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珺的情绪藏得很好,却依旧被弦锦捕捉的清楚。
弦锦进了屋后,便走至窗前,瞥了眼院中布满水渍的土地,一面将木窗关小一些,一面不着痕迹的布下结界,隔绝了声音。
可还未等她开口,常珺便先她一步问道:“前辈,你是修什么道的?”
乍一下被常珺唤做前辈,弦锦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愣了愣道:“苍生道。”
常珺拧起的眉松了些,“我冒昧的问一句,你同玄又是如何看待苍生道的?”
经她这样一问,弦锦算是晓得她为何心情不大好了,定是少卿同她谈论起苍生道起了分歧。
弦锦倚在窗边,淡淡的道:“自然是以天下万物为己任。”
“那你和玄又……”
常珺话还未说完便被弦锦抬手打断,她缓步走上前,拉开桌前的椅子坐下,认真地瞧着她。
“我晓得你要问什么,我同玄又修的都是苍生道,皆以天下万物生灵为首,但是我很在乎她,她也很在乎我,可这不代表着在生灵涂炭的时候我会以她为首,”
“大爱和小爱,苍生和她,我首选的都是大爱和苍生,即使我死了,我也相信她会将我没做完的事儿继续做下去。”
弦锦顿了顿,又道:“但这些并不代表着我不爱她,也并不代表我不在意她。而你和少卿今日应当也是谈论了这件事儿,且吵了架对么?”
常珺还在回想她的话,只愣愣地点头。
弦锦瞧着她的模样,轻笑一声,“你们吵架,是因为她没有在你身上看见你有一分一毫的在意她,或者说,她没有觉得你将对于苍生的大爱分给她一点。”
弦锦点破了她的疑惑,似乎也点破了那层纱。
常珺恍然,方欲抬脚去找少卿便被弦锦拉住,她疑惑的转头,只见弦锦食指抵在唇边,神神秘秘地向她摇了摇头。
“再等一会儿。”
她浅笑着,轻声说。
第49章 刨心
水榭边的溪流不间断地淌过水声,恰巧掩盖住了脚步声。
玄又找到少卿时,她正一手捧着茶壶,一手捏了根木棍,低垂着脑袋蹲在水榭边的树下,瞧起来丧气极了。
玄又揣了两根糖葫芦慢吞吞地挪过去,“吵架了?冷战了?”
少卿依旧垂着头,闷闷的嗯了一声。
“不像我们,我和弦锦就从来没吵过架。”玄又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撕开裹在糖葫芦外头的玉米纸,语气中似乎夹杂了幸灾乐祸。
少卿狐疑的瞥她一眼,“你们真没吵过架?”
她这么一说,玄又倒是仔细的想了想,半天才道,“在常羊山吵过一架,就吵了两句,和好了。”
“你们那不算。”
玄又大惊,“你怎会晓得?”
“那时整个常羊山都被我笼在神识里,我想晓得什么,就能晓得什么。”
玄又忽地忆起常羊山上的事儿,便觉得面上发烫,咬牙切齿地踹了她一脚。
少卿被她踹得身形不稳,直直地趴在地上,身上的衣衫大半落进水中,湿了大片,可手里的茶壶却只晃了晃,并未洒出去多少茶汤。
她也没还回去,只是翻了个身子坐在地上,瘪着嘴。
玄又“欸”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叹道,“你到底在气甚么呢?她分明是你许久都未见的人。”
少卿仍旧垂着头,恹恹地瞧着衣衫上的水渍。
“她的确是我许久都未见的人,我等了她很久,一开始还会记得年月,后来时间长了,也就记不清了,可是我总是在盼着她回来的。”
“那你现在盼着了,不应当是欣喜的么?喏。”
玄又把包在另一根糖葫芦外的油纸拆开后递给她。
少卿接过后便捏在手心,并未有所动作,只是有些怅然,“失而复得,我自然是欣喜的,可是我更怕得而复失。”
“你若是怕,就更应当保护好她,和她吵架算甚么?”
“我保护了的。”
玄又拿着竹签对她指指点点:“那她不还是被伤着了么,你应当找找自个的问题。”
少卿咬下一块山楂,拧着眉看她,“你在pua我?”
“pua又是甚么?”
“老古董。”少卿嘟囔着。
“你孤独终老罢!”玄又转身就走,半道上却又折回来,撂下一句,“记着,思量好了,便去同她好好说说。”
就在玄又将将踏出水榭时,少卿又开口叫住她。
“你觉得她这样为苍生拼命真的值得吗?”
