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剑客不自觉叹了口气,她也不知作何感想了,短短时间内,这小小抱水城居然来了两位跺跺脚修界就要震三震的大能。
闻世芳自然没错过这声微弱的叹息,却硬生生把已经到喉咙口的那句“怎么了”给咽了回去。
某种程度上说,吴萍的行动力有多强,闻世芳的思量就有多重。
只要倪霁不主动,闻世芳是万不会主动开口问的——在这一点上,她向来信奉强扭的瓜不甜。
客栈外,身着李家法袍的修士匆匆而过,山形家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和擦肩而过的凡人像是身处两个世界。
粗布褐衣、尘土满面中混着衣锦簪玉、身绕异香之人。
闻世芳定定望了一阵,突然忆起了万里之外海国中琳琅的长街。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但不知怎得,那些记忆变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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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过后,林觅风三人再无音讯,顾家虽说不上血流成河,但场面也着实不好看——堆叠的法阵几息之间完全展开,便是陡然碰撞的屋舍都伤了不少人,更何况还有那些知晓几分内情、匆匆赶去揽月湖却被李家修士截胡的顾家长老们。
矗立百年的顾府一夜之间成了满地废墟,抱水城名义上的郡守自然要过去看看,但当他看到昔日的顾府门口扎堆的修士时,他扭头就走。
至于上报么……
修士的事,就该归修士解决,关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什么事?
李家家主也对这一点心知肚明。郡守大人回府后,他便多少有些呆滞地在桌子上看见了一只看着十分朴素、里面却是各色凡人都能用的丹药的匣子。
这下子,李家的修士在抱水城里简直是如鱼得水,凡人不该出现的场合便是一丁点儿人味都闻不见。
当然,闻世芳和倪霁对这些一无所知。眼下,这两位虽然已经相处许久,但仍未十分熟络起来的修士正一声不吭地各想各的。
然而,安静就是用来打破的。
“闻前辈,倪道友。”
门口,李长熙刚刚跨过门槛,神态轻松,朝两人一拱手便从袖口摸出了一枚铁色的三寸小剑和一枚玉简。
“此一番多谢闻前辈了,若不是前辈先制住了麻鸿老人,恐怕我们还要多折损些人手,只是却连累两位贵客了。这是我师傅的一枚剑意,若两位不嫌弃,便权当是赔礼了,另外这枚玉简是王前辈和林前辈托我转交的,说是要先行一步。”
闻世芳点头,接了过来,“你师傅呢?”
李长熙尴尬道,“说来不巧,她老人家刚走,说要去一趟三清山。”
闻世芳了然。
天河剑客高明好酒,而三清山以酒著称于世,再过不久就是千春水出世的日子。
“那便多谢了。”
剑意虽然对她无用,但对倪霁却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闻世芳点了点头,示意倪霁收下。
犹豫了几番,李长熙大着胆子问道:“晚辈斗胆,不知二位之后还有什么安排?”
她期待地看着闻世芳,对着把远春君邀请去倚山城仍抱着一丝希冀。
“云洲。这里可有去云洲的云舟?”
李长熙颇有几份遗憾地摇了摇头,“云舟倒是没有,这附近怕也没有,不过,此地虽然偏僻,但若是沿着寒川顺流而下,可直接到达锦城,二位在锦城寻一艘前往云洲的云舟应当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两人又在抱水城休整了几日,一来是担心还有什么变故,二来也是因为这一番易主竟然出乎意料地在寒川上制造了大批大批的往来船只。
二人都不是喜欢凑热闹的,总归金秋会也不急于一时,便多停留了几日才登船而去。
寒川据说源于川北与青州交界处的皑皑雪峰,似乎天生就带着一股寒气,一路弯弯绕绕地流经了川北大部分地区,最后在半天山脉附近融入云洲的另一条大河——青川。
