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傀儡和傀儡虫虽是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傀儡是死物,傀儡虫是活物。
傀儡虫是蛊,能寄生在活物身上,吸取寄主的灵气,传递傀儡虫主人的意志,据说甚至可以完全操控寄主的心智,让寄主成为主人的化身。四洲毒修虽少,但自古医毒不分家,玩儿毒的、炼蛊的并不在少数,平常修士远不会得到如此恶名。
但问题是,传闻中,高阶的傀儡虫是极少数能困住、吞噬神魂的东西,百年前,便是如今的医修标杆——天心医阁,带头呼吁将其销毁。
从此以后,傀儡虫就几乎在四洲绝迹,偶尔出现也会很快被剿灭。
群情激愤中,白云门长老神色大变,交头接耳了一番后,一个白发白衣的长老忙不迭地站起来撇清了关系:
“我白云门概不为此事负责!那是他游历所得,不管本门的事!”
本就一片哗然的琼花林外更加混乱。
毕竟,白云门虽然近来没落了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说也是云州的顶级宗门之一,而沈振泉更是白云门的内门首席,如此快速地抛弃了他实在让人心寒。
白云门长老们虽然无能,却也不是聋的,此时听着周边的指指点点,脸都青了,大有拂袖而去的架势。
只可惜,白云门参加金秋会的不止沈振泉一个,士气本就低靡,若是此时走了,恐怕场面更难看。一时间,长老们看着台上沈振泉的眼神都带了几分不善。
闻世芳手下的扶手一点点变形,原本懒散靠着椅子的脊背挺了起来。
那不仅是傀儡虫,还是吸食了炎阳砂的傀儡虫。被那金红的火光烧上一道,体内灵气就会带上挥之不去的火气,毁伤经脉不说,神智也会烦躁不堪。
她可没试过傀儡虫吃不吃佛光莲!
青衣人正襟危坐,不经意之间手指微动,一道神念神不知鬼不觉地附在了宝光闪烁的阵纹上。
“停下!”
身边,倪震宇再也忍不住,猛地起身。
绿衣长老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慢吞吞道:“金秋会并无如此先例。”
倪震宇横眉倒竖,“狗屁先例!你长眼了吗!现在可以有了!”
噌——
一声似有似无的剑鸣陡然响起,那声音实在太飘渺了,又像是直接响在神魂里的一般,直震得人心里一麻,短暂失神了瞬间。
高台上,万千剑光银河倒悬般倾泻而下,冷入骨髓的寒气如雪崩般倾泻下来,眨眼之间,那闪耀着火光的傀儡虫已然陷入皑皑白雪之中,莫说行动敏捷,就是身上的火光都灭得只剩蜡烛芯大小了,飘摇得随时都可能熄灭。
令人心惊的死寂之下,剑客仍未停手。那沈振泉将白云门的云雾六变练得炉火纯青,身躯不时虚化,倪霁眼前的云雾时聚时散,便是灭杀一切的剑光也无从对付一团风。于是,失了准头的剑芒将白玉台生生削薄了一层。
若是不管那些个傀儡虫,倒是不分上下之势。
只是,这招……
“溪山剑法第十八式,归寂。”
青衣人脸色有些僵硬,这一招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归寂在溪山剑法里的位置很微妙,时至深冬,万物沉寂,但又暗藏生机,本是极难练好的。但现在,这招归寂却好得惊人。
便是那一点缺少的生气,放在此处也很合理。
假以时日,倪霁修为更深时,此招成为送归万物的一大杀招也不是不可能。
一时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做了件多余的事——她似乎完全不需要在阵法上做手脚么!
倪震宇望着白玉台,脸皮抽了抽,不甘心地坐下,忽的凝神琢磨了一会儿试探性问道:“倒像是融合了几分闻道友的道意?”
“……兴许。”
“去!”
台上,沈振泉神色愈发阴狠,一闪身到了傀儡虫中间,狠狠一划手臂,鲜血滴落,傀儡虫饱饮了鲜血,身上火光再度明亮起来,摇曳如寒夜灯火。
与此同时,他手中长剑再度出现,猛地向被再度激活的铁甲绊住的倪霁掠去。
倪霁无动于衷,手中长剑狠狠一转,直捣傀儡胸中已经一半裸露在外的核心,同时整个人飞速向后撤去。
轰——
白玉台上火光骤起,黑甲碎片如天女散花般飞溅,阵纹疯狂闪烁了一阵之后终于无力支撑,连同着白玉台一起成为滚滚的烟尘。
倪震宇腾地站了起来,直冲向废墟,倪岱也是满脸冰霜,紧随其后。
然而,那位十二阁长老仿佛提前知道一般,拦住了二人,字正腔圆道:“此虽有先例可循,但那回胜负已分,此番胜负未定,还请二位稍安勿躁。”
两人几乎要气得仰倒,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三个白云门长老暗暗拦住了去路。
闻世芳也无话可说,想不明白吴萍是从哪里找来了这么个食古不化的老先生。
她想了想,送出一道清风,又打出无数灵纹将那一片区域飞快笼罩起来。
烟尘过后,两人尚还站着。
倪霁的一袭白袍上已然添了许多伤口,右臂衣袖尽毁,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横斜其上,几乎环绕整条小臂,鲜血滴滴啦啦地往下淌着,颈侧似有虹光闪过。
相比之下,沈振泉更是惨不忍睹,黑衣已经破得连乞丐都不愿意收,浑身上下尽是细细密密的破口子,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倪……”绿衣长老终于满意了,正要大声宣布。
“我不服!”
