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恐怖的剑鸣贯彻天地,众人只觉得在一声巨响后,耳边便是寂静一片,心神刺痛非常,像是有人拿着一根细长的杵子在他们脑子里搅动一样,倪晖心中的各种小心思顿时都被震成了一地渣渣。
“我倒是小瞧你了。”藏锋道人停顿了刹那,低语穿过狂风传到了倪霁耳边。
平日里话多话少无所谓,但倪霁向来不喜欢在比斗的时候多话,现下她却回了一句:“多谢前辈,若我当年留在了黄家,兴许便不是这个模样了。”
藏锋道人“哈哈”笑了一声,眼中精光暴涨:“何不改姓为谢?”
倪霁脸色骤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藏锋道人偏偏提起了这一茬。她许是想刺激一下倪霁,但却起了反效果。
狂暴的风停了刹那,下一刻天心剑拉开架势,停息的风如龙吸水一般被天心剑带走。
这招有些熟悉。藏锋道人一边飞身掠去,一边心头划过一个念头。
哦,她记起来了。是那个叫倪涯的小姑娘用过。
天心剑带着浩荡的长风正中默知。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
倪霁只觉得天心剑上传过来一股巨力,长风归像是泥牛入海,半点声息也无。
电光火石间,藏锋道人已经扭转过剑势,厚重的剑身轻巧地转过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那架势就像是在绣帕上扭过一根细细凉凉的银针。眨眼间,饮过妖王热血的默知就直奔倪霁面门而来。
刀子似的风已经扫到了倪霁眼前,她提气纵身往后猛地退了十来丈,乘势一跃而起,手中剑招一变,如金乌坠地一般接住了藏锋道人的下一招。
耳朵还是半聋状态的倒霉弟子们眼睛也差不多要瞎了。
刹那间,天心剑剑尖的一点血色已经膨胀成了一个赤红带金的大火球,看不清面目的虚影将一人一剑牢牢包裹在内。而对面漆黑的重剑也在完美无瑕的虚假山水上划出了一道道幽深的裂缝,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点上了大火球。
弟子们只觉得眼前光芒暴涨,金星乱晃,像是陡然身处无数面雪亮的镜子中间一般。
总归是一个死字,为什么就不能让他们在死前舒服点?倪晖闭着眼痛苦地想着,手下的船舷已经被永久地烙下了他的手印。
啊,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多活几个呼吸么?
金乌虚影内,倪霁面若金纸,象牙色的手臂上皮肉外翻,蜿蜒的血痕逐渐顺着天心剑的剑柄滑落到了剑身上,那些热气还未散尽的血液尽数隐没在了雪亮的剑身上。此刻的天心剑像是一头不知满足的恶兽,贪婪而凶猛。
藏锋道人招招不留手,她倒是比她自己以为的坚持得久了些。
另一边,藏锋道人却是不如她料想的那般轻松。
梳得整整齐齐的雪白发鬓被裂隙中的狂风吹出了毛茸茸的碎发,握着默知的手如磐石一般不可撼动,但她脸上已然显出几分苍白。
倪霁那剑招甚是圆融自如,剑意精纯而杀气恐怖,恐怕当世不出其右。刚刚她接了几招,只觉得这后生的剑招已经比得上那位走火入魔的长洲剑仙了。
若是真让人修成了元君,那莫说是倪家,就是这世间也是可以横着走了的!
如今刀兵相向,此人是万万留不得了。
她眼中厉光一闪,僵持的局面瞬间被打破,金乌虚影在恐怖的嘶鸣中粉身碎骨,倪霁灵气一断,喉头便是一阵腥甜。
然而,藏锋道人的下一招却已经到眼前了。
血液鼓噪间,倪霁猛地提剑相迎。刹那间,海潮声骤起,百川归海,汤汤无涯。
与此同时,默知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威势,恐怖的剑气眨眼间就充盈在这小小一方天地,让人不自觉就像俯首称臣。
这也许……是最后了。倪霁能感到手中的天心剑激动非常。传闻中,它的每一任剑主最后都成了它的养分。
只可惜……
抱歉,又让她伤心了。
就在那一刹那,在种种异象中纹丝不动的山水陡然动了,像是被人盛到了一个巨大的筛网上,抖得规律而又平稳。
来人了!藏锋道人心头一狠,招式不收反放,立志不虚此行。
可是已经晚了,下一刻,她心头升起一阵危机感,下意识地想回剑护住自己。
但藏锋道人是个狠人,不达目的不罢休。
默知艰难地穿过涛涛海潮,只差一点就要刺入倪霁心口。
就在这一刻,山水骤然碎裂,奔雷滚滚而来!