抱水城这一段的寒川十分宽阔,两岸青山连绵,带着水汽的风也只轻飘飘地吹着,十分惬意。偶有行商的大船经过,见到这一艘无帆无桨、只在船头有一个模模糊糊身影的小舟便都知道是遇上修者了,都会自觉避开。
嘀嗒。
倪霁原本聚精会神地参悟着剑意,忽地惊醒。
一滴雨直直坠到了船顶上,紧接着,又一滴雨在纤长的涟漪中砸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小圆点。
下雨了。
天穹,风起云涌,西边黑沉沉的雨云快速地倾轧而来,云中银光乍现。倏忽而已,豆大的雨点便稀稀拉拉地砸下来。
很快,就是倾盆暴雨。
轰隆隆。
不过几息,已然黑风大作,电光闪耀,透过茫茫雨幕,两岸险峻的青山已然模糊了轮廓。
寒川之上风波更甚,推拉之间,倪霁好似听到了一声潮水的叹息。
怔愣之间,一道暗香袭来。
眼前风雨交加,苍茫一片,倪霁恍惚间听见了万千雨滴坠落之声,声声入耳,声声不同,更有汹涌而来的海潮声,循环往复,像是长长的呼喊。
闻世芳无奈地看着蜷缩在舟中的倪霁。
居然顿悟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只是这时候,怎么都觉得不太合适。寻常人顿悟都是寻一个安静、不受打扰的环境,她这小师侄倒好,居然在船上。
在闻世芳的神识中,倪霁已是一个散发着璀璨强光的茧形物,来自水中灵力前赴后继般附着在茧上。
雨散云收,寒川已恢复往日的平静。闻世芳摇了摇头,放开了云舟的控制,任其自流,坐在舟边,只管看那两岸风光。
📖 卷二:惊梦 📖
24 ☪ 第 24 章
◎甘泉镇◎
寒川之上,一只通体玉色的小船安安静静地顺水漂着,眉目清秀的青衣人懒懒散散地坐在船头,被风吹散的衣袍落了些许到水中,顺着水流起起伏伏。
两岸重岩叠嶂,和暖的春风也吹到了群山之中,郁郁葱葱的山林浓郁得近乎成了暗影,不时有一树斜斜地生出来,垂下的枝条刺入了幻境般的水面。
川北修士稀少,这一段的寒川紧贴着群山而行,虽不是修士惯常行经的路线,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唯一一段还算安全的路径——群山之中妖兽横行,没有修士的护卫,轻易便会丢了性命。但水中妖兽却相对稀少,若是风向合适,则航程更可大大缩短。
闻世芳的磅礴神念中,这里只有一些初生灵智的懵懂妖兽,莫说作恶,不被大些的同类吃掉已是好运了。
比起三日前那头近乎癫狂的白鹭,简直是好上太多了。
她长长叹了一声。大部分妖修在开了灵智后,甚至开灵智之前,都会自发远离人群,那仿佛是某种血脉本能一般。
吃人长修为这种事一般只存在于话本里,要不然就是已经堕入邪道,不打算善终了。
许是知道开灵智不易,妖修其实很少会走火入魔,但凡事总是有例外的。譬如,若是知道自己孩儿被某些痴心妄想的人吃了,恐怕谁也不能冷静下来。
川北皇朝屹立多年,又背靠天麓山杨家,本是有能对付低阶修士、妖兽的东西的,只是恐怕轮不到像这种的这种穷乡僻壤来部署。一旦出了事,幸免于难的人就只能去找那些扎根在川北的世家仙门了,如果他们能找到的话。
水纹长长拉开,重山倒影碎了一片。
闻世芳脸色沉重,川北虽然不在修士三洲内,但四洲气运一体,若是安朝不稳,只怕是天麓山要出事,而天麓山执正道牛耳多年,绝不是南华观那等世外之所,一旦出事,非同小可。
游鱼忽而跃起,一串水珠溅上衣袍,闻世芳回神,陡然一笑。天麓山杨家向来闭塞,杨家之外的人是半分插不上手。再者,四洲格局近乎千年未变,只在五十年前的抚舟崖之战中稍稍有了几分消长,天道若是有心,谁也无力扭转。
再有七八日,大抵就能到锦城了。
暮色渐显,浓重的金红色斜斜地给水波纹度上了一层金光,像是即将化龙的红鲤鱼,而另一边的天际已然在两岸高崖上投下了深重的阴影。
寒川清冽,闻世芳本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撩水,忽地动作一顿,望向了那张随着水波微微摇动的门帘。
周边一向稳定流动的灵力猛然一滞,随后如满天星般流散,引来了些初生灵智的小鱼。船舱内传来阵阵细碎声响。
“师叔?”
