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棠回神,快速收拾心情,理了下衣服下车。
导演在庭院里搭了遮阳伞,伞下一方木桌,桌上几只茶杯,显然刚刚已经有客人喝过一茬。
孟云走上前,客气地寒暄道:“司导,好久不见,庭院布置得真是风雅,您这园艺水平比起导演功力,可是丝毫不差。”
导演司岳笑着与她握手,谦虚道:“哪里是我的功劳,都是拙荆设计的。”
这时两人从屋里走出来,前面的女人年逾四十,保养得宜,看上去至少比原本的年龄年轻十岁。
楼霏端着一壶茶放在木桌上,笑意爽朗:“创意是我想的,他个老匹夫懂什么审美?”
司岳看着她笑笑,也不反驳。
孟云早年与这两位打过交道,习惯了他们素来是这般相处模式。
她朝自己带的艺人使个眼色,不知道对方又在发什么呆,毫无反应。
孟云没好气地在季棠腰上掐了一把,低声磨牙:“跟司导打招呼啊。”
季棠如梦初醒似的,激灵了一下,赶紧朝导演伸出手。
“导演您好,我是季棠,来面试慕容楚这个角色。”
说完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望向导演老婆的身后,那人微微张着嘴,表情同款震惊。
季棠心里一阵气闷。
好你个肖昱江,昨晚上给你推荐你不听,结果今天自己跑来了?
还说下部戏已经定好了,不会是诳人吧?
他为肖昱江对自己有所隐瞒而郁闷,颇有一片诚心待人,对方却藏藏掖掖的气愤感。
导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朝肖昱江招招手。
“小江过来,你们这么熟,也不用我多介绍了吧。试戏的片段正好是关于沈墨阳与慕容楚的,你帮小季对对戏。”
肖昱江立刻走过来,从导演手中接过打印出来的剧本片段。
季棠愣了愣:“他是?”
司岳笑笑:“前两天刚定下来,沈墨阳的扮演者。”
季棠:“……”
原来如此,前两天视频的时候,确实听肖昱江说他有个试镜,原来就是这部剧。
而且还是昨天自己觉得最适合他的角色。
季棠瞬间阴转晴,莫名兴奋起来,觉得自己选人的眼光真是棒呆了,跟导演有的一拼。
他本来还想问问导演怎么知道他跟肖昱江认识,但没给他这么多时间,肖昱江很快看完试戏片段,说:“可以了。”
季棠连忙调整状态,清空一切杂念,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然化作戏中人。
第一个片段,是两人初次见面。
武林大会后,以沈墨阳为代表的望月城一行人赢得了天玄剑,回程途中在茶棚短暂休息。魔教少主慕容楚一路跟踪至此,化名楚为明,假装是从魔教逃出的药人,一路被追杀至此,向望月城乞求帮助。
季棠今日特意穿的一身白,新中式风的衬衫与长裤,微风吹过,仙气飘飘。
只见他往远处稍走几步,然后啪叽一下就趴地上了。
肖昱江坐在藤编的椅子上,在木桌前喝着茶,情境与茶棚类似。
季棠在地上毫不吝惜地滚了一身草屑,满面惊惶地连滚带爬朝肖昱江靠近。
他的嗓音原本比较清澈,现在硬压出一种嘶哑的声响来。
“救……救我……”
刚才那一跤摔得很重,他一时没力气站起来,但后面却仿佛有千军万马在追杀,不顾性命也要朝有可能救下他的人爬过去。
此时他与沈墨阳之间尚有一小段距离,倒下得太早,倘若茶棚的人看不到,这出戏可就白做了。
但剧本上确实没有给出过明确的距离,只有一条简单的场景描述,导演也没有指定,此刻纯靠演员个人发挥。
孟云在一边旁观,从季棠摔在地上之后,将近半分钟的时间里,都是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她只能看到季棠的神色越来越仓惶,两鬓淌下汗珠,抓在地上的指缝里沾满了泥。
他紧咬着唇,眼底赤红,急得泛出泪花来。
孟云在心里简直想骂街了。
她知道自家艺人演技不行,但没想到这么不行。
你趴得这么远,其他演员怎么跟你互动啊?
看看肖昱江,在起码五米开外的地方悠哉地喝着茶,压根就没有搭戏的意思,故意晾着让季棠出丑似的。
还跟旁边的导演说说笑笑,只偶尔才瞥季棠一眼,孟云简直想冲过去把他们手里的茶水扬了。
就在这时,远处的季棠做了个回头看的动作,眼睛一瞬间睁大,抬手往额前挡去。
口中一声惊叫:“啊——”
几乎同一时刻,肖昱江一口饮尽杯中茶水,手腕翻转,猛地将茶杯朝季棠的方向掷出。
“卡。”导演喊道。
司岳朝季棠招手示意,让他过来休息喝茶,但并没有立刻给出评价。
他转头去问站在孟云身侧的楼霏:“夫人觉得怎样?”