外面天朗气清,这雷霆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只对着藏锋道人猛劈,倪霁她们躲都不用躲,紫电自动绕着她们跑。
该死的!倪震宇那小东西反应得倒是挺快!
藏锋道人看了远处像是一朵带点绿色的云朵的云栖岛,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他倒是舍得,这一招多少年都没用过了,这云栖不愧是上古遗宝!
倪霁这才发现他们已然偏离了云栖,但那雷霆正是从云栖的方向而来。
“藏!锋!”苍老的大喝遥遥传来,倪晖白了许久的脸色终于显出了些血色。
家主!这一回,他眼泪当真滚滚而下了。我以后定为您肝脑涂地!
倪霁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视野中那抹黄色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飞舟微微一震,一脸怒色的倪震宇落到了船头,刚一看见倪霁,他的表情就凝固住了。
“我没事。”
倪霁眨巴了一下眼,掐诀清理了一下身上过于骇人的血迹,轻轻松松地露出了一口好牙,“还活着。”
……
过了十二金阵便到了云栖,刚一落地,一只绶带鹤便落到了她肩上。
前面的倪震宇一见那绶带鹤眉头就紧了三分,想起前几日来的那位客人心头闪过一丝不对劲。
他这孙女儿什么时候和吴萍关系这么好了?
是中陆城的消息。
倪霁心里一紧,接过绶带鹤下一刻面色就变了。
倪晖这个不着调的脱离了险境就开始傻乐,本想回头和她没话找话,却骤然看见了她恐怖的脸色,一下就扭了头,飞也似地跑了。
三日前。
“谢家主这是何意?秦苍那二儿子本就是在你这里死的,合该是你谢家出力将这事摆平了!”
“不错,正该如此!”
谢棠冷笑一声,“那诸位怎么不去找长洲呢?毕竟,他可是死于长洲剑仙的三圣剑下!”
“长洲剑仙都死了!冤有头债有主,我等如何去找人?”
“那也是你谢家看护不当之由!”
“正是!”
“……”
分明是在顾简阳那里吃了个闭门羹才跑到中陆来丢人现眼!谢棠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何曾有过这种被步步紧逼的时候,恨不得抽出写意一人赏一刷子。
她压着心头的怒气,随意一扫,正巧看到了那位曾经的客卿。一身黑袍的无名谷谷主仍带着那张似哭似笑的面具,在硬木的扶手椅里也是一副坐没坐相懒懒散散的样子,一点都没有一派之主的架势。
这模样很熟悉,多少年了,这人都是用这副模样来这里喝酒讨茶,如今她也是以这副模样来这里……
茶是喝不了了,毕竟,那面具可没在嘴巴上开个口子。
谢棠眼神漠然地从她身上扫过,看向了自从到了远山堂就一直在喋喋不休的云阳宗宗主。
“陈宗主,我若没有记错,云阳宗近日得了川北好大一块地,大概是叫齐山什么的,可是什么风水宝地?”
陈宗主一怔,已经感觉到对面上云门长老凌迟般的眼神猛然射了过来,他咬牙道:“……谢家主消息好生灵通,小小一块地就不劳谢家主费心了。”
“哪里是小小一块地,那里可有一条矿脉呢!”上云门长老阴森森道。
黎元笑道:“川北虽然说是苦寒之地,但矿藏还是有几条的,要不然秦苍也造不出这么多傀儡来。”
这话说得十分有水平,既提醒了各位掌门长老他们是因为川北之事来的,又点了点川北的油水,还在某种程度上提点了一件他们琢磨过无数遍的事情。
“话说回来,我等久仰谢大家大名,不知她对秦苍所用的傀儡可有什么见解?”上云门长老慢悠悠地说道。
谢棠早已料到这一遭,远山堂的大门无声打开,一脸疲倦的谢卉走了进来。
一阵听呤哐啷声,一堆七零八落的傀儡部件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些……”谢卉刚刚开口,一道声音就插了进来。
“谢道友,我等对于傀儡之道半分不通,不如你长话短说,可好?”似笑非笑的面具转向谢卉,自从进了远山堂就再未开口的无名谷谷主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不错。”黎元抚掌称是。
其他掌门长老也纷纷点了头,一时间远山堂中只见各色的脑袋在上下起伏。
谢卉嘴边的一长串词句盘桓了一阵,最终干巴巴道:“这些傀儡并不是修界意义上的傀儡……总之就是,它们更像是盔甲。”
“哦?”黎元饶有兴趣地接话道,“那谢道友可有克制的法子?”
“倒也没有。”陈宗主失望摇头。
“既然如此,那秦苍的所谓大军也不足为惧,谢家主不如给他一个教训,我等也可给些辅助,事成之后我们都能再进一步!”
