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想来也是。耗费如此财力和人力,自然是打着趁她病要她命的主意。
蒋瑛幽幽叹了一声:“你可知道,你们快把生门十大杀手杀光了。”
闻世芳意外地看向蒋瑛,“生门是你的?”
蒋瑛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不知想到了什么事,她忽而笑了起来,冲着脸色有些难看的剑客悠悠道:“小变数,你可真厉害。”
倪霁温声道:“多谢。”
那模样活像一个翩翩君子在棋盘上胜了一招半式时,说出的谦辞。
蒋瑛大笑起来,周身的天南火都为之震动,游走的火龙仿佛蓄势待发。
她边笑边摇头,“小云儿啊,你可一点都不像你师傅,她若是听了我这话,保准会把自己夸上天。你说,你这都是从哪里学的?也不是谢家主的作风啊?”
她忽而转向闻世芳,神情不解中透着三分揶揄和一分遗憾,“怀梦啊怀梦,我真是不懂,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剑客呢?一个没了,又来一个。”
蒋瑛说话一向难料,对她来说,没有不合时宜这个概念,永远可以插科打诨,但闻世芳听见这话还是神情空白了片刻。
那一刻的时间好像被拉得无限长,纷乱心绪如万鸟惊飞,她什么也没捉到,只是反应过来后,她发现,自己已经扭头死死地盯住了身侧的挺拔如青竹的身影。
蒋瑛看好戏似的抱着手望过来。
白袍剑客的心情很奇妙,她从未想过此事会在这种情况下被说出来。她一直知道自己和她名义上的师傅,血缘意义上的姨母很像,也一直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和自己的姨母牵绊很深。她曾经确实想过自己是不是爱屋及乌中的那只鸟,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不可能。
一来,她心上人认人的方式不一样。二来,若二人当初真有点什么,就凭这点牵连,她就绝无可能登堂入室。
闻世芳还在愣神,就看见身侧剑客突然微微侧身,给了她一个笑,那笑意温和而深长。一瞬间,那个前几日还委屈落泪的人就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倪霁想了想,“前辈归送遗骨之恩,晚辈没齿难忘,屠戮亲族之仇,晚辈也绝不放下。至于怀梦与我之间,她是我心之所向。而怀梦如何想是她的事,我如何做是我的事,前辈还是莫要多言了。”
闻世芳眼皮一颤。她一来没懂“屠戮亲族”指的是什么,二来那后半段话,也确实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心中说不出是酸涩还是欣慰,又或者是无名的愧疚,破土而出。
蒋瑛惊异打量着倪霁,随即点点头,自觉没趣地“哦”了一声,“倒也不费事,我就是提醒一下而已。”
余音刚落,一直游走在她身侧的火龙便昂首而起,体型暴涨,顷刻间就已是几层楼高,飘逸的天南火眨眼间就成了燎原烈火,恐怖的高温几乎将周围扭曲成了熔岩火地。
耳畔龙吟层层荡开,几成实质性的音波犹如巨浪滚滚,狰狞的龙首几乎遮天蔽日,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突然毫无征兆地冲过来。
身后,三位黑袍人也抓住时机,卡着方位,合力攻过来,浓重的黑雾在琉璃似的火焰中逸散,正如熊熊烈火中的烧不完滚滚烟尘。
前有蒋瑛,后有煞气,上面还被火龙死死笼罩。
天心剑上流光划过,冰冷的剑光蓄势待发。
就在那一点寒光刚要点向火龙时,一缕发丝悄然卷曲之时,天地陡然一静。
飘逸的龙须堪堪扫过剑脊,却停在了那一瞬,柔软细长的须子毫无依凭地悬在了半空。黑袍人脚不沾地,手中的滚滚煞气一边逸散,一边奔流,却突兀地凝固在了火中。
很难说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那个霎那,倪霁觉得自己手中紧握的天心剑似乎已经刺入了一片灵气洪流中,又好像是一片虚无。
她感觉过了很长时间,但只是短短一瞬,下一刻,一道熟悉的灯火骤然亮起,眨眼间就弥漫到整个视野范围内,天南火的半透明金色与这灯火几乎融为一片。
古奥的龙吟声沉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声音,似有千千万万人在耳边低声唱诵着完全不同的内容,一种恐怖的天地浩大之感急速占满了她的全部心神。
