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架起一道剑光走了。
跟谢棠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的顾简阳也终于转了身,御剑而去。
谢天影脸上的笑意顿时减了几分,喜怒不辨地看着谢道之,良久,方道一声:“回杏花州。”
闹了半宿,依旧昏沉沉的天空已在东边显出了几分黯淡的灰白,连些许的橙黄都没显出来。
远山堂内,亮如白昼,茶已经换了好几拨,一众人吵得唾沫飞溅。
谢棠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谢天影身后,对着长老们的唇枪舌剑充耳不闻。
谢道之垂首,默默地跪在地上。
这原本不关闻世芳的事,但不知怎得,她看着谢道之一进远山堂就跪下的身影忽然起了几分怜惜,便也留了下来。
都是修士,理论上,长老们吵架可以吵到天荒地老。这样的场面,谢天影已经看了许多年,早就学会了适时地神游天外。
一半心神听着这个长老指桑骂槐,那个长老祸水东引,另一半……
她七想八想,一会儿念着方圆的温柔怀抱,一会儿琢磨着什么时候能卸任,一会儿又想起了齐家最近的小动作……
把所有事情都想了一圈,长老们还在中气十足地对骂着,谢天影终于拍了拍桌子,不耐烦道:“够了。谢道之禁闭三个月思过,月例停一年。若再有如此行为,则逐出谢家!”
“不可!”一位长老立刻跳了出来,手上的扳指亮得惊人,显然并非凡物。
他大声道:“如此惩戒怎可警示弟子!这回可是连长洲剑仙都惊动了,家主罚得太轻了!依我看,现在就应该把她逐出去,免得再生是非!”
谢天影冷笑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位长老就放下茶盏,率先讥讽道:
“四长老真是好头脑!赶着给十二阁送苗子去呐,人家可真是要谢谢你了!”
平泽谁不知道谢家一大一小两个傀儡师,小的那个未来可期,大的那个可是十二阁出了大价钱也没能让她挂个客卿名头的人!这个小的虽然姓谢,但因为是捡来的,并非正儿八经的谢家子,不知道多少势力都盯着她呢。
四长老平日里就跟谢卉不对付,但能想到这样的主意,也真是光涨修为,不长脑子。
谢天影冷冰冰地看了眼他手上的玉扳指,目光如刀,似乎能直接把他的手剁下来。
四长老顿时讷讷地退了回去。
“家主你看,这谢卉参与了几分?”另一位长老慢条斯理道。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不语的谢道之就急急开口:“此事全我一人所为,与我师傅并无干系。”
“是吗?何以见得?”那长老毫不奇怪她会这么说,继续慢吞吞道。
自证清白向来是最难之事。闻世芳叹了口气,若非要牵强附会,那这傀儡术是谢卉教的,也能算在上头。
谢道之已经面若金纸,手中显出些血痕来。她心中苦涩,急促地喘息了几下便欲开口。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却横插一道,“诸位怎么都起得这么早,太阳都没升起来呢?”
远山堂内顿时一静,众人都朝外看去,只是声虽已到,人却还未到,只有远处一袭模糊的身影在极速掠来。
谢道之一扭头,眼眶顿时红了,手心却攥得更紧。
“谢卉!瞧你教的好徒弟!”一位长老脸色一沉,冲着那人遥遥怒骂道,“长洲剑仙都被惊动了!”
谢卉来得快,偏生到远山堂前时陡然停了下来,一边掸着衣裳,一边晃晃悠悠地跨过门槛,“哦?”
许是匆忙而来,她一身衣衫惨不忍睹,顿时让一些自诩正派的长老别过了脸,心中暗骂不已。
那衣裳倒也不是太过破烂,除了黑灰多些看着倒也还干净,只是十分的不搭和散乱。锈色的上衣配了水蓝夹正黄的裙子,领子还歪得十分明显,腰上围着一条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松绿色绸子,歪向了另一边,外面罩的却是谢家的雪青色外衫,上衣长而外衫短,直把人衬出了个六四分。
可谓是不伦不类的典范。
闻世芳看了也直叹气,但谢道之却是已经习以为常,直勾勾地盯着谢卉,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那不是挺好的吗,小之现在就能有如此壮举,那之后定会是个大人物啊!”谢卉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停了停,她又惊喜地冲着闻世芳道:“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闻世芳一下不知如何开口,好在谢卉也不指望回答。
她头一歪,对着面无表情的谢天影眨了眨眼,“我可以带徒儿走了吗?”
