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世芳摇摇头,“中陆城如今已成了是非之地。镇魂塔一事还不算完全落幕,长洲剑仙之事尚在风口浪尖,还有一个无名谷虎视眈眈,我们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川北修士稀少,倪霁暂时不好动用灵力,也算是个修养的好地方。”
“况且,川北新主上位,听你所言恐怕脾气不会太好,二皇子又死得蹊跷,只怕那边还有些纠葛。他也是死在我面前的,我去也妥当。”
谢天影想也没想便拒绝了:“不行!”
开玩笑!那可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川北皇室!
倪霁突然开口:“谢姨,我……”
她顿了一下,神情柔软,眼神亮闪闪的,“……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孩了。”
谢天影一脸冷漠,心道:是啊,都能让她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了。
“不行!”
闻世芳无奈道:“天影,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我们去川北已是定局。”
谢天影眯了眯眼,明白过来了。这不是征询,而是告知。若是她们想走,一走了之便是,何须有这一节?
她“呵呵”笑了两声,高深莫测地慢慢看了两人一圈。一人是她多年好友,一人是她养了多年的小姑娘,两人什么脾气她还能不知道么?这次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商量已经算是不错了。
谢天影摇头叹了一声,川北地广人稀,凡人众多,那些人想要下手也确实得掂量几分因果,也算是个避祸之地了。
不过……谢家主盯着倪霁唇边那处扎眼的痕迹,一阵心塞: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二人。
闻世芳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谢天影一笑,忽地点了点她带来的木箱子,“打开看看。”
倪霁松了口气,不明所以地打开,居然是具傀儡。
这傀儡通体刻符文,隐晦的灵光不时流过,又有一层极精巧的障眼法将其掩盖,没有观我境的修为只会将其视若无物,显然出自大师之手。
“谢卉送的,权当是你们救了她徒儿的谢礼。使用方法就刻在灵核上。”谢天影淡淡道,手中又出现了一只巴掌大的玉钟,“这是我和方圆的那一份儿,惊蛰钟,可安神定灵,又暗藏雷法,有退敌之能。”
倪霁笑弯了眼:“多谢谢姨和方叔。”
谢天影忽然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闻世芳,冲着倪霁状似不经意道:“怀梦这个十二年不出门的,难得跟你走了这么久,不知送了你什么?”
倪霁抿了抿唇,嘴角止不住地扯了起来,声音是强压出来的平静:“不问天。”
谢天影茫然:“哈?”
闻世芳点点头。
摇光阁,历来为天麓山杨家在落花诗会间的居所。
偌大的庭院看似空无一人,但在暗处,无数影卫全方位监视着这里。
杨照夜脸色不变,踏上赤红的楼梯,一层一层一路走到顶楼,这里一向是现任家主的休憩之所。
“家主。”她拱手道。
杨心岸倚在栏杆上看着远处隐隐约约的杏花洲,从这里看,那就像一团淡粉色的雾气,朦朦胧胧的,可与天际流云相媲美,前几日下了些春雨,有一段时间视野甚是清朗,远山岑水几乎纤毫毕现,也别有一番风味。
谢家,可真是占了块好地方。
有山有水,灵山秀水,山不似天麓山一般高,几乎遮了半边天,水也缓缓地淌,不是山泉那般激越。
在这里呆久了,只怕骨头都要酥了。
她在谢家呆了这么些日子,见到的那些谢家弟子个个长了一张乐呵呵的傻脸,简直像是没见过血。
明秀有余,而世故不足。
难为那位天心剑主长成一张聪明脸了。
“嗯。”杨心岸回身,看着这位盛名在望的后辈,脸上虚无的笑意真实了几分,“你可知道我为何叫你来?”
杨照夜直视着家主,沉默片刻,“镇魂塔牵连甚广,但长洲剑仙一身殒,镇魂塔一事便被遮过去了,况且,重建也不在一时半刻,想必不是为了镇魂塔之事。”
“雁归处素来为龙气所笼罩,如今家主有意放松对川北皇室的控制,新主又对杨家有所不满,想来是雁归处不稳了。”
杨心岸一怔,惊异地打量了杨照夜几眼,眉心舒展,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意,“不愧是‘明光令’。猜得不错,确实如此。杨家在川北经营太久,也折损了太多人了,连带着家里人也学了些龙子龙孙们的坏脾气,倒不像是修行中人了。我们这修行虽然依靠龙气,但如今未免也依赖得太厉害了,还是改改得好。”
她敲了敲漆得朱红的栏杆,后背靠在上面,语调轻松,“只不过,这一步不能太快。我要你跟着护送那位公主的卫队去川北一趟,看看杨昭在不在那里。再者,看看秦苍新笼络的那群修士是哪里来的。”
杨昭。杨照夜垂眸,曾经的下任家主不二人选,后来在那一战不知所踪。他也是杨家正统修炼法门的拥趸,在雁归处呆了许多年。
“只是探明在不在么?”杨照夜低声道。
杨照夜勾唇一笑,“好孩子,杨昭活着只会让某些人生出异心,若是你能杀了他,自然可杀,只是别脏了自己的手,沾了太多因果。”
“你可是我杨家未来的希望,可不能因为这么个弃子就毁了前程。”
杨照夜点点头,问道:“川北之事皆由我一人做主?”