玄又哎呀一声,将手里的竹签扔进溪对面的泥土里,手上掐诀,转瞬间,那竹签就长成了挺拔碧绿的竹子。
少卿望着新生的绿竹,忽地抬手打断她。
“我晓得你要说什么,我们这些天神,不论是从三千世界飞升上来的,还是天生仙胎,亦或是天地万物所化,都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而我的红鸾星可以为常珺而动,但我不能围着她活,我此前也想过,干脆神陨之后一了百了,但是你昔年说的话不错,”
她的嗓音在抖,却还是继续说:
“我神陨后,此后的万万年里华胥氏都不能再出一人顶上我的位置,现在亦是如此,只是天神陨落便再无来世,我曾经失去过常珺一回,不能再失去她一回。”
玄又静静的听她说完,思虑了半晌后才开口,“你且放手去做,天雷劈不死我们,况且,你自九幽纳下常珺的神魂时,天雷就该劈在我身上了。”
少卿静默了片刻,撕开裹在山楂外的玉米纸,半晌都未出声。
直到她将玉米纸全部撕去后,才开口道:“我晓得,诛仙台的天雷劈的是仙,而你是天神,劈不死你,”
说着说着,她忽地勾出笑来,“我只是在想,这要是叫弦锦晓得,她会不会一剑劈死我。”
玄又抬脚又踹她一脚,但被她侧身躲过,只好笑骂道:“混不吝的玩意,你现在晓得甚么话该说,甚么话不该说罢!”
冷风在夜间呼啸而过,浓重的云层压得极低,夜雨纷纷扬扬飘落,细若蹁跹的牛毛。
常珺本是在屋子里焦急地踱步,可在一转头,方才还坐于身后的弦锦竟消失不见,仿若她今夜从未来过似的。
不待她细想,门边便传来敲门声。
她一打开门,只见湿了大半衣衫的少卿就站在面前,她的头发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顺着发梢滴在肩头,洇出一团深深的水渍。
少卿虽然此刻瞧着有些落魄,可傍晚那双含怒的眸子此时亮得惊人,眉间的怒气也不复存在。
“怎么在外面淋雨。”
常珺连忙将她拉进来,自袖里乾坤中摸出条毛巾递给她,催促着让她擦拭身上的水渍。
可少卿接过毛巾后也只是攥在手心,目光炯炯地盯着常珺。
未等常珺再说什么她便抢先道:“下午那会儿是我的不对,你日后若是要走苍生道,那我便陪着你走,我当时只是、只是…”
她说着说着,竟生出了几分扭捏,又红了眼眶,嗓音中带着哽咽的沙哑,“…只是想着你能多注意一点自己的身体,我不想看着你走在我前面。”
常珺停了手上的动作,面上焦急的情绪也渐渐消散,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柔和。
窗子外的世界不断有细雨伴着冷风扫过窗沿的沙沙声,窗子内的世界却静得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常珺说:“我知道。”
少卿眼中泛出了泪花,她看不真切,但她好似看见常珺也红了眼眶。
她听见常珺说,“我之前想了想,明白了你的意思,但是我当时是太想证明我修苍生道的理念,并没有太深的去想你的意思。”
常珺顿了顿,似乎是有泪花自眼角滑落了,“我现在知道你担心我了…但是应该是迟了。”
“不迟、不迟,这不算迟,我一大爱好就是等待。”
少卿伸手将她眼角的泪花拂去,而她自个儿的眼睛虽是弯起笑,可恍惚间好像也有泪花自她的眼角落下。
常珺倏地揪住她宽大的衣袖,她的力道很大,大到将少卿往自己的身边带了带。
第50章 情爱
常珺定了定神,红了面颊,却依旧盯着她的眼睛,认真且缓慢地开口:
“我想了很久,我很担心你刚修成的实体,因为你说不稳,而因为这件事,或者不仅仅是这件,我发现我很在意你,或者说我很在乎你。”
她不等少卿开口,像是抢着说话似的,急忙道:“不是和师弟师妹的在乎!是、是…是像弦锦在乎玄又那样在乎!”
常珺说到最后,已有了几分喊出来的味道。
她这一番话一字不落的被少卿收进耳中,她猛地怔住,令人发疯的喜悦冲撞在她的胸腔,而后又翻滚着冲上她的喉间,让她吐不出半个字眼来。
常珺于泪眼婆娑间见着面前的人唇角上扬,可又有豆大的泪珠不断从她的眼眶中落下。
少卿太晓得弦锦对于玄又的在乎到底意味着什么,她本是不确定常珺到底晓不晓得这其中的含义。
她又哭又笑的问:“你知道弦锦在乎玄又到底是什么吗?”