此话一出,远山堂都安静了片刻。虽然都有这个意思,但在场的都是些老油条了,一个个的自持身份,没人会说得这么明白。
说话的是石池许家的家主,一时间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脸上竟然半点尴尬也不显,反倒是直勾勾地盯着蒋瑛和黎元,看上去真诚而又热切。
这老东西,倒是知道主子是谁。谢棠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嘲讽道:“许家主既然如此奋勇,何不自己前去?”
“那可不行!我许氏人丁微薄,百年来蜷缩一隅,族中也没什么好手,此等替天行道之事,还是要多些帮手才好。”许家主大言不惭地开口道。
上云门长老不客气地笑了一声。
不知怎得,这一笑倒是像戳了许家主的心窝,厚脸皮的许家主一下子拍了桌子,横眉道:“你笑什么!上云门一个靠女人发家的算什么东西!姓白的,当日你断我儿双臂的仇我还没跟你算呢!”
说话间,他手中就聚集起灵光,眼看着要打起来。
谢棠本来就难看的脸色直接降至冰点,落到许家主身上的眼神似乎已经将他凌迟了千万遍,右手一抬就要把许家主按下去,正当此时,黎元也陡然出了手。
许家主整个人一顿,不由自主地就坐回了椅子上,手里蓄势待发的灵光消散地似乎从来没有过。
“诸位,”黎元慢悠悠地开口,脸上仍然挂着笑,“此等事情不如稍后再议,可千万不要真正迫在眉睫的事。”
152 ☪ 乱局(十)
◎□□◎
无名谷谷主轻松地点了点头,表情莫测的面具毫无预料地转向谢棠,“谢家主,中陆城经前几日一劫尚未修缮完全,谢家人手怕是还要忙一阵子吧。依我看,不如我去派人与那秦苍好生谈一谈,若不成,我们再以武力破之如何?”
“好!”
“此言有理!”
“谷主大义!”
……
这话完全像是一个贴心又善意的前辈的前辈所说的,如果不是谢棠早就知道无名谷已经和秦苍联手了的话。
谢棠深深地看着蒋瑛,像是听见了一个荒谬至极又真实发生的故事。
蒋瑛派人去谈判,能谈出什么鬼?!
谢棠盯着那张面具,缓缓道:“前辈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前辈。”
无名谷谷主停在了那里,没搭话。
气氛一时凝滞了起来,众多老狐狸们都嗅到了一丝微妙的气氛。
黎元脸上高深莫测的笑意半分不减,眼神轻轻在二人之间打了个转儿,旋即无声无息地捧起了一杯茶,眼观鼻鼻观心地抿了一口。
角落里的谢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终决定等他们再度吵起来的时候悄悄溜掉。
谢棠停了许久,忽而一笑,状似苦恼地盯着面具问道:“谷主一介元君,为何要派人保护秦苍呢?”
陈宗主细长的眼睛瞪成了牛眼,上云门长老正欲拿茶盏的手一下把茶盏带到了地上,清冽的茶水撒了一地,就连谢卉也猛然抬起头望向了那个众星捧月般的黑衣人。
“这……可是真的?”
不知何人哆嗦着问了一句。
谢棠理所应当地点点头,“自然是真的,修士不打诳语。”
上云门长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不是小事!若谢棠所言不虚,那刚刚无名谷谷主是什么意思?!暗通曲款,里应外合?!
这、这没道理啊!这位谷主虽然出现在世人眼前的时间甚短,但凭借她元君的修为,要什么不简单?!用得着和一介凡人联手?
“谢家主此言可有什么……”上云门长老唰地望向主位上的谢棠,眼中仍抱着几分希望地问道。
还没等她说完,谢棠就慢悠悠地打断了他,嘴角的笑意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证人么,我自是有的。”
“明光令,麻烦了。”
谁?!上云门长老震惊地往门口看去,来人一身月白袍子,衣角的獬豸文若隐若现,周身似乎环绕着一股遗世独立的诡异气氛,完全不属于远山堂。
旁边还立着一个一身黑衣的修士,看上去就不像是个好人。
那月白袍子的确实是杨照夜没错,但,她怎么会来这里?她不应该在天麓山么?!
而且,她出现在这里是说明杨家也参与了此事么?还是只是她一人的意思?
刹那间,上云门长老心头的弯弯绕绕生成了一道九曲十八弯,终于意识到自己抱上的大腿可能并不怎么可靠了。
黎元看了眼杨照夜就扭头看向了身侧的无名谷谷主,脸上的笑意终于挂不住了。
这人是在做什么?杨照夜怎么会在这里?!她的人居然失手了么!
128/148 首页 上一页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