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霁得意地冲闻世芳挑眉。这模样可是她精心调整出来的,极其贴合实际。
闻世芳含笑看着倪霁。
这法术对于修为比施术者高的人一点效用都没有。在她眼中,倪霁还是那位神采飞扬的天心剑主。
不过……她眨了眨眼,陡然明白了倪霁为何如此得意,于是笑得更明显了。
她轻轻点了点倪霁的手指,示意那修士又看过来了。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那修士横眉怒喝,要不是二人在最里面,他手上的鞭子恐怕就要打上来了。
“工、工钱……”倪霁垂着头,唯唯诺诺道。
“不是说了吗!送你们回去时一起结给你们!罗嗦什么!我们还能欠你们不成!”那修士愈发不耐烦,手中的鞭子发出一声凌厉的破空声。
“……那、那、那五谷轮回之所在哪里?”倪霁锲而不舍继续道。
闻世芳:“……”
此话一出,边上素不相识的妇人不禁点点头,又想伸手拉住她。
那修士简直要气得仰倒,这人胆子怎么这么大!?他寻常不过是敷衍几句就能走了,今天还是他难得休沐、能去见小美人的日子,真是倒了大霉了!
“隔壁!”他吼道,随即转身就走。
一踏入栈道,他忽地清醒了一下。
“五谷轮回”?这贱民还会用这词?
大抵是读过几天书吧。他想了想,迅速将这四个字抛掷脑后,满心都是那位娇滴滴、香喷喷的美人儿。
还是他慧眼识人,她刚来的时候可也是一副蓬头垢面的邋遢模样,幸亏他发现了那黑灰下的姿容,把她挑了出来,要不然就也得在这里辛劳终日了。
一想到那小美人儿,他走得愈发快,几乎成一道流光了。
修士走后,洞穴内的气氛一下松了下来。
听得到彼此讲话的纷纷开始聊天,听不太懂的也比手画脚地聊着。
刚刚想要拉住倪霁的妇人犹豫了一下,冲着倪霁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姑娘,你胆子可真大,是哪里人啊?”
出乎意料,这妇人开口竟是一口没什么乡音的官话。
倪霁抿了抿唇,扯谎道:“桃源郡来的。”
她又指了指身边的闻世芳,莫名其妙笑了一声,介绍道:“这是我姐姐。”
看起来傻乎乎的,十分单纯好骗。
闻世芳:“……”
妇人愣了一愣,心道:这姑娘刚刚看着还好,这会儿怎么看着有几分呆呢?
“哦,桃源啊,我本来也打算去那里的,没想到……”妇人惋惜地摇摇头,随口就想问两人有没有婚配,忽地想起了二人的模样——各有各的难以言说。于是,话到嘴边硬生生转了一转,“诶,今年老天爷实在铁石心肠,哪里都在闹灾。”
闻世芳附和了两声,问道:“你也要去秦都么?”
“是啊是啊。”那妇人点点头,“本想着去投奔远亲,没想到在这里找到了活计,这样也好,等我出去就能给我儿攒下些钱了。”
话没说几句,送饭的就过来了。
是一位没有修为的凡人。
流民们虽然不能看出有没有修为,但从来人麻木的眼神和疲惫的面色上也能看出这回来的,不是仙师。
那人眼神从众人身上扫过,似乎松了口气,随后从背后解下一个大竹筐。
扎实的馒头散发着热腾腾的谷物香气,青黄竹筐与地面的摩擦声简直是响在流民们心头。
一旦有人颤巍巍地开始搭话,后面便一发不可收拾。
不知是不是同病相怜,来人看着冷漠,但对于流民们层出不穷的问题倒是能回答的都回答了。
乡音各异的七嘴八舌中,缩在后面的二人也逐渐听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正如先前所料,此地只进不出,只有极其偶尔的时候,几位大修士才会过来查看一二,那时候兴许会有一两个修士跟着出去。但对于劳工来讲,要等到事情了结,尘埃落定,他们才能离开。
如果那时他们还活着的话。
至于活计,一批进来的似乎都会被派去做同一种活计。再多的,他便也说不出来了。
“自求多福吧,”那人冷冷道,“别想着勾搭上仙师就能一劳永逸,上一个这样的还在牢里呢。”
这一批看着都是老实人,兴许惹不出什么乱子。他真是受够了这鬼地方,人要管、工要做,半日也休息不得!当年他怎么就鬼迷心窍应征了呢?
他忽地一顿,脑子里混沌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了。算了,还是穷得呗!他摇摇头,说道:“赶紧吃,吃完了就去上工。”
趁着众人埋头啃馒头的时候,倪霁戳了戳身侧也装模作样拿了个大馒头的闻世芳,传音道:“怀梦,你可有什么寻赵阁主的法子?”