“不错。”杨心岸满意地看着她,开口道:“你这几日也接触了不少修士,可有哪些看得过眼的?听闻你和赤血剑走得挺近的?”
“天心剑主剑意精纯,负晴剑如万古雪山,无以候前途不可限量,镜泊虎温雅而不失凶性,皆是一代天骄。”杨照夜一一细数,补充道,“若没有陨落的话。至于赤血剑,我与她相投甚欢。”
杨心岸:“唔,那无名谷呢?”
杨照夜一怔,“蒋谷主修为深不可测,至于弟子么,虽然修为皆是十分扎实,但似乎并没有其他突出之处。”
杨心岸点头叹了一声,“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杨照夜这些天也在琢磨这个问题。一个横空出世的门派,没有人说得清她们是从哪里来的,却有一个身为元君的宗主,但底下弟子又平平无奇。
诚然,不是每一代能都遇到天资绝佳之徒,无名谷谷主先前这么大的阵仗,众人都以为她要在落花诗会上大做文章,但什么也没有发生,颇有些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
杨心岸默默盯着远处的杏花洲看了半晌,扭头对着杨照夜正色道:“你若是在川北碰到无名谷,尽量莫起冲突。”
杨照夜:“好。”
三日后。
一辆绘着麒麟的马车边,姚重光和另外两人大眼瞪小眼。这两人都是被杨家主和谢家主临时塞过来,她完全不认识,但一看就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全都施了障眼法,以她照神境的修为完全看不透,甚至还有胆寒之感,想必都有观我境的修为。
据说,还有一位,马上过来。
姚重光想了一大圈,怎么也猜不透这是怎么回事。不就是一位凡人么?是因为刚刚死了一位皇子?
马车内,四公主一身素衣,安安静静地坐着,丝毫不见不耐烦,甚至手里还拿着一块尚未绣完的手帕默默琢磨着纹样。
她有什么好不耐烦的呢?
二哥已经死了,如她所愿。
她还全须全尾的,半根头发都没少,甚至在两位家主的授意下喝了不少补品,精神饱满不说,肌肤也堪称莹润如玉。
她也没有如父皇所愿,找到一位愿意娶她的修士。
她可真是……事事如意。
四公主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心道:怎么会有修士愿意娶她呢?父皇可真是可笑,想必他身边的那些修士都是些阿谀奉承之徒,只顺着他讲,半句实话也不说,就跟那些太监一样。要不就是,父皇另有所谋……
“澄儿,我知你聪慧,要是你是男儿,我便立你做太子,不过……”
“杨姐姐!”
马车外一声大喊,声音十分清脆。四公主放下手中手帕,撩起半边帘子,只见一位少女带着几匹马飞奔而来。那少女约莫比她年长几岁,眉眼明丽,隐隐带着点邪气。
四公主痴痴看着,不觉生出一股艳羡。她自然是能跑马的,只是从不能跑得这般快、这般洒脱。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被允许,她只能趁着教习先生不注意,偷偷跑上一段,短短的一段。
若是……
“杨姐姐,我同你一同去!”顾念琴骤然拉住疾风马,跃下马背,冲着杨照夜神采飞扬道。
杨照夜看着有些无奈,“何必一路奔波,中陆城不好么?”
顾念琴笑嘻嘻道:“我这人心不定,哪里呆久了都烦。”
姚重光轻咳一声,冲着倪霁道:“想必人都齐了,不如咱们出发吧。”
倪霁摇摇头,眼神越过摆动着的马尾,后面一道熟悉的身影一步数丈,正在飞速接近。
“还有一位。”
姚重光一怔,也看到了那道身影,心道:怎么又多了一个?是哪位家主又塞人了?
眨眼间,那人已经到了马车前。
这人一身青衣,容貌看着平平无奇,似乎看过就忘,周身气势内敛,连让姚重光胆寒的那种气势都没了。
姚重光心神一震,这人的修为比前几人还要高。她不由怀疑这一路上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危险——要不然怎么会派这么多高手过来护送?