那沈振泉双目血红,手中的长剑飞快蔓延上血色纹路,怒吼一声飞过去,已然失了方寸。
他不信!刚入白云门时,他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因为管事刁钻而受尽欺凌。他苦苦挣扎数年,碰巧得了机缘才修为大涨,得以进入内门!
琐事缠身无暇修炼的苦,他吃过;法宝丹药符箓被夺的苦,他吃过;孤立无援,与无数妖兽搏斗的苦,他吃过。
名声不好又怎样,他只信奉实力!实力一到,要什么没有!?
如今这白云门首席的位子,就是他千辛万苦搏出来的!
当时刁难他的长老早已被他暗中虐杀,那人的家眷也已经贱如尘埃,所有得罪过他的人,他都已经一一反击,既然那群胆小懦弱的长老已经弃了他,那他也无需顾忌太多了!
眼前这个女修,必须让路!
沈振泉本就是自傲之人,如今心念一定,周身的残余灵力立刻鼓动起来,长剑上顿时滚出诡异的血浪来。
剑客没说话,但见月再次落出无数锋芒。
不过三招,倪霁便挑飞了沈振泉手中之剑,再一剑贯穿他的右肩。
最后一剑,千里长河滚滚而来,涤荡世间一切邪物,金红色的傀儡虫火光骤熄,一点点失去了生机。
秋水剑诀第八式——沧浪阔
沈振泉身形骤然一顿,心气已灭,一口鲜血喷出,最终整个人支撑不住地瘫软到了地上。
“倪霁胜!”
“下一场,倪煦对米沛雪。”
台下一片寂静,长老摇摇头,四平八稳地通报了一遍。
闻世芳心神一松,立刻将她的小师侄拎了过来。
倪霁右手小臂的伤口因为用力,越发狰狞,鲜血好像流之不竭一般,顺着长剑一直滴到了地上,雪亮的剑身上满是赤色。
这么多血恐怕拿去铸剑都嫌多。闻世芳有些不悦,却没说什么,只捏碎一粒碧绿丹丸,直往伤口上撒去。那粉末一接触到伤口,就化作几道生机勃勃的灵气,飞速贴到裸露的肌肉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伤口。
虽然比试难免见血光,但不管是傀儡虫还是炎阳砂都太过了,不管是被烈焰灼伤了经脉还是被傀儡虫暗算了一道,都不是什么好事。
白云门怎么也说得上是个门风清正的,怎么养出来这么个弟子?!
“小伤而已,师叔何必用化生丹。”倪霁强忍着颤声,莫名有些高兴。不知是因为方才的兴奋尚未消退还是因为青衣人脸上显而易见的关切。
“多着呢。”闻世芳随口道,一道灵力熟练地探入倪霁经脉,游走一圈,确保毫无傀儡虫和炎阳火痕迹方才退出。
她后知后觉地听出了倪霁声音里的痛楚,顿了顿,干巴巴道,“一会儿就好。”
69 ☪ 莫测(一)
◎中枢◎
“你听说没,那沈振泉居然被白云门保下了!”
“啊?这也行么?”
“什么呀!我可是听说白云门长老在商量除名的事呢!”
“不对不对!分明是要废去他的修为!”
“拉倒吧,怎么可能!八成是先压一压,等风头过去了再说!人家可是首席!”
“算了算了,我跟你说啊,当时那招沧浪阔可是真厉害!我都感觉自己要被压扁了!”