闻世芳捏了捏手里的一团,缓缓摇摇头,“这壁上的花纹皆是法阵,一环套一环,都是出自大师之手,轻易解不开。若没有这些阵法,神识一寻便可,如今只怕会打草惊蛇。”
倪霁舔了舔唇,提议道:“不如就引蛇出洞?”
闻世芳瞪了一眼,点了点外面狼吞虎咽的流民。
倒也是。这么多人呢。
倪霁叹了口气。
闻世芳忽地一顿,传音道:“赵阁主当时炼的丹药可还有剩下的?”
倪霁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心道:要这东西干什么?
她心头忽地一紧,莫不是闻世芳哪里旧伤又犯了?
一看倪霁脸色骤变,闻世芳就知道她会错了意,连忙摆手,又飞快摸出一张细细长长的纸条开始折起来,“寻踪符。”
倪霁松了口气。寻踪符这东西说简单也简单,能用神识就能画上几张,说难也难,神识不够,画出来的符多半不能用,寻人能寻到狗身上,离了十丈远就可能偏出三丈,实在鸡肋得很,远不如飞鹤来得精准,只是好在一点——能单向搜寻。
她看着闻世芳手里渐渐成型的……不知道什么东西,陷入了沉默。
按照习惯,她大抵是想折成纸鹤的,但此处出现这么一个小东西未免太过显眼,于是她就改了主意。
现下,这东西像个皱巴巴的纸球。
倪霁一脸惨不忍睹,伸手拿了过来,修长的手指绕出隐约的金线,三下五除二便折出了一只灰不溜秋的蛾子。
灰是从石壁上现蹭的。
闻世芳:“……”
“虽说形状不影响效果,但一个小球到处乱滚也有些奇怪吧。”倪霁一边刮了些丹药沫子给纸蛾点上眼睛,一边朝闻世芳眨了眨眼,眼中满是得意。
闻世芳哑口无言,笑着摇了摇头,心道: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141 ☪ 秦都(八)
◎造反喽◎
花黑的蛾子扑棱着翅膀渐渐飞远,监工也前来把他们带出了石洞。
众人依旧沿着窄窄的栈道下去,但只过了这一会儿的功夫,原本空空荡荡的石壁便布满了缓缓移动的小黑点。
竟都是人。
闻世芳抬头望了一眼,愈发觉得怪异。秦皇要这么多人做什么?为什么还有修士参与进来?莫非,当初谢卉所谓的皇陵就是指这里?
可这一群凡人如何做出傀儡?
倪霁眉头渐渐拧紧,慢慢跟着队伍移动着。许是现在人太多,那只蛾子陷入了迷茫,已经转了好几个圈了。
修士们凭空而立,冷眼注视着缓缓移动的蚁群。栈道上,监工尖锐的鞭子声不时传来,哀号声和脚步声混杂成一片令人心惊胆战的重奏。
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倪霁不由向那里望去。顿时,一道鞭子狠狠摔在脚边。
“少管闲事!”监工阴冷道。
倪霁唯唯称是,眼中一抹异色闪过。寻踪符动了,正朝着刚刚那一边飞去。
她此时才意识到为何这栈道修得如此之窄。不是不能,而是为了监视。仅供一人行走的栈道,别说瞒过半空中站着的修士,就是前后人都瞒不了。
此处都看得如此严,下面呢?
他们并没有下去,而是直接到了半高的一处石洞。
这石洞修得极其宽敞,洞内明光高照,十几号人进去一点都不显得拥挤。
二人跟着人流进去,匆匆扫了一眼便都呆住了。
这里面各色材料堆到了天花板,柳木、柏木、青金石、风雷石……不一而足,虽然看起来品质有些粗糙,但都是正儿八经的修界物件。
石洞正中央堆着一些有模有样的东西,那是一些很眼熟的东西——
方棱折角,榫卯精细,未完成的灵纹黯淡如褪色的花纹。
那是……傀儡的零部件。
二人倒吸一口凉气。
秦皇居然找了一帮凡人在他自己的陵墓底下造傀儡!?这话说出去怕是要笑掉人大牙!闻世芳心头一寒,按照谢卉的说法,这些傀儡看着修为低下,实则有着远超自身境界的能力。
川北全境几乎都在安朝掌控之下,那些边疆苦寒虽有些异族,但也远用不到这些傀儡。要说是守陵,这也未免太夸张了。秦皇要这么是打算做什么?
