,原来他们口中所说的,自己“勾结”的人是阿曼苏。
且不说她遇见的是格桑乌而不是阿曼苏。就说即便她当真与“阿曼苏”有不可告人的关系,那阿曼苏也万万不会在危急之际贸然送来一封相思之信。很明显,这封是经由他人仿造来污蔑自己的罪证。
可即便如此,若她公然反驳说这不是阿曼苏的字,那不就坐实了她见过阿曼苏的字迹,坐实了她与格桑乌之间的关系么?
看云照雪仍然一言不发,祝融潜的神色愈来愈激动。断定了云照雪无言以辩,祝融潜攥紧拳头恨声道:“我当青临门为何会遭此大难,原来是我中都武林出了无耻叛徒!”
无耻叛徒?就凭这一封不知真伪的信?
眼底闪过一丝冷色,云照雪终于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道出了事实:“今夜之前,我从未见过此信。”
她的语气越坚定,在祝融潜看来就越像是傲慢的挑衅。伸手指向那封信,祝融潜的胸膛剧烈起伏:“字证在此,你还要抵赖!”
平静地扫过在座三人,云照雪反问道:“字证?我敢问在场各位有谁能证明这是阿曼苏亲笔所书,而不是有人刻意模仿?”
此话一出,祝融潜一愣,面上出现了恼怒之色。在截获此封书信前,他们确实没有见过阿曼苏的字迹,可云照雪这一番话难道是暗指他们刻意伪造书信,污蔑她的清誉么?
祝融潜气得涨红了脸,可最后出声的,却是一直旁观的斯若愚。
朝怒发冲冠的祝融潜颔了颔首,斯若愚的目光缓缓落到云照雪身上。眼中的安抚转为暗藏的锋芒,他开口,在云照雪耳边投下一道惊雷。
“此信不一定为真,但你于半年前往西疆,却是不争的事实。”
面上并无祝融潜的盛怒,他冷静地从怀中取出另一封书信来。“解药已成,不日而归。”
“此封急报,原为青临门密探所截,但是因为灭门一案,至今才被人翻出。”
“字迹可仿,可这掌事之印,却独你一人有。”
拇指抚过那早就干透的印记,斯若愚缓声问道:“方才的字迹可以不认,但这个的印章,云庄主不会不认吧?”
看清了那封书信后,云照雪眼中闪过一抹微诧,她认出这确实是在收到司遥的急报后,自己送回庄内的书信。
看着上面由自己亲自印下的印记,云照雪皱起眉头,在一瞬间便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慕舸早就想对告水山庄出手,所以才截住了自己送往吴州的信,然后送回了一封一模一样的伪造书信。
李慕舸此举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用此信污蔑自己,扳倒告水山庄,再重新带走寒争。
仔细观察着云照雪的反应,斯若愚心中的猜测也逐步加深。
看来此信不假,云照雪前往西疆一事也不假。
她在西疆停留多时,又取得了阿曼苏从不予以他人之药,到了这会儿,谁又能保证这两人之间无任何干系?
用愈发犀利的目光注视着云照雪,斯若愚沉声追问道:“我就想问问云庄主,这信上指的解药,是不是由司傩阿曼苏亲手所制?”
他的质问有理有据,掷地有声,而祝融潜也仿佛重拾了什么底气一般再次喝问道:“云照雪,你不出声,可是认了?”
这些罪名一个接一个地朝自己砸下,却不给自己半点辩驳的余地。嘴角牵出一抹冷笑,云照雪反问道:“诸位想让我认什么?”
她这副样子,倒显得几人像是错怪她了一般。
可是做下这些事的,明明就是她自己!心中怒火再次被她勾起,祝融潜也毫不避讳地怒骂道:“认你勾结妖女,背叛武林!”
闻言,连台下的斯玉声都再站不住,白着一张脸便冲上了惊澜台。
这一句指摘足以将云照雪置于死地,比方才斯若愚的怀疑要更狠更绝!
面上露出震惊之色,丁凌泉急忙上前拦住了冲上台的斯玉声,转头替她辩解道:“祝掌门!此事怎可潦草定论!即便云庄主当真去西疆求过药,但这又怎能证明她出卖青临门?”
焦急地看了一眼云照雪,丁凌泉急声继续道:“更何况,我了解她的为人,她根本不可能做出与妖女勾结的荒唐之事!”