“我知道,”常珺向她认真地点头,“弦锦爱她,而我爱你。”
磅礴的喜悦再度蔓延开来,汹涌着,咆哮着,几近将少卿吞没,她的手在微微发颤,嗓音也在抖,“真的吗?”
常珺向她坚定地点头,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坚定的点头,“真的。”
少卿浑身都在抖,她用力将常珺抱紧,眼中的泪水滑落至唇上,叫她尝到了咸涩的味道。
她长高了,相对于年少而言,已长高了很多,可常珺仍旧是从前的身高,而少卿却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的距离。
可是现下的常珺并不知道。
但是没关系,少卿早已在漫长划过的岁月里习惯了等待,她有足够的耐心等着常珺将她记起,同她共同度过剩下的岁月。
常珺忽地将她推开,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花,笑着说:“你不准备亲亲我吗?女朋友。”
少卿将她的话尽数收入耳中,听得清清楚楚,她心中的瑟弦忽地断开,发出了静悄悄又略显空荡的回响,随即又被欣喜填得满当。
不仅是心里那一块儿地,她整个人几乎都要被喜悦填满少卿一手穿过常珺的腰线将她揽住,一手扣在她的后脑上。
微微发颤的唇瓣贴在一起,皆是尝到了对方口中属于泪水的咸涩味道。
夜风忽地迅疾起来,裹挟着细雨拍打在木窗之上,发出了更大的响声。
翌日,雨后的清晨泛着一股草腥味,不大好闻,也不算难闻。
积雪早已化开,只余一滩滩积水留在地上,碎石小路上零星布着几个脚印。
苏小白早已用完早饭,她不太喜欢潮湿的天气。
但她似乎格外喜欢这个院落,现下正和已恢复到小腿粗的狗熊一道蹲在碎石小路边,抠着好看的石头玩。
玄又懒懒地躺在大厅的长椅上,估摸了时间,想着少卿同常珺应当是不会下来用早饭了,便挥袖将碗撤下。
弦锦扶了扶有些歪的木簪,问道:“你昨个夜里同少卿说了甚么?”
玄又侧目看她,直起身子,改成了盘腿坐,“我同少卿说了,叫她放手去做,天雷劈不死我。诚然,这还是我和她的秘密。”
“你和她的秘密?”弦锦讶异地瞧她,“那你说与我听,不就不是秘密了?”
“现下是我和你的秘密,”玄又向她眨眨眼,“只是,我可真是对你昨日同常珺说了什么好奇的紧。”
弦锦唇边勾出个笑,考量了一下,捡了重要的说:“我说我爱你。”
闻言,玄又唔了一声,忽的有些委屈地道,“可我好似并未听你亲口同我说过。”
弦锦扫她一眼,微微眯起眼睛,“你好似也是没有的。”
闻言,玄又自长椅上站起来,将手背在身后,笑盈盈地凑到她面前,缓缓地道,“青阳陛下真真是伶牙俐齿,那你不妨猜猜我爱不爱你?”
“我晓得你爱我。”
弦锦塞了一颗盐渍梅子放进她口中,眉眼含笑。
盘踞在山上的雾气消散了几许,露出属于松树的深绿。
少卿一袭霁青长袍缓步下了楼,身后还跟着正打着哈切的常珺。
玄又瞪大了眼,想在二人身上瞧出些什么不同,奈何她细细地瞧了半晌,也并未发现什么端倪,这份心思只好作罢。
常珺今个打算回总局一趟,正在院子里和苏小白对着说辞。
玄又侧目望了眼常珺,极快地挪到少卿身边问,“你昨夜是怎么说的?”
哪晓得少卿文不对题的回道,“我同她在一块儿了。”
玄又啧了一声,重新问道:“我晓得,我是说…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很大,大到足以让弦锦听得清楚,现下她也凑了过来,正坐在二人身后。
少卿浑身上下都冒着喜悦,面上的笑是怎么也压不下去,她抬手勾住玄又的肩,笑着重复:“我说,我同她在一块儿了!”
这回不仅是 玄又听得清楚,连身后的弦锦也听得清楚。
玄又侧目瞧她,望着她喜气洋洋的模样,恍惚间似乎又想起她从前缩在殿中的可怜样,心中腾出了几分欣慰,也由衷的为她感到欣喜。
只是她同少卿斗嘴惯了,恭喜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终于有人要了。”
少卿也不恼,笑骂道:“你这张嘴,真是自小到大都吐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可她笑着笑着,却见着了玄又眼底包着泪,心里头晓得她是在为自个儿高兴。
弦锦此前虽同常珺的交集少,但也经历过那些陈年旧事的,现下瞧着少卿的模样,亦是为她的苦尽甘来感到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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