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晓得平复了多久,土地仙只记得那日漫天都是血腥味,高有百丈的城墙之下到处都是残肢死尸,百姓皆藏于家中地窖。
也不晓得是拼杀了多久,土地仙被血糊住了眼,眼前通红一片,身边的修士接二连三的倒下,最后只剩寥寥数人。
可眼前的邪修还是如潮水一般,黑压压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江枫鹤知晓若是此时退了,城中百姓定会无一生还,他如飞蛾扑火一般,用魂灵布阵,将南中城罩在了结界之中,叫那些个邪修再也前进不得半步。
他自个儿却是身死道消。
后来倜昭回了南中,自土地仙口中得知了此事,也并未说些什么,只带着他一道回了江枫鹤修行之处,叫他看守好此地,随后便消失不见。
大约是过了一两个月的样子,土地仙才再度见着了倜昭,彼时的倜昭发冠散乱,灰头土脸的,瞧起来就狼狈不堪。
但他一双眸子却是亮得惊人,自怀中摸出了一块小小的,只有巴掌大的石头,欣喜若狂的告知土地仙江枫鹤有救了。
随后的日子里,土地仙就见着倜昭不眠不休地拿着石头对着青石板刻画着,直至后来,他也不曾听倜昭告知他那是个什么东西。
倜昭刻完后,等了大约三个多月的样子,在某一日找来了土地仙,说枫佘,我要再回去一趟,此番极有可能回不来,若是我一年之内回不来,你便将我存在你这里的龙血尽数吸纳去,好好活着,好好修炼,终有一日,小鹤会再度回来的。
土地仙候了约莫有三五年的时光,也未见着倜昭的身影,只得吸纳了他的龙血,可他闭关再出关后,这方天地里就忽然出现了一具龙骨。
土地仙对着龙骨守在此地,又候了千年,也未见着二人回来的身影,倒是他长出了龙角,可身上却未生出鳞片。
他成了个蛟龙,不是龙,也不是蛟,就这么残喘着,又守了千年。
后来文华殿有一神官下界查验土地仙于土地的值守,碰巧见着了他,见他对这片土地有执着,便带他回了南天门。
直到那时,他才晓得,江枫鹤死了,倜昭也死了。
土地仙一面说,一面落着泪,他自个儿不晓得,但少卿却见他面上不断滑落晶莹。
花丛里的人影还在不断翻飞着,土地仙的眼中朦胧一片,他说是不记得了,可回忆起来,以往的那些个记忆竟如此清晰 。
土地仙恍然间忆起少卿还立在眼前,登时拱手行礼道:“叫青帝陛下见笑了。”
少卿只瞧了他一眼,心下大概是能拼凑出蟠龙族六皇子与江枫鹤之间的事儿了。
那倜昭怕是关心则乱,竟忘了前去文华殿瞧一瞧江枫鹤会不会因此而功德飞升,只一个劲的去想着怎么复生他,这才落得如此地步。
或许那六皇子当时能在冷静些就好了。
可是这种事儿,大抵也是冷静不下的。少卿想。
她瞧了眼土地仙,又看着花丛里打得热火朝天的几人,徐徐叹气,变出把藤椅坐下。
慌乱擦干眼泪的土地仙望着她,忽而就想起了倜昭以前跟在江枫鹤身前的模样,他甚至还能听见友人的呼唤
——枫佘,仗剑天涯行侠仗义才是我辈当做之事!
——枫佘,你别老是盘在小鹤手上,不好看。
——枫佘,守在这里。
——枫佘……
哦,原来他没忘记自己叫什么。
江枫佘想。
第113章 龙骨
残破的花瓣飞舞,随着周身再无幻术浮现,徐徐落下。
常珺等人再从一片花丛中踱步而出时,就见少卿半躺在藤椅上昏昏欲睡的模样,而那精雕细琢的小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少卿抬首,半眯着眼去看常珺,“怎么样?”
胜邪归鞘,常珺理了理被割的破破烂烂的外套,苦恼地开口:“不怎么样,太难防了。”
少卿望着她那几近成破布条子的外套,唇边浅笑,“真狼狈。”
此话一出,可给常珺听呆住了,好半晌反应过来提着胜邪就要同她拼个你死我活,可胜邪还未出鞘半寸,一藏青外衫劈头盖脸的就将她裹得严实。
常珺费劲扒拉两下自外衫里冒出个头来,但听少卿又是一声轻笑,“我怎么会说你呢,我说的是她们。”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常珺只瞧见了灰头土脸的了无等人。
灰头土脸的人自然亦是听见了少卿的话,望了望常珺,又念起少卿先前一剑将那法阵幻术劈成齑粉的模样,终是闭着嘴挪了几步远离她。
少卿瞧着几人小步后退的模样,暗自发笑,随后直起身子,上前将披在常珺身上的外衫系紧。
适才消失的小人不晓得何时显现在她的脚边,少卿垂眸看了他一眼,扬起个笑看向常珺,“我去看看龙骨,你去吗?”
闻言,常珺的眼睛亮了一瞬:“龙骨?”