楼霏的位置同样将季棠方才的一系列表情尽收眼底,她朝木桌边的两人走去,笑着点了点头。
“比上一个来试镜的强多了。”
孟云:“?”
她跟在楼霏身后,看向喝茶的两人,见司岳和肖昱江都表示赞同的样子,讨论起刚才试戏片段的剧情。
孟云:“……”
头上的问号更大了,疑惑的眼神最后落在季棠的身上。
这小子不会真有给人下降头的本事吧?
第19章 选我我便宜
季棠捧着从草坪上捡起的小茶杯走过来,背地里嗔怪地瞪了肖昱江一眼。
“啥都敢扔?这杯子很贵的。”
司导乐呵呵道:“没事,我们事先商量过,剧本上沈墨阳救你用的就是茶杯。”
他示意季棠坐在椅子上,问道:“说说吧,为什么这么设计?”
季棠清了清嗓子:“慕容楚乔装的目的,是要混入望月城的团队,跟着他们一起走。
那么除了外形和表情装得足够迷惑人之外,他的行为也不能令人产生怀疑。“
他抬头看了肖昱江一眼,“我如果直接闯进茶棚,引着魔教追杀者跑到望月城的人面前,他们或许会出手相助,但未免太过刻意,事后对我有所怀疑。”
“所以,在较远的距离便摔倒,可疑度会大大降低。”
季棠伸手朝方才躺倒的位置一比划。
“沈墨阳等人都是习武多年的练家子,耳力、眼力非常人可比,这点距离发生的事,他们看得一清二楚,我只需要远远地做戏给他们看即可。”
说罢他一笑:“反正最后关头他肯定会出手相救,多么合情合理。”
在一边听着的楼霏也笑起来,直白道:“你这些心眼子,确实很适合骗人。”
季棠一哂,下意识往肖昱江那里瞟了一眼,对方十分默契地也在看他。
两人对视一眼立即转开了视线,双双对这个问题表示认可。
楼霏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继续点评:
“表情处理也还不错,很自然,不夸张,看不出明显的表演痕迹,用镜头近距离拍摄效果应该会更好。”
司岳也点头表示赞同,对在场的几人示意:“准备下一段吧。”
看来上一个片段是过关了,季棠些微松口气。
他站起身活动下手脚,烈日透过遮阳伞,斜斜漏进几缕光线照在他脸上,映着年轻人苍白的脸颊,显出几分病态又疯狂的美感。
孟云听完这番解释,才明白自己看不懂的操作原来都是特意设计。
她忍不住重新打量自家艺人,对接下来的表现莫名有些好奇。
第二段试镜片段,是全剧后期,沈墨阳统领各大门派围剿魔教老巢,活捉慕容楚。
将他绑回望月城,并逼问魔教密道的地址,以便追踪趁乱逃跑的老教主与幕后之人。
地点发生在望月城的密室之中,慕容楚双手被缚在椅子上,当沈墨阳与他的城主母亲前来审问时,却意外从慕容楚口中得知了一桩陈年秘辛。
季棠把刘海儿抓乱了些,又在嘴唇上咬了两口,弄出一丝血腥气。
接着拖了把藤椅放在一边,坐在上面双手背于身后,垂着头闭上眼睛。
“我准备好了。”
司岳朝自己老婆和肖昱江一展胳膊,示意道:“城主,少城主,请。”
两人立时仪容肃穆,起身从一道不存在的门槛跨过去。
肖昱江走在前面,缓步朝季棠靠近,距离一步之遥时方停下。
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声音却低而沉闷:“送来的药,为什么不喝?”
季棠依旧低着头,闻言嗤嗤地闷笑几声。
“我早就不是楚为明了,你何必如此?假惺惺的,令人作呕。”
肖昱江拳头握紧,却只是气愤地盯着他的头顶,不发一言。
季棠缓缓抬起头来,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看着他的表情,露出玩味的笑。
“你们不杀我,不就是想要从我口中问出密道所在吗?”
他用眼神示意肖昱江靠近,等对方弯下腰时,贴在他耳边小声道:“其实,你们望月城有人比我更清楚。”
不理会对方疑惑的表情,季棠转动眼珠往门外瞥去,目光冰冷,扬高了声音。
“是不是啊,沈城主?”
