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停讥讽道:“你这鼍年纪不大,口气不小,管得也宽。地府的都没敢来追拿本座,你们这群小妖怪竟来找死。”
“被你吃掉的42个人里,有7个当时还活着。”罗越缓慢拔出腰侧长剑,“不巧,我们就是专管害人性命的妖魔鬼怪的。”
魇停狞笑:“不知好歹!”
话音未落,迟小晏就感觉周遭掀起飓风,遍地飞沙走石糊得他几乎睁不开眼,魇停只是一抬手,天空顿黑,云层中一道道魔影尖啸扑下,地面顿时传来阵阵刀剑破空之声。
那动静听得迟小晏胆战心惊,他本能环紧魇停的腰,将头埋在对方胸前,直到一声尖锐啸叫响彻耳畔,他被震得头皮发麻,鼻孔一热,竟是有血留下。
迟小晏头昏脑涨,模糊睁眼,惊悚地发现地面那些人开始扭曲变形,变成一头头体型巨大的飞禽走兽,破开那些鬼影的围攻,朝半空的魇停奔袭而来。
刚刚那一声啸叫,正是一头四五米大的黑鹰发出的。此时对方绕空高飞,忽地振翅疾驰而下,利爪直奔魇停背心!
迟小晏紧张地攥紧掌下衣衫,魇停抓在他肩头的大手忽然松开,转而搂在迟小晏腰间,小臂铁钳般箍着后腰,迟小晏有一种要被勒成两半的错觉,脸色顿时惨白。
手掌空了出来,魇停五爪微屈凝出一团墨黑魔雾,如同澎湃江河涌向众敌,震得他们纷纷变回人形,倒在地面口吐鲜血。
另一只手也没闲着,魇停翻掌幻化出一柄长刀,握在手中随意向上抡劈,那头气势汹汹的巨鹰登时被砍成两半,血雨迎面浇下。
这半妖掺了太多凡人血脉,死后自然化回人形。魇停收起刀,抓住在血雨中坠落的两截尸身,吞吃入腹。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迟小晏被血雨分尸的场景吓得魂飞魄散,就看到魇停嘴张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将那两块尸身塞进口中。他离得太近,甚至清楚听到了咔嚓咀嚼的声音。
浓郁的血腥气将迟小晏骇得肝胆俱裂,他本能地要推开这头食人魔。魇停也觉察到那点微不足道的抗拒,猩红的眼里闪过一丝玩味,顺势松了手。
“你可别后悔。”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耳边风声呼啸,迟小晏从十几米高的地方重重砸上地面,大脑嗡地一下,他动弹不了,只感觉浑身麻痹,躺着的地方开始湿润,身下有血渐渐淌开。
遍布四肢百骸的疼痛感猛然袭来,迟小晏头晕目眩,感觉意识飞出了躯体,他看到自己躺在血泊中,手脚各自弯折出扭曲弧度,断裂的小腿骨甚至刺穿了皮肉,露出一截沾着血的森白骨头。
这种疼痛甚至比上次车祸还要强烈,生理性的泪水止不住地淌。迟小晏在嗬嗬的艰难喘气里,模糊看到高大的黑色身影落到跟前。
魇停居高临下俯视他,眼底满是讥讽。
“还跑吗?”他抬脚,鞋底踩在迟小晏血流不止的头颅上,来回碾了几下。
迟小晏张了张嘴,吐出的却只有混着碎肉的鲜血。
魇停厌恶地收脚,感觉到自己手上的花纹灼热——这代表他的契约对象要彻底死了——还是伸手屈指,弹出一道青光没入迟小晏额头。
迟小晏浑身一震,有种过电般的酥麻,他哆嗦了一下,濒死的疼痛消弭得干干净净。迟疑地爬起来,身体已然完好如初,再也找不出一道伤口。
魇停鼻腔里发出轻嗤,转身看向地上那群苟延残喘的半妖,手里再度凝出长刀。
没几个,勉强够他吃一顿。
可刚走出两步,下摆就被人拉住了。
魇停低头,视线顺着那只发抖的拳头移动,落到迟小晏惨白的脸上。
“你不要……再杀人。”迟小晏鼓起勇气仰头看着他。
魇停手腕微动,用刀锋托起迟小晏下巴,语气森然:“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管我?”