“怀……师叔。”倪霁轻轻唤了一声,眼中不自觉荡开笑意。
杨照夜眉心一拧。怀什么?这位是……?
这两人都施了障眼法,她看不透,虽然有些猜测,但那猜测却有点离谱了,大抵不至于。
闻世芳一笑,自然而言地站到倪霁身边,目光在杨照夜身上停留片刻,冲着姚重光点点头道:“人都到齐了。出发吧。”
📖 卷六:三洲之外 📖
134 ☪ 秦都(一)
◎红辔玄鞍白麒麟◎
秦都。
安朝的千年都城。
秦都原不叫秦都,但原先的名字谁都记不起来了。秦氏定都在此已有千年,这么多年过去,世人日渐以国姓称之。
如今,秦都方圆五十里,东接长安道,西通三明道,南连剑南道,北通曲水河,外有三丈宽三丈深的护城河,内是高墙厚垣,车道宽阔,行人熙熙攘攘,烟花巷陌不知其数,无数皇亲国戚在此置地买宅,也聚集了各地的行贾商旅,是川北最繁华之地。
这里也是川北为数不多有修士的地方之一,尽管这些修士的修为多半在知白、补鉴境界,但也足够应付凡人了。
那辆绘着金麒麟的马车刚刚经过第一驿,驶入长安道时,一匹千里加急的快马就同时出发了。
眼尖的行路人瞅见那匹快马心中便已知晓了几分——秦都定是要出大事了。
红辔玄鞍白麒麟,不是边疆重臣死了,便是有哪里的城关没守住。
马车离秦都还有三日路程之时,秦都最大的青楼内。
“哥儿几个,咱们不醉不归!还有三日,姓姚的狗贼就要回来了!”
“不打紧!不是来了位郁先生么,到时候两人必有一争,咱们就可以坐等好戏开场了!”
“哈哈哈哈,说的正是!干!”
“美人儿,你怎么不喝呢?看不起我么?”
“陈道友你急什么?小美人儿就是要这般慢慢教,才有意思啊!”
红粉香气中,杯盘“叮当”作响,放荡的笑声中夹杂着女子的低泣。
窗外,一枝绿柳遮了半边雕花窗,柔软的柳条上,一只胖嘟嘟的麻雀拢着翅膀,豆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室内。
半晌后,窗户“啪”一声关上,麻雀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观星台内。
空无一人的祭坛高耸在山巅,山中松涛阵阵,一女子仰头看着天边云卷云舒,神情说不出的僵硬。
生得十分圆润的麻雀穿过重重树杈,停到了女子肩头,歪着头唧唧喳喳了片刻。
“一群混人!”女子冷笑一声,“真以为自己那点修为可以为所欲为了么?”
麻雀张了张翅膀,似要起飞,却又没动。
“还没查到那几个修士的来路么?”
她身后,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哑声道:“谷主猜测其中两人是远春君和天心剑主,另外两人不知。”
女子面色不变,语气却十分不耐烦,“呵,怎么把她们招来了。”
她一顿,吩咐道:“最近看着点那个老疯子,别让他乱来。”
“是。”那人点头称是,继续道,“杨昭想见您。”
女子古怪一笑,看样子,这位的性格倒也没那么沉得住气。
她淡淡道:“那走吧。”
绘着金麒麟的马车飞驰而过,飞扬的尘土被无形的禁制挡在外面。秦都的主城门已经遥遥在望,蜡封的信笺已经安安静静地在观星台放了半月有余。
四公主撩开帘子,在疾驰而过的景色中瞥见了城门口几道黑得反光的身影。那是礼部的官员,看这寥落的架势,只怕父皇还不知道这回来了几个大修士。
大修士啊……她艳羡着偷偷看了眼身侧飞奔的马儿。虽然父皇厌恶修士,但她知道那其实是嫉妒和恐惧,嫉妒那些修士手中的力量,恐惧他们会不会有朝一日毁了他的皇朝,就像先皇一样。这几日,虽然姚重光并不明言,但她一举一动中都透着对那几位新来的修士的尊敬。
秦澄也不是没有试探过,不过每次都被那位一身月白袍子的修士挡了回来。
那修士姓杨,看着好说话,但却滴水不露,她半点都套不出来。
至于另外三位……她默默看了一眼跟在马车边的几匹马,也就是那位一身黑红的修士话多些,跟她能聊上几句,另外两位都是惜字如金的,而且这四个人像是认识又像是不认识,奇怪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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