荒唐二字,像火上浇油一般让祝融潜更为怒火中烧。
“潦草?物证在此,她又无言反驳,究竟是谁荒唐!”
话音落下,几人身旁传来一声气急的反驳:“她要如何反驳?”
斯玉声不顾父亲的警告走到祝融潜对面,紧握着拳头喝问道:“她没有与阿曼苏勾结,信中也半个字都没有提到阿曼苏,你们就将要她如何证明她根本没做过的事情!”
看见斯玉声不顾礼数地顶撞着前辈,斯若愚沉下脸来骂道:“玉声!住口,你是什么身份敢在此顶撞祝掌门!”
长空剑派掌门之子,已近加冠却仍苦等佳人,这件事早成了长空剑派的笑话。斯玉声自幼倾慕云照雪,可是云照雪自始至终却都无意婚配,即便自己出面提点过,云照雪也不曾有半点松口,实在是叫自己丢尽了颜面。
瞪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斯若愚的脸色差到了极点,他压抑着火气半是威胁半是劝告道:“云庄主又是什么身份,需要你替她据理力争!”
这一句戳到了斯玉声的痛处,若是在往常,斯玉声一定拉下脸来拂袖就走,可是今日不一样。今日,能为云照雪据理力争的只有自己一人。
鼓起了与父亲对峙的勇气,斯玉声咬住了牙关,一字一顿道:“她是我的心”
话还没说完,耳边便传来了“啪”的一声重响!
斯若愚一掌打得儿子眼前发黑,差点跌倒在地。在祝融潜诧异的眼神中,斯若愚不容反驳地怒骂道:“你给我住口!”
说完,他喊来惊澜台附近的弟子,交代道:“将这孽障带回门中罚跪,跪到清醒了再起来!”
第104章 弱水经年(十一)
斯玉声出了这场闹剧, 实在是丢尽了自己的颜面。
可即便如此,云照雪面上依旧是一副置之不顾的样子,眼中漠然依旧, 甚至没有半分动容。这一刻,为儿子感到不值的愤怒达到了顶峰,斯若愚掩去面上狼狈, 克制着怒意问道:“云庄主,一直都是别人替你说,你难道就没有别的话要说?”
祝融潜虽然不关心这些小情小爱的事,但是眼看云照雪已经叫长空剑派出了糗, 那他也不能再放任这出闹剧继续下去了。一个多的字都不想再听, 祝融潜嘴角沉下,用一种失望至极的语气道:“那魔教妖女助纣为虐,残害西疆民众, 你与此人勾结,实为武林之耻。”
既已背叛武林, 那便不能以盟友之道相待了。
眼神紧盯着云照雪手中的长剑,祝融潜警惕地喝道:“来人!”
这是要将云照雪关押审问的意思了!丁凌泉心中一紧,顶着冒犯祝融潜的骂名急声求情道:“祝掌门!玉声所言不错,即便这两封书信是真的,那也不能证明云庄主谋害青临门。凌泉认为,此事还有待查明!”
不能证明?
丁凌泉与云照雪有同辈之谊,所以不论事实如何她自然会向着云照雪说话。
不屑地冷哼一声, 祝融潜双目紧盯云照雪, 一字一顿道:“字迹可以作假, 可她告水山庄与青临门有仇却不假!为何不能证明!”
此话一出,云照雪握剑的手一顿, 其余两人也面露异色。
十年前,青临门与告水山庄突然交恶,此事虽然流传不广,但中都各派掌门多少都猜到了几分实情。
他们早就知道青临门掌门独女以血为药,只是他们没想到这药引,竟然是告水山庄第二任庄主易闻英去后留下的孤女。
只是虽然心中明白了内情,但是碍于青临门的势力,也无人想要提起此事,引火上身。
今日祝融潜旧事重提,虽然是为了表明云照雪有暗害青临门的动机,但是却也叫其余掌门陷入了尴尬的处境。
明知少庄主的遭遇却对此视而不见,这不是想让他们陷于不仁不义之地么?
看着对此毫无察觉的祝融潜,斯若愚脸上露出了欲言又止之色。
斯若愚的这番脸色被云照雪尽收眼底。她持剑静立,但一双眼中却已染上嘲弄之色。
原来这台上人都清楚她与青临门的恩怨么?这么多年装聋作哑,如今却借此对自己口诛笔伐,当真是可笑至极。
“云照雪,你笑什么?”