或者说,是秦皇要,还是他背后的修士要?
“别乱碰!这些东西你们可赔不起!碰坏了说不定自己也要跟着偿命!”监工冷冷道,“里面那几位是老师傅了,你们新来的,可要好好跟着学,学好了才有饭吃!”
他抬起下巴,点了点隐没在材料后的几道人影,开始分配人手:
“你们几个,跟着她,你们几个,过来……”
话音未落,外面就是一声轰隆隆的雷声。
雷声?
这地下如何会有雷声?监工一愣,见新人们已经探头探脑往外面看,下意识推了一把,喝道:“干你们何事?看什么看!滚回去!”
倪霁脸色一变,寻踪符飞去的方向正是雷声传来的地方。
闻世芳脸色难看,爆裂的灵气波动已经传到了这里,风中传来隐约的尖叫和怒骂。
这波动绝非那几个眼高于顶的修士能做出来的。
“是赵阁主。”倪霁急促道。
纸蛾已经寻到了人,但很快就断了联络,许是在降落时不慎被雷光击碎了。
“走。”闻世芳拉住倪霁,轻柔的风推开挡在面前的人群,靠着倪霁的指引飞身而去。
身后,挨挨挤挤的流民目瞪口呆,监工手中的鞭子“啪”一声掉了下来,成了隐隐雷声中的唯一动静。
“现在放开阵法,我还能放你们一条活路!”向来和善的天心医阁阁主赵天明此时一脸肃杀,手中长剑直直点在一名修士的灵台上,剑尖已经刺入半分,细细的血痕顺着那人脸颊蜿蜒而下。
“哈哈哈哈……”那人一阵狂笑,“哪里来的野修士!如此狂妄!居然还想逞英雄!没听过你爷爷的大名么?!”
恰巧赶到的闻世芳和倪霁差点脚下一个趔趄:“……”
无礼后生!赵天明无语,这话他已经许久没听过了,现在听来居然有几分怀念。他鬼使神差地问道:“你爷爷谁?”
“我太爷爷乃是太祖封的镇国公!”
什么玩意儿!赵天明暗骂一声,手上用了几分力,逼问道:“开不开!”
与此同时,被雷符劈傻了的修士也风驰电掣般赶了过来,不顾自己炸得黑里透红的脸,鞭子一甩就要动手,“何人敢在此地放肆!”
闻世芳抬眼一望,一二三四……八个修士,六个补鉴,两个知白。
一共就这么点?这地方的主人倒是心大。
她看了眼身侧的倪霁,眼中意思很明确:乖乖呆着别动。
随即伸手一摄,八个修士一个不落都被拍到了地上,身上如有千钧之重,动弹不得。
倪霁貌似乖巧地点点头,手中剑气却是刹那间便能被凝出。
赵天明剑下的修士傻了眼,脑子空白一片,连直逼灵台的剑尖也忘记了。他久居秦都,虽然见过大修士,但终究觉得那不过是个稀罕物件,真正了不得的修士如何会来川北?!这人,这人修为比他见过的大多数修士都要高,也许能和那位大人相媲美。
不不不,绝不可能!那位大人放在川北可也是一方高手了!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再来一位!
赵天明愈发不耐烦,暴喝一声:“你还想不想活命!”
那修士下意识哆嗦了下,陡然回了神,强着脖子道:“你、你引动雷符时便已经触动了大人的阵法,她不时便会过来!我乃镇国公之后,你敢杀我么!?”
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镇国公?
赵天明犹豫了一下,这个名字听上去可不太妙啊。
那修士微微松了口气,满意地看着赵天明。按照他在秦都多年斗鸡走狗的经验,这名号一出,别人都会老老实实地离开。
远处,劳工们不清楚这里的风波,只看见半空中的仙师突然离开,监工们还压得住。近处,劳工们看得一清二楚。平日里这些作威作福的仙师已是地上的一滩软肉,背后无靠山的监工们已成了出气包。
骚乱蔓延开来。
这可不行。闻世芳一拧眉,九面玉牌飞出,浩荡灵压如水波般荡开,所有人一时都停了手,畏惧地抬头看着半空中闪着温润光泽的玉牌。
赵天明扭头看了一眼,心中已然有了计较,陡然收了剑,掰开这修士的嘴,硬生生灌下一颗漆黑的丹药。他冷冷道:“你还有半炷香的时间,再不说你就该死了。”
丹药入口即化,腥臭难言,那修士一阵愕然,心头的恐慌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他可是……
他会死。他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是……
“我、我、我说。”他结巴着开了口,脸色一下变得惨白,“这法阵只有那些大人才打得开,我只管这些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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