倪霁心神一震,识海内的佛光莲剧烈震颤起来,五色佛光照彻识海,她耳中似乎又听到了梵音阵阵。
眼中所见非心中所见,耳中所闻非世间之音。
这种错乱感让她气血翻腾,周身剑气纷飞,剑鸣高张。
刹那间,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霎时她心神一定,耳边骤然一静,只余渐渐安静下来的梵音。
她抬眼望去,瞳孔一震。
下雪了。
不对,这不是雪。
是无穷无尽的不惊花,即开即落,即落即散,那应该只是一抹照影,但即便只是照影,也无碍于它的恐怖。昏黄的光域内,纷纷扬扬的素花犹如漫天纸钱,盖住了每一星火点,随后淬灭成灰。
天地四合,悚然一静,随即,万籁俱响,簌簌摇动的草木都猛然震颤,万千寒光自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直奔黑衣人而去。
身后的黑衣人尚还来不及收回煞气,便重重倒飞出去,滚烫的鲜血洒了半身。
琉璃般的巨龙长长哀嚎一声,纤毫毕现的身躯化作点点火光,骤然回转到蒋瑛身侧,将那高挑的身影淹没在飘摇的火焰中。
似乎有人轻声笑了一下,下一刻,模糊的黑色身影骤然消失。
倪霁寒毛倒竖,毛骨悚然,天心剑随心而出。
“锵”
一声清响,天心剑与一柄金刀悍然相击,持刀者正是闪现在眼前的蒋瑛。
她轻“咦”一声,随后抽刀回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向她身后的青衣人。
倪霁只觉手上力度大得惊人,似乎能与以强悍肉身著称于世的谢家主并驾齐驱。
锐利无双的刀锋眨眼间就到了眼前,青衣人鬼魅般地往后退了一丈,无数灵纹飘然而起。
同一时刻,天心剑也带着浩荡长风刺向蒋瑛。
那一瞬间发生了很多事——
金刀在眨眼间消散,又陡然出现在一丈远处,正好抵上青衣人的心口。浩浩长风本要贯穿蒋瑛的后心,但在脊背几个奇异的扭曲下,只贯穿了她一条肩膀。漫天灵纹印出的流光中,危在旦夕的青色身影终化作虚无,墨色的冰冷枝桠悄然割开了蒋瑛的颈侧。
澎湃天南火倾巢而出,浓重到窒息的煞气猛然荡开。
蚀骨销魂的煞气厉鬼般撕开二人的血肉,熊熊天南火又瞬间舔舐掉滴落的热血。冰火两重天,兼之蚀骨剧痛。
蒋瑛整个人包裹在两者的混合中,不见身形,更不辨神色。
闻世芳强行压住喉头的腥甜,昏黄的灯火暴涨至晃眼的程度,黑雾如潮水般退散,猎猎焰火迟疑了片刻。
她看向雪衣剑客,“别看。”
下一瞬,天书般的诡异墨纹从笼壁上挣脱,疯狂涌向蒋瑛。
那些墨纹犹如连篇草书,又像是不识字稚子的涂鸦之作,似乎毫无意义,乍看心惊,再看已是头晕目眩。
浑身裹挟着煞气的人骤然伸手,手上血迹蜿蜒纵横,竟然抓住了那些墨纹。
刹那间,无边尖啸四起,凄厉难言,闻者神荡。
触目所及似乎有荒草枯树,古坟点点,青天白日竟有无边鬼地之感。
喉头一甜,闻世芳再也压不住翻腾的气血,周身昏黄灯火一暗,又带着层血色飞快亮起来。
身侧,天心剑主长啸一声,剑鸣如呼啸长风。
旷野上,凌冽的风刮过,荒野孤坟扭曲碎裂,一切消失于无形,刚刚所有似是一场幻梦,焦土遍野,不见生机。
一声悠悠叹息消逝在风中。
九黎宗最高峰,一人漠然望着百里外的荒芜,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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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 落花诗会(一)
◎我来◎
天麓山,重重阵法中。
浓重的金光照彻了整个杨家,三公主袖手旁观着一条心链活生生将一位长老拧成了一团细密的血雾,心链另一头,杨心岸面色冷然,手中的代天印散发着恐怖的天道威势,几乎让人忍不住俯首称臣。
“还有谁?”
平日里刻意文雅随和的声音此时森严如戒律,层层回荡在杨家上空。
众人面色惊变,修为低些的已是面色惨白。
同样的代天印和山河锁,如出一辙的手法,平日里倒也不见杨心岸有如此实力。几位长老勉力维持着一身从容风度,隐晦地对视了几眼,一齐望向被围在中心的一位高大男子。
杨昭面色几经变幻,最终上前一步。
与此同时,隐没在阴影中的三公主也上前一步,不偏不倚对上了杨昭,浩瀚的灵气缓缓逸散。
杨昭愕然,“你是何人!?”
三公主并不答话,只静静地立着。
杨心岸沉郁地望着杨昭,厉喝一声:“退否?”