“不行!你今天必须解释清楚!”那长老立刻拦在了门口,恶狠狠地盯着谢卉。
笑话!好不容易抓到了这么个大把柄,他今天一定要让家主看看谢卉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天影敲了敲桌子,声音不算大,但远山堂立刻安静了下来。
“你可知此事?”
谢卉:“嗯,有所猜想。”
谢道之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五彩斑斓的女人,她自以为把事情瞒得很好了。
怎么会!?
从哪里看出来的?!
仿佛听见了谢道之心声,谢卉扭头稀奇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徒儿,突然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得见吗?”
一众人:“……”
谢道之有些晕,但她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看得见,您的手。”
“你看,你不瞎,我也不瞎,你做的那些事我自然看得见。”
“果真如此!”某长老冷笑一声,桌子拍得震天响,“你放任徒弟入那外道,引来长洲剑仙,可知会给谢家带来多大的麻烦!?”
“那可是长洲剑仙!”
“这事吗,”谢卉嫌弃地捂了捂耳朵,皱着眉头想了想,“古已有之。据典籍记载,上古时代的奇楠居士就用过。况且,我徒儿用的是已死妖兽的残魂,又并未以恶法折辱它们,何来邪魔外道之说?长老你难道不知道长洲剑仙的脾气么?”
二长老气得哆嗦,一拂袖,“不知悔改!”
谢卉坦然领受,无辜道:“长老若是看不惯,何不去找远春君?想当年镇魂塔里多少魂魄,我徒儿总比不得她吧?”
闻世芳:“……”
长老们一众哑了火,眼神在青衣人身上一掠而过,喝茶的喝茶,看天的看天。毕竟,她说的没错,枯荣道也没比那拘魂的干净多少,但这位年轻的元君干了什么,在干什么,打算干什么,他们没资格过问。
谢天影促狭的眼神看了过来,闻世芳想了想,决定装聋。
最终证明,谢道之的良心还是比她师傅要多一些。她嘴唇动了动,传了一道音。碍于修为,这一声秘密的传音变得人尽皆知。
“师傅,远春君救过我一命。”
“哦。”谢卉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她也救过我。”
闻世芳:“……”
真是难为她还记得。
二长老看不惯她这副懒懒散散的样子,眼睛里都快喷出火了,“谢卉!你还知不知廉耻!你们用魂魄造傀儡,那和远春君做的是一样的么?!不要颠倒黑白!”
“行了。二长老,你那小儿子最近怎么样啊。”谢天影突兀地插了进来,虽是问句,语气却平淡至极。
她锐利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二长老,没有一丝感情。冰冷的晨风终于吹了进来,远山堂的温度一下子降了下去。
闻世芳心头忽然一颤,谢天影是谢家的家主的事情从未像此刻那么明显。
二长老骤然紧绷了起来,背后开始渗冷汗。傀儡虽好,但谢卉师徒一向特立独行,和其他长老都搭不上边,偏生又坐享海量资源,看她们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
刚才他一番折腾就是为了能好好打压一下谢卉,还有她那个桀骜不驯的徒儿,但他万万没想到,谢天影居然如此信任她们。
至于他那小儿子,自然是没做什么好事!
想到折在他手上的那批金精,二长老心疼得肝都在颤。
混账东西!要不是临时出了这档子事,他不得把老本都赔进去么!