迟小晏咬牙:“我不算什么东西,但你要再杀人,我就去死。我死了,契约终止,你也只能回到地狱里去。”
魇停眯眼,手背青筋暴起——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这样被拿捏要害的感觉了,但很突兀地,他竟然想起了白泽。
——若再害人性命,吾必让你生不如死。
魇停的表情闪过一丝迷茫,他闭了闭眼,语气怪异:“你知不知道,他们刚才是想把你一起杀了。”
车辆的爆炸残骸就在不远,迟小晏沉默片刻,轻声道:“我知道,道不同而已,何况我本来就是个死人。”
在知道那车一同旅行的伙伴里,有七个人其实是因他而死时,迟小晏的悔恨达到巅峰——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一念贪生,引起了多么恐怖的蝴蝶效应。
魇停翻了个微不可察的白眼,阴冷的目光扫过不远处那些恢复元气又蠢蠢欲动的半妖,静默瞬息,收刀抓住了迟小晏后颈。
迟小晏眼前场景飞速变化,感觉空间不断割裂重组,强烈的眩晕感传来,等脚踏上实地,他本能跪下干呕。
等缓过神,他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一座料峭山峰,周围被风雪覆盖,白茫茫一片。
魇停就在站离他三米外的地方,似乎在看对面群山发呆。
迟小晏顺着他的视野望过去,在更远的崇山峻岭里,似乎有金光流转,定睛细看,才发觉那竟然是一座座华贵流光的宫阙楼台。
“这是哪儿?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迟小晏迟疑开口。
魇停伸手遥遥一指:“对面是不妄山,那里有可以让你彻底复活的东西。”
可惜再往前走,就会触碰到结界,势必会引起注意。
他如今带着这么个脑子不好用的拖油瓶,硬闯胜算不大,还得缓缓图之——迟小晏说得没错,契约在一日,他便会受诸多限制,人间有的是机会游历,当务之急,是彻底复活迟小晏,解除契约。
魇停撩袍盘膝而坐,将白泽图铺展开来。
一缕白光乍破天际,连凌冽的风雪都停滞了片刻。
封净现在对大一点的灵气波动洞若观火,当即皱眉望向远方。
“咋了?”赵祁咬着筷子问。
封净没说话,那点微妙的阴寒气息又消失了,一切如常。
……罗天大醮举行在即,神坛已经布置完备,也许是又请出了什么镇山之宝才造成这样的气息波动。
封净如此猜想,没有多作怀疑。
入夜回到仙斓岭,宋怀然依旧不在,大概还在筹备科仪。封净已经习惯了,洗漱完躺床上翻阅《太平经》,没看几页却听到了开门的动静。
宋怀然回来了。
封净有些诧异:“不是说要忙到很晚?”
他朝里侧挪了挪,给对方腾出半张床来。
宋怀然解开披风,里面穿的是燃夜宗道士的制服,但颜色是墨紫色的,整个山门里只有他是这款——封净如今和他衣服混着穿,所以觉察出来。
“差不多了,明早开坛,今晚上香,不用我守着。”宋怀然立在桌案旁揉了揉眉心,眼下有一点淡淡乌青。
见对方似乎没有睡觉的意思,封净便下了床,披着袍子走到他身边,拉着宋怀然一起坐下。
“要休息一会儿吗?”封净看着他,倒了杯温水换掉宋怀然手里的浓茶。
宋怀然喝了一口,轻声道:“开坛前,要先去望风台拜过师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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鼍,就是鳄鱼。
第92章 冷夜望风
宋怀然一手提着琉璃灯盏,一手牵着封净,步行来到仙斓岭后崖。
这座山头是宋怀然的居所,宅屋被栏杆围圈,只在后方有处缺口,坦露出一方平崖。
据宋怀然自述,这块平崖是他打坐之地。对面终年积雾,隔着万丈深渊,便是神秘莫测的望风台了。
料峭山峰纵使在白日也看不真切,夜里隐在云雾中更似海市蜃楼,往前一步便会踏空。寒风凛冽,封净忍不住拢了拢领口,看向宋怀然:“怎么过去?”
宋怀然将琉璃灯盏放在脚边,拉着封净一起跪下,示意对方学着自己动作。
封净虽然不解,但还是有样学样地磕了三个头。
磕完后,两人还是一起跪着。封净看着漆黑夜里宋怀然并不十分真切的美好侧脸,幽幽道:“一般像我们这样这样拜天地的,不是结义就是结亲。”
宋怀然眨了眨眼,笑意朦胧,凑过来在封净脸上亲了一下。
封净偏过头想回吻,宋怀然却灵巧地避开了,一本正经道:“好了,别玩了。”
封净:“……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宋怀然只是笑着,拉着封净与自己一同起身,将琉璃灯往前方伸了些:“你看。”
很低级的转移话题的方式。封净没有拆穿,顺着亮光指引望去,惊讶发现远方薄雾翻滚,青光破夜,一道莹白阶梯自望风台方向延伸而来,末端搭在了平崖边缘。