“爷爷是不是……”他停顿许久,答非所问,“是不是你杀的?”
杨心岸森然的眼神一一扫过他背后的长老,嘲讽道:“你应该知道你身后那群蠢货想干什么吧?”
“你!目无尊长,不得好——”
话音未落,那人心口便被杨心岸的长链贯穿,神魂俱灭。
杨昭漠然地瞥了一眼身后升腾起的点点灵光,“是,还是不是!?”
“不是。”
三公主眉头紧锁,总觉得杨昭有些古怪。
杨昭短暂地笑了一下,随后身形一闪,干脆利落地退到了场外,身后几位长老顿时毫无依凭地暴露在杨心岸的心锁范围内。
“你!!”
但是已经来不及说话了,脊背的凉气飞速爬了上来。刹那间,众长老代天印和山河锁齐出,恐怖的金光闪得人眼前白茫茫一片。
杨心岸诡异地笑了一下,手指微微一动,头顶护山大阵悍然下落,金光顿时消弭于无形,众长老神魂巨震,口鼻鲜血直流。数条人影自背后窜出,飞快地将瘫坐到地上的长老困住。
就在那一刻,似乎放弃夺权的杨昭动了。
他鬼魅般地绕过三公主,冰冷的金光直取杨心岸首级。
那一刻,他已经见到杨心岸脖颈上溢出的一条细细血线——只差一点点。
但,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电光火石间,杨心岸已经飘然避开了三丈之远。
身后,高亢渺远的歌声响起,如同有人往识海里死力钉了一根长钉,难以忍受的剧痛让杨昭的山河锁溃不成形,控制不住地反绕到他自己身上。
下一瞬,骤然放大的代天印从天而降,天道旨意般不容抗拒,意图将面若金纸的杨昭镇压。
那几乎就要成功了,重物挤压骨肉的碎裂声已经悄然响起,但在金光和血光之中,一张破破烂烂的符箓陡然成灰,轻飘飘的灰烬下,已不见杨昭的踪影。
杨心岸收手,“啧”了一声,吩咐道:“全力搜索杨昭,特别是川北一带。另外,封锁天麓山,所有人不进不出。”
语毕,有人领命而出,有人迟疑道:“碧霄君身陨的消息我们恐怕瞒不了太久……”
“那就不瞒了。”
话音落下,杨心岸也不管手下什么反应,只一挥手,手下便识趣地领命消失。她转身意外地看向三公主:“我以为你不会出手的。我们的交易并不包含这一项。”
三公主神情淡淡:“我们的交易前提是你不能死。”
“……那海国主容得下你这一身因果?”
“我既已上岸,便无惧因果。”
杨心岸沉默片刻,突兀地笑了笑,“过几日安静些,我便打开雁归处。”
中陆城。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如水滴入海,悄然汇入了喧嚣人流中。
落花诗会在即,各方势力都涌入了这小小一座中陆城,带来的还有各地轶闻。即便世事风云变幻,各方心思各异,长街之上仍是一片熙熙攘攘之景。
“欸,你们说最近长洲剑仙怎么没消息了?别是死了吧!?”
“说不一定呢。不是前两日有人见了白日坠星么?那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一般不都是某某大能死了,就掉颗石头砸一砸地么?”
“……那叫天道感应!!”
“感什么应!?”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那是碧霄君呢?”
“你怎么不说是川君呢?碧霄君正值壮年,川君都活了多少年了?”
“其实,远春君也有可能啊。”
“哦哦哦,我也听说了。她好像折在青州了。”
“你说这些个元君最近都倒了什么霉,怎么一个个的都不安分呢?”
“别说了吧,那些个人物用得着我们操心么?”
“倒也是。你听说没,夏家那破剑出世了!”
“早知道了!不就是那位云栖少主么?这有什么好稀奇的,长洲式微,如今也没几个像模像样的剑修能配得上天心剑。”
“要说那倪家还真是好运气啊,有一个倪怀雪还不够,竟还来一个!”
“谢家不也是么?不说谢棠,单是那谢抱晴,不是前几日出关时引动了天相么!”
“唔,不是说天心不祥么?”
“一柄剑而已,有什么凶吉?换你你不要?!”
……
偌大酒楼,语声喧哗,一桌衣着各异的散修正就着几碟小菜,指点江山,讲得吐沫横飞,全然没认出身侧“折在青州”的远春君和“夏家破剑”的新一任剑主。
自莱山一战,蒋瑛再未试着截杀过她们。莱山到中陆的八百里几乎是一路坦途。说几乎,那是因为闻世芳的伤终于压不住了,时不时便需要找地方停歇些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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