他咬牙开口,“多谢家主关心,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最近还好。”
谢天影玩味地“哦”了一声,随即起身宣布:“谢卉你的月例也停一年。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众长老们心有不甘,却谁也没吭声。
谢天影看着长老精彩纷呈的表情,心中大悦。从前若是有人跟她讲,她会在这种时候开心,她绝对会嗤之以鼻。但现在嘛,确实挺有意思的……
谢卉也很开心,她确实有些怵长洲剑仙,谢天影此举就是明摆着护着她们。不过就是一年的分例,算什么,她东西多着呢!实在不行就偷偷换一些呗,谢天影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走啦!”谢卉一把拉起还跪着的谢道之。
长老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徒二人扬长而去。
84 ☪ 傀儡阵(七)
◎三圣剑下无邪魔◎
这几日,中陆城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修士们到底还是人,这三步之外便不可见的雪让许多修士都消停了不少。杨心岸不知所踪,而长洲剑仙也没了动静。
闻世芳也终于和谢天影喝上了一回酒。
酒是谢家永年坊里珍藏了三十年的玉液光,很是应景。这一回,酒量一向很好的谢天影喝得烂醉,踉踉跄跄地跑到了漫天飞雪里,打了一套拳,说是叫一意拳,她自创的。
白茫茫的背景下,那身沉重的紫色都被衬得轻盈了不少。
还是刚从桐城赶回来的方圆把她接走了。
方圆的温柔耐心一如往日。闻世芳目送着二人一紫一白,似乎合二为一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漫天飞白里。
最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蒋瑛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陪她喝完了剩下的酒。
闻世芳其实也有些醉了,但她酒品好,又不忘事,没人敢在她喝醉后捉弄她。
一向唠唠叨叨,没个正形的蒋瑛难得有些疲惫,一开始都没怎么说话。几杯酒下肚,她才又恢复了平日里那神气活现的样子,拉着闻世芳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说着川北那个长命的皇朝又怎么怎么样了。
说着东阳的谁谁谁和谁谁谁飞快地结成了道侣,又飞快地反目成仇。
说着云州那位神秘的鹤散人又写了什么新奇的话本子。
……
许是房间太暖,屋外的雪太大,闻世芳也难得有了一丝倦意,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光怪陆离,分不清是何年何月,也辨不出身在何地,只是有听来并不喧嚣的欢笑,还有飘飘荡荡的落花,风一直在吹,长路迢迢,她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身边却永远伴随着一道白色的身影。她不知道那人是谁,居然也从来没有试图去看,只是一直走着,走着……
闻世芳是在一声厉呵中醒来的。
“谢天影,出来!”
是长洲剑仙。
无数道冰冷的剑气高悬,将整个谢家笼罩得飞鸟不进,层层叠叠的防御大阵启动,漫天流星雨似的灵纹和禁制瞬间闪现了出来。
雪还是没停,忽略掉四溢的杀机,五光十色的大阵闪烁在漫天飞雪中,直接映出了一片琉璃世界。
闻世芳出来的时候,谢天影已经到了。
她一身紫袍,猎猎作响,飞雪在她身侧化为蓬勃的水雾,一丝丝致命的气劲在其中飞窜。
她森然开口:“剑仙此举是何意,当我谢家是好欺侮的吗!?”
长洲剑仙厌恶地扯了扯嘴角,几乎不怀好意地朝谢天影扔了个东西,“谢家主,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谢天影一手截住了那物,是个傀儡。
她心头咯噔一下,往灵核里一探,缺损的三魂七魄赫然在内。
人的。
闻世芳默默上前,接过傀儡,也探了探。
长洲剑仙冷笑一声,问道:“远春君,这可是人之魂魄?”
闻世芳收了手,淡淡道:“不知长洲剑仙从何处得来此物?”
“得来?”长洲剑仙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遍,怒骂道,“分明是你谢家已经无药可救,才能让我在中陆城中也能碰见此邪物!”
“慎言!”闻世芳和谢天影同时厉声道。
两人对望一眼,谢天影含怒开口:“剑仙如何认定这就是我谢家子弟所为?莫不是剑仙与杨家交好,便看不起我谢家了?”
长洲剑仙冷哼一声,阴沉道:“那傀儡底下的印记分明与当日平阳谷中的一模一样!怎么,平阳谷不是你谢家的了!?还是说,你觉得我和杨家人沆瀣一气,来针对你谢家?”
闻世芳脸色十分难看,不惊枝骤然直指长洲剑仙,“剑仙还是少说些话吧,这傀儡到底如何而来,还不知道呢。”
不惊枝飞快地沾上了落雪,明朗的绿意正肉眼可见生发出来。
长洲剑仙难以置信地望着身前貌不惊人的枝桠,他能感到上面浩瀚而诡秘的气息在一点点壮大。
况且,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这么快动手了。
“远春君是一定要淌这一趟浑水吗?”他阴森森质问道。身侧,一柄古朴长剑骤然出现在风雪中。三圣剑随他百来年,早已和他心意相通,如今正是怒气高涨的时候,剑气也跟着森寒了起来。
一直抱剑站在一侧的顾简阳也走了过来,威胁性地盯着谢天影。
脚下,五光十色的大阵灵光愈发闪烁。大阵内,紫衣弟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惊骇地看着头顶上的对峙。大阵隔绝了攻击,也隔开了声音,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头上的都是谁。
家主,远春君,元光剑和长洲剑仙。
两个半步元君和两个元君。
杏花州明年还能有杏花赏吗?不少人心中冒出了这么个念头。
闻世芳淡淡道:“剑仙或为有心人利用也未可知。”
她总觉得,谢道之和谢卉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况且黑衣人也很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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