这场面叹为观止,封净还在震撼,宋怀然握紧他的手,带着他跨上白玉阶梯。
封净回过神,每踏一步脚下便荡开些许薄雾涟漪,玉石散发出细腻润泽的光芒,像是羊脂玉。
太奢靡了,果然修道和修仙还是有差距的。
封净心下感叹,却没说出来。他和宋怀然走在两座山崖的中间,狭窄的白玉阶梯下便是万丈深渊,这样的情形实在不合适讲大不敬的话。
沉默地走完这一段路,踏上望风台,面前豁然开朗——一道飞流直下,水雾犹胜烟霞,环抱中央雕栏玉砌,皓月当空,琉璃瓦一片泠泠寒光,直摄心底,教人没由来发慌。
封净的心里猛地一跳,有种喘不过气的错觉,后退两步,却险些跌落悬崖。
宋怀然猛地将他拉了回来,食中二指在他额心点了一下,清气蹿入体内,封净立刻觉得神清气爽,那股莫名的压迫感随即消失。
“心要诚。”宋怀然意有所指道。
封净略有些尴尬——他确实好奇又惊讶,但心诚实在说不上,甚至在腹诽师祖的奢靡无度。
……祖宗就是祖宗,惹不起。
封净心中念诵静心咒,摒弃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跟着宋怀然踏上浮桥。
池中白莲皎如月华,花瓣边缘散发莹白光辉,照亮浮桥晃动时荡漾开的碧波涟漪,光芒柔软圣洁,光是看着就有种心灵被净化的愉悦。
走完浮桥,封净才收回目光。
宋怀然松开他,认真地给封净整理并不算凌乱的发梢和衣襟,又抖了抖自己的长袖,这才跨进殿门。
里面黑黢黢的,宋怀然的身影几乎是立刻消失。封净连忙跟上,可长腿踏入的瞬间,眼前瞬间亮如白昼——他不由自主抬手挡了挡,从指缝里看到殿内仅有的一尊高大塑像。
等眼睛适应了光源,封净把手放下,大殿之内古色古香,雕梁画栋美不胜收,一盏盏青白玉石灯或悬浮于空或垂挂于壁,将整个大殿照耀得恍如白日。
令封净最诧异的不是这神殿内闻所未闻的浓郁灵气,而是神殿中央供奉的神像,似乎不是夜泽师祖。
——他是见过夜泽的,宋怀然的画、燃夜宗外殿的金身塑像还有幻境里水镜里的惊鸿一瞥,都让封净记忆深刻。此人男生女相,美貌非常,堪称世间绝色。
面前这尊雕像栩栩如生,也是个男子,头戴青冠,宽袖阔袍,上有纹绣飞鹤,一手执笔一手握卷,很明显的文官打扮。
这位男子眼帘半垂,薄唇轻拢,眉宇间自有一股清冷之意。露出的两截手腕惨白细瘦,比起人类更似厉鬼,好在五官斯文俊秀,中和了那股渗人感。
虽然模样也是个清冷帅哥,但和夜泽师祖那样的耀世美人比起来,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封净看向宋怀然,递了个明显的疑惑眼神。
宋怀然俨然司空见惯,取香点燃,分了封净三支。
“这位是卫风师祖。”宋怀然说完,示意对方和自己一起作揖,封净不知所以跟着拜了三拜,看到宋怀然跪地,也跟着跪下。
宋怀然垂首,面容平和虔诚,诵起了祷文:“谨献于高圣玄元仁战神尊座前、青霄妙有神君座前,伏以二圣神恩广大无感不通,圣泽巍峨有求皆应……”
封净听着觉得古怪,殿内分明只有一尊神像,宋怀然却拜了两个人,这是什么操作。
疑惑归疑惑,他也没有贸然打断,只跪在旁边安静等候。等到宋怀然结束,他跟着起身将香插入炉中,看到青烟袅袅直上,宋怀然才轻轻舒了口气。
“走吧。”他重新拿起琉璃灯盏,牵住封净。
封净皱眉:“这就完了?”
他跟着踏出殿外,后脚刚离地就听到吱呀的闭门声,正想回头却被宋怀然拉住了:“别看,太晚了,师祖谢客。”
封净心里十分怪异,张了张嘴:“那尊神像……”
“那是夜泽师祖的道侣,名唤卫风,归墟前也是九重天上的神灵。”宋怀然轻声解释,“望风台是师祖亲自修建的,从燃夜宗开宗立派之时起就存在了,宗门之内若要行法事,来子衿殿拜一拜卫师祖,总能求到夜泽师祖庇佑。”
封净觉得这个逻辑关系有点绕:“求师祖庇佑,却拜他的道侣?”
脚下的浮桥无端晃了晃,封净差点被甩进水里,还是宋怀然猛地拉他入怀,脚尖点地飞向半空。封净只觉得眼前一花,再落地已经回到了仙斓岭的后崖。
那条玉石台阶已经消失不见,连望风台也彻底隐没在夜色里。耳边风声呼呼,封净突然打了个冷颤,莫名有种自己刚刚好像把师祖得罪了的直觉。
宋怀然似乎看穿封净所想,捏了捏他的掌心,温和道:“师祖曾经是六界战神,声名显赫,人间信徒颇多——相比之下,卫师祖的香火寥寥无几。其实在他们的时代,如果有神灵结为道侣,人间信徒在为其修建庙宇时是应当建为双圣祠的,但……师祖与卫师祖皆为男子,在凡人眼中有悖纲常,所以供奉师祖时都只塑他一人的金身。”
讲到这里,宋怀然轻轻叹息:“大概这就是师祖只为卫风塑金身的原因。”
世人不信你,我信。
封净讶然,没料到师祖还是这样一个具有反叛精神的情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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