倪霁如大梦初醒般掀开船舱门帘,正好撞入了万千烟波之中。昏暗暮色之间,闻世芳平和的眼神中仿佛盛满了山川风物。
倪霁在她明亮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
闻世芳看着水中的鱼儿甩着尾巴转了几圈,凭着本能吞食着水中残留的灵力,“我们沿寒川顺流而下,已经离开抱水城几天了,再过几日大概就能到锦城了。”
也就是说,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倪霁对抱水城也没什么留恋,不过她意识到一个问题。
“师叔……”倪霁有些尴尬地开口,“我饿了。”
闻世芳动作一滞,是了,倪霁不是她,修为还不到可以长久不进食的阶段。况且,顿悟之人刚醒之时,常有胃口如牛之事。
闻世芳缓缓站起身,天色未暮时,似乎经过一个村子,应当不远。
“站稳了。”闻世芳回头叮嘱一声,立上船头,原本有些摇晃的小舟一停,随后极速逆流而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浪花。
倪霁下意识地抓住舱门,眼前半是飘飞的衣袂,半是隐入暮色的林岸高崖。
风声呼啸,她陡然有些恍惚,这一幕她似乎已经描摹了许多次。在某一个时刻,似乎就应该有一个人与她同游天下。
她忽地自嘲一笑,真是顿悟悟出些鬼迷心窍了——闻世芳一看便知不会是为了某人停留的人。
这些日子,她早已发现,闻世芳看似冷淡,实则温柔,只是这温柔却不似柔弱无依的蒲草,倒像是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水,只送一程。
不久,小舟缓缓停下。
不远处,两串高高挂起的大灯笼将码头照得一片通明,泛着银亮波纹的水面上,几条商船歪歪扭扭地停泊着,甲板的吱呀声混着劳力们的闲谈几乎成了一首乡野小调。
在水上看时,只觉得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子。但一步步走来,光镇门口那道门匾就不是俗物,墨迹苍劲有力,更有纯净真元附于其上,上书“甘泉镇”三个大字。
这里有修士,修为还不低。
不过,这关两个游方道士什么事呢?她们只是想吃顿饭而已。
两人问了路,径直进了镇子上最大的一家、也是唯一一家酒店。
“两间上房,劳烦再把招牌菜都上一份。”
“这、这只有一间了,最近药商来收药,都订完啦,”掌柜的低头摸着算盘,微微摇了摇头,“两位不如挤一挤?我这儿的客房那都是一等一的大!”
倪霁望向闻世芳,见她轻轻点了点头,便抛出了一锭银子,“那就一间上房”。
“好嘞。”掌柜笑眯眯地收了银子,招呼一边的店小二领着二人找了张空桌子。
此时天色已暮,行客商贾满堂,人声纷乱嘈杂,店小二的嗓子却还是一等一得亮。两人刚一落座,几道冷盘就端了上来。
倪霁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是埋头猛吃。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许是因为来收药的外地商人,客栈的菜色也多是药膳,配伍之下,对于肉胎凡体也有几分滋补之效。
纷乱人流中,店小二端着托盘如穿花飞蝶般在人群中游走,山上走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都上了一遍,倪霁才慢慢放下筷子。
周边的药商似乎在说很稀奇的事。
“你听说没,昨日王老爷带的那一队看见了树神!”一个瘦长条儿的男子自以为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跟边上农人打扮的男子嘀咕,“听说还得了什么指点!”
树神?哪来的神仙?莫不是树妖?倪霁还是第一次听说树神这个词。此地似乎崇山峻岭众多,大山深处肯定有修炼有成的灵兽,只是不知为何要无故现身人前。
“什么指点?”那农夫模样的男子眯了眯眼,似乎很有兴趣地开口道。
“这我哪儿知道!”那男子恨声道,“只可惜我昨日没跟他们一起走!”
那男子连连叹气,忽而停顿了一下,“看见那个人了没,就是他,不知从哪儿打听的消息,一进村儿就跟着人去求树神爷爷保佑,现如今虽然好东西不多,但人全须全尾的。”
倪霁抬起头,顺着男子的视线望去,是个年轻男子。
“嘿,有一说一,求的这符是真的灵!我今儿个是真没碰见什么!”那浓眉大眼的男子拍着胸膛跟着边上的同伴大声说着,满脸惊叹。
隔壁桌的黢黑男子冷笑一声,放下了酒碗,“哼!谁不知道富贵险中求,避开了那些东西还有什么好货!”
“那是!我看你李八斤能有八斤药就不错了!”说话的正是黢黑男子边上的一位行商,满脸横肉,正嘲讽地望着李八斤。
“你……”李八斤涨红了脸,“你就不怕是下一个钱德才吗!”
“我呸!你讲什么呢,再说一遍?”那行商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猛地把酒碗一砸,腾地站了起来,如铁塔一般的身板带得椅子划出吱嘎一声,顿时让边上的几桌客人都转过了头。
“行了。没事提什么姓钱的,”里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孙二你也少喝点酒,明日还要上山。”
孙二脸皮抽了抽,满脸阴沉地坐了下来,又灌了一大口酒。
李八斤的脸色也不是很好,摸了摸胸口,便匆匆结账走了。
有意思。刚才闻世芳进门的时候,就感受到一股极纯粹的道家真元,正是在李八斤的胸口。这灵力甚至很是熟悉,是南华派的手笔。
不过,南华派地处云州平泽交接之处,离此有千里之遥,是哪个门人云游至此了?
那符又是怎么一回事?
正思量着,闻世芳忽然听到远处一阵喧哗,杂乱气息之中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缓缓浮现。客栈门外一个褐衫男子脸色难看,匆匆进门,直奔最里面。
“二爷,不好了,周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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