肖昱江直起身怒道:“你又耍我!”
季棠不理会他,目光紧盯着从门外缓缓走进的女人,眼底满是恨意与不甘,嘴角微微咧喃砜开一道危险的笑意。
“您应该还记得吧,娘?”
肖昱江猛地瞪大了眼睛,他飞快地转头看了自己母亲一眼。
母亲平静而没有反驳的反应令他心慌,他回过身恶狠狠地斥道:“乱叫什么?休要信口雌黄!”
季棠眼波微转,对上他惊惶的脸。
季棠眼睛很大,不苟言笑时颇有一种摄人的压迫感,他明明坐着,处于低位,但莫名令人胆寒。
他瞟了眼肖昱江微微发抖的袖口,启唇清晰而缓慢地讲述道:
“二十年前,各门派对无忧山庄也进行过一次清剿行动,为首的是当年在江湖上尚且默默无名的望月城。
而那一战,全因望月城提供的内部情报,才得以顺利攻入山庄腹地,重创魔教。
当时的城主之女沈飞雪更是一马当先,亲手斩下前任老教主的项上首级。
从此之后,望月城一战成名,在江湖站稳了跟脚。“
季棠幽幽望向肖昱江身后的女人,露出嘲讽的笑。
“一年后老城主病逝,沈飞雪继承城主之位,并招一赘婿,次年生下一子,取名墨阳。”
“此子天资聪慧过人,十三岁便习得剑法大成,十七岁单挑剑仙并打成平手。世人皆赞沈城主除魔有功,为民除害,才得此福报。”
“可是……”季棠微微一笑,染血的薄唇弯起残忍的弧度。
“你想不想知道,当年你的母亲是如何对魔教内部机密了如指掌的呢?”
肖昱江看着他的表情,脊背发凉,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不,我不想……”
他转过身胡乱去拉母亲的衣袖,“这人满嘴谎话,最擅长骗人,我们走吧!”
母亲一动不动,身后的季棠盯着他的背影,高声道:
“是因为沈飞雪改名易姓、乔装身份,与当时的魔教少主慕容烨私定终身,委身五年之久,甚至为其生下一个儿子,才得到魔教上下的信任,拿到的一手情报!”
“你胡说!”肖昱江猛地转身,几步跨到季棠跟前,一手揪住他的脖领,拳头高高举起。
季棠桀骜又轻蔑地与他对视。
“住手。”
母亲的声音在背后轻声响起,是阻止也是默认。
肖昱江不敢回头去看,高举的拳头迟迟没有落下,眼底的泪光却一瞬间逼了出来。
季棠眼都没眨,微笑着对上他赤红的双眼,轻声细语道:
“弟弟,我这身骗人的本事,跟咱们的娘比起来,可是差远了呢。”
他脸色被粉底涂得苍白,沁血的薄唇更衬出几分脆弱破碎的美感,明明是在笑着,眼底却透出冰冷与恶毒的光。
他就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般,满足而残忍地欣赏着自己努力的成果,别人越痛苦,他就越快乐。
可是到最后,肖昱江颓唐地收起拳头,松开他的衣襟时,季棠垂下眼,在纤长黑浓的睫毛遮挡下,一抹悲伤悄然从眼底荡过。
“卡!”
司导起身站起来,走到这几人面前,他不急着发表意见,先给了演员几分钟的出戏时间。
肖昱江擦了擦眼角,垂眸看着仍旧低着头的季棠,伸出手去,轻轻揉了下他的头发。
季棠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仰起脸时重新挂上了明媚的笑容。
他略带忐忑地看向导演:“司导,我表现得还行吗?”
司岳反问道:“最后一个表情,你为什么要伤心呢?”
季棠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场戏主打的就是一个报复,从母亲背叛魔教、抛夫弃子开始,慕容楚的父亲就疯魔了,将对妻子的仇恨转移到了儿子身上,从小残忍虐待。
慕容楚的经历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也不为过。
反观他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从小万千荣宠夸耀于一身,成长在花团锦簇之下。
两相对比,慕容楚很难不问一句:凭什么?
他对沈墨阳,生来就是带着嫉妒与仇恨的。
当他将一切丑陋的真相,一点一点在自己天真纯净的弟弟眼前揭开时,对方三观崩塌的痛苦,才能些许慰藉自己在暗无天日的深渊中沉沦多年的不甘。
可是,为什么最后却起了恻隐之心呢?
导演的目光紧盯过来,看不出是否满意,只待听演员能不能说出一个令人信服的回答。
15/49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