在这样让人不寒而栗的目光下,斯若愚带着有些惊异的神情问出声。
没有意识到自己露出了冷笑,云照雪抬眼认真问道:“何为勾结?”
“诸位掌门知道青临门行事不仁却对此视而不见,那这算不算勾结?”
眼神掠过丁凌泉,落在面色大变的祝融潜身上,“诸位明知青临门灭门之事有蹊跷,却强行让我揽下所有罪名,这又算不算勾结?”
云照雪只是不涉中都之事,但从来都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简短的两句叫祝融潜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险些就被气得踉跄一步。
云照雪说的不错,此事却有蹊跷,但是在给不出江湖上下一个交代的时候,他们只能怀疑最有可能的云照雪。
后悔自己方才说出了不占理的话,也意识到自己的英名极有可能毁在云照雪手上,祝融潜涨红了脸,伸手怒指云照雪,“你!”
“好,好一张颠倒,黑白之口!”
正对云照雪的手指颤了又颤,至此,祝融潜彻底失去了理智,愤然拔出了号称“只斩奸邪”的龙吟剑。
剑光划破长夜,惊澜台上只听祝融潜的怒喝声:“你既如此执迷不悟,那今日我便替武林诛杀叛徒!”
他们只是想审议此事,并没有想叫中原武林真的折损一位女侠。更糟糕的是,要是再这么闹下去,今日台上怕是要折损两位掌门。
“祝掌门!”
惊恐地回过神来,斯若愚回身,赶忙和丁凌泉一起出掌制止!可是,在他们出声之时,恼羞成怒的龙吟剑便已越过了他们的身前。
龙吟乘风之时,剑锋已过耳边!
云照雪侧步躲开,可腮边却后知后觉地传出一阵刺疼,原来她并未完全躲过,所以那剑锋才在脸上划出了一条血线来。
血滴无声地落在了台上,呼吸间,那淡淡的血腥气开始往鼻翼里钻。
还未被架着走远的斯玉声面露愤怒之色,周遭也有人忍不住发出几声惊呼,而云照雪却置若罔闻。
她只紧盯着祝融潜和周遭那些或神情紧张或蠢蠢欲动者,以四指抹去血痕,提剑缓缓站起。
看来今日,她不得不出剑了。
一呼一吸间,云照雪静静地闭眼运气。天地飞尘皆滞于空中,惊澜台上,静得连衣袖相碰的窸窣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腕肘之力渐渐下沉时,云照雪睁眼,自腰间拔出了追雪剑!
以韧劲接下龙吟剑一击后,追雪剑蓦然翻起,打乱了祝融潜的进攻!衣袖间振起一阵劲风,一瞬间,内力四震,竟让台上人脚下一颤。
不欲与云照雪的内力硬拼,祝融潜咬牙出掌,趁乱击向云照雪的丹田穴!虽然这一掌被云照雪灵巧躲过,可是在转身之时,被掌风波及的衣袍间却掉出一个闪着红光的物件!
只听一声突兀的脆响,刹那间,数百红蝶自袖间飞出,如红雨漫天花,片片翻飞不下!
红玉在红蝶的掩映下更加透彻,仔细看去,那竟是格桑乌一直戴在手上的玉戒。
“这是,是……钰龙神教那妖女的忘川蝶!”
“她果然与魔教有染!”
一片唏嘘声中,云照雪看向地上的红玉指环,神色既恍惚,又好像珍视得不能珍视一样,
她们从红石崖逃出那日,格桑乌告诉自己,这是她和阿曼苏独有的护身之物。
可今天,这护身之物却出现在了自己身上。
低下些头去,云照雪眼底酸涩异常,却苦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傻子……不过十天半月,便值这么多么?”
这不过是只能坚持半刻的幻术,可是此时,这一群脆弱的红蝶却以一个保护的姿态毅然飞聚在云照雪面前。
明明是夺目的血红,可是在云照雪眼中却慢慢化为了一袭单薄的紫衣。
指尖仿佛又再次触碰到她笑意盈盈的脸,云照雪在一片喧哗中垂下眼,面色复杂地放下了剑。
……
三日后,在惊澜台旁早已荒废的议事小院中,响起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巡逻的弟子和守卫,身穿黑衣的斯玉声和暗卫跳下院墙,小心地靠近后院的一扇屋门。
走廊外空无一人,连穿过的风声都没有。而打开那扇隐蔽的屋门后,看见的,先是一片朦胧的月光,然后是从窗缝间静静看着月光的云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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