“呦,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
海国站点来报,海国主又不高兴了,觉得外人干扰了海国淳朴的民风民俗,正在考虑削减倪家进入雾海的船只配额,红夫人正在尽力斡旋。
青州站点的消息,有去有来坊疑似在和落日楼接触,她们在青州的货物多半要多加防护,与此同时,雪季将临,但身在雪原内境的人尚未完全撤回,需要求助杏花洲。
……
这些都是小事,过后再回也不迟。关键是……
倪煦无奈地摇摇头,放下手中的纸鹤,“倪霁今日一战可是出风头了。幸亏她和闻前辈在琼花林里,要不然,这云栖峰上的草恐怕都要被踏平了。只是,我总担心白云门不会放手。”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担心什么?给你讲个笑话,今日我居然在琼花林里捡到一把漂漂亮亮的纸鹤,恐怕都是对某人的一腔爱意!你说这些人胆子大不大!?”倪蔚仍旧一身明亮的红衣,此刻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卷棋谱。
倪煦有些惊讶,倪煦此人平时实在是没有如此安分的时候,她都纳闷倪蔚那一身棋艺是在哪里学的。
她想了想,直接凑了过去,一看便惊道:“不眠纸做的?”
这得要多少钱啊!现如今道士都这么有钱的嘛!不眠纸一卷万钱,这么厚一本,这得抵一年的月例吧。不过只是想了想,她便心疼坏了。
倪蔚漫不经心道:“嗯。何不静送的。”
她停顿片刻,忽而抬头郑重道:“你说,榜首会是谁?”
倪煦一怔,本想说倪怀雪,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如此反复了几回也没蹦出一个字。倪蔚光看她表情也猜出了她的心思,正要嘲笑就听她犹疑道:“琼花台可有进两人的先例么?”
何等傻气!倪蔚毫不客气地笑起来,“怎么,你是觉得长老们都是笨蛋?”
话一出口,倪煦也意识到了不妥,立刻讪笑着遮掩道:“资质愚钝,资质愚钝。不过,你在意这个干什么?”
“下注啊!”红衣修士恨铁不成钢,看着倪煦的眼神近乎无药可救,“这一票若是成了,我三年都不用愁钱了!”
倪煦:“……”
若是怀疑这家伙会多想些什么,那可真是脑筋太多没处使了。不过,这些天,她和南一梦倒是走得挺近的,不知大长老和倪阔野会不会有什么动作。毕竟大长老有前科不说,手下可是有一大家子要养呢!
虽然这么想着,倪煦却什么也没说,而是笑问道:“今日你怎么不去夜宴?”
“夜宴哪有这里好玩。”倪蔚修长白皙的手掌中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一粒晶莹剔透的白子,“微茫峰上不是更热闹嘛?白云门那几个鹌鹑长老终于硬气了一回,家主和几个长老不得杀杀他们威风吗?”
倪煦无语:“你又听不到!”
倪蔚诡秘一笑,那白子在她手中如一滴剔透的水珠,流转间将坠不坠,很是古怪,“我近日跟那听风台的风廿四十分投缘,她赠了我一物,十分了得,方圆二十里之声任君选择!”
“……胆子挺大啊,难怪你来我这里。”倪煦顿了顿,“给我复刻一份。”
“被抓了你顶缸。”倪蔚满意一笑,狮子大开口道。
“四六,你六我四。”倪煦不为所动,稳稳道。
“成交!”
微茫峰下,闻世芳难得一身狼狈相,青袍袖口被炸得焦黑,甚至发间都带着些许尘土。
而她面前,是一片覆着土却闪耀着金光的法阵,渺茫的金色纹理一路延伸,乍一看,竟有无穷无尽之感。
这些天,她几乎可以确定,云栖的阵法有问题,但要想探得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得深入阵法核心。和听海、观云一样,云栖岛也是一件大型遗宝,驱动方式多半和如今的法器截然不同,还是要慎之又慎。再者,最好也不能让倪震宇发现。
她和倪震宇的交情还没到如此程度。
如今,周围都被她布下了隐蔽阵法,除了了尘,应该没有人进得来。
事不宜迟,她上前几步,周身环绕过几道金光,一跃而下。
两方金光闪耀,坑底的尘土骤然消失,亮铜色的玄奥纹理暴露在了秋夜微凉的空气中。
万里外,憔悴的男人望着面前的墓碑陡然失神,祭酒在苍白石刻上溅出深色湿痕,似是落泪。
闻世芳再一睁眼,眼前已是一片繁忙之景。
望不到顶的天柱石如石林一般矗立着,每一根都价值千金,莽莽石林之间是无数闪耀着金光的齿轮,齿轮之间以锁链相连。
此刻所有的齿轮都在缓缓转动着,但此地却安静地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空气中流淌着一股沉闷的土腥气中夹杂着点金属味的味道。那是黑火的味道,几乎是大型遗宝标志性的味道。
天柱顶天神木造土,飞光引魂血河生生。
据说天地初开之时便是有一根联通天地的天柱,后世所谓的天柱石自然不是传闻中的天柱,但那也是目前找到的最硬、最坚韧的材料,拇指粗细便可负载千斤。
触目所及,这里的天柱石每根都有合抱之粗,只有这样才能支撑起一座山的外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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