“对,龙骨,”说罢,少卿又对着脚边的小人扬了扬下巴,“他的。”
土地仙显然是不晓得她会突然这样说,面上错愕的和常珺对上了眼睛,好在他此时身量小,面上的神情也不明显,这才没叫她看出端倪。
土地仙惴惴不安地瞧了眼少卿,又惴惴不安地领着二人出了金墙,一路行过金碧辉煌的大殿,直至穿过廊庭在一处昏暗的地处停住了脚。
眼前昏暗一片,什么也瞧不清楚,土地仙翻手掐诀,须臾,眼前就又换了一幅天地,森白的龙骨亦是显现在眼前。
龙骨身躯极长,一眼望不到头,单是龙头便高有百丈,龙脊处鼓起数根骨刺,龙爪庞大,银蛟变换原型也不如眼前龙骨的龙爪一半。
此方天地倒不如金墙背后那样翠草疯长,一派春意的模样,倒是时不时便有深黄的枯叶簌簌飘落,那龙骨之下已积落厚厚一层,秋风瑟瑟。
总局的古籍中也不是没有记载过龙,可如今真真切切的撞见,常珺才晓得古籍上寥寥几笔的描述到底是有多苍白。
可少卿先前说这龙骨是脚边的小人的,常珺抬首望了望龙骨,又垂眸望了望小人,面上逐渐浮现了不可置信。
“你说…这是你的龙骨?”
闻言,土地仙一颗心再次惴惴不安起来,他方欲转脸去看少卿的表情,下瞬便被她两指一捏,捏着后衣领就拎了起来。
少卿晃了晃胆战心惊的土地仙,笑眯眯地道:“当然啊,你看他这样小,自然是因为将龙骨剥离了出去,这才缩水成这样。”
土地仙被晃得头晕眼花,亦瞧不清常珺的脸,在眼冒金星时又听见了少卿含笑的声音,她说:“你说是不是?”
奈何他实在是被晃得翻江倒海,只无力地抬手轻轻地嗯了一声。
听得他细微的应声,少卿这才将他放了下去,但见常珺眼前还是一副不大相信的模样,转而又开始想些措辞来糊弄过去。
哪晓得晕头晕脑的土地仙扶着她的软靴缓了半晌,一叉腰,抢先截去了话头,气愤地道:“我此前虽是个蛇妖,但勤勤恳恳修炼了千年,这才修成了龙身,你这小辈好生无礼,胆敢质疑我!”
他说的话极其有气势,可他的样子又极其没气势,常珺瞪着眼看了他良久,最终还是拱手道了声歉,接受了这个事儿。
少卿欠兮兮地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你看,我都如实告诉你了,你还不信我。”
常珺瞥她一眼,皮笑肉不笑的一巴掌糊在她肩上。
土地仙望着眼前打闹在一处的二人,没来由的在脑子里思索上界有无常珺这号人物。
奈何他思索了许久也没听过常珺的名号,便也只当她是个下界的修士,遂领着二人越过龙首沿着龙身一路朝前。
踩过漫长的、枯叶铺成的小路,也未能眺望到龙尾所在之处。
小人身量小,步子迈得很快,但依旧需要常珺和少卿放慢步伐,直到常珺觉得他走得实在是太慢了,遂将他提起来放在手心处继续朝前走。
也不知是行了多久,在一处龙脊骨前停了脚步。
小人扒着常珺的手看了眼少卿,这才侧过身子拍了拍龙骨,十分骄傲地道:“我的龙骨有多长,你这小辈现在晓得了吧?”
他这话一说出来,常珺还以为是自个儿耳朵听劈岔了,旋即反应过来后顿觉无语。
她低头盯着抬头挺胸一脸骄傲的小人,有一瞬的无语。
感情带着她俩走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说一句龙骨长。
木着脸常珺想。
倒是立在她身侧的少卿接过了小人的话头,学着他的样子,也拍了拍龙骨,附和道:“你这个龙骨真是壮观!”
小人偷瞄她一眼,随即双手叉腰,鼻子出气,“那是自然!”
常珺望着极其和谐的一大一小,僵硬地弯了弯唇角,挤出一句:“真厉害。”
回去时,少卿稍稍落后常珺半步,好叫她看不见自个阴沉的脸。
少卿适才拍上龙骨时,竟发觉龙骨中还残存着一股细微的煞气,正在其中不断逃窜,幸而她拍上龙骨时聚了清气,将其打散了去。
若是那煞气被投入的多了,这龙骨定会在短时内成一具有着六皇子生前神力的傀儡。
好在土地仙发现的及时,也好在常珺等人正巧到了此处历练,这才没酿成大祸。
少卿心知如今的外头定是不太平,遂偷摸着传了音给玄又。
趴在常珺手心处偷瞄她的土地仙见她心事重重,刚踏进金墙后便下了逐客令。
后又怕自己语气有些着急,叫常珺等人起了疑心,又摸出江枫鹤曾撰写的阵法书册赠予几人,这才一路将几人送出了海底。
苍生为重,修行先修德,德行不端,天赋再高也无用。
但将江枫鹤的心血交于常珺等人手上,江枫佘却是放心的很,他能瞧出常珺和薛策等人心思纯良。
再者这些个人中,若有心思不纯者,德行有亏者,有那位青帝陛下在,应当也走不到这儿来。
真好,江枫鹤的心血被传承了下去。
江枫佘想。
第114章 宁西
宁海分局的天万里无云,立在海边还有阵阵咸风传来,吹在身侧微凉,也算是个好天气。
只往前走几步,便有扮做渔夫的宁海分局弟子守候,远远望见常珺等人的身影,和周身的渔夫胡乱聊了句家常就下了渔船,远远地领着几人朝市区走去。
撞见和山明分局一模一样的写字楼时,常珺还在想,总局是不是也要换个位置,改成在江华市区里。
这个想法刚冒出头便被她掐灭——常珺仔细地考量了一下,还是觉得市区里人多,出行不大方便。
常珺望着四处来来往往只套了件薄外衣的弟子,恍然间才想起现在已是春日,想她刚才总局出行历练时,还是大雪纷飞的季节,只一晃眼便过了这么些天。
常珺一面想,一面悠悠然叹气。
只一转眼就瞧见身边人蓦地叹气,少卿着实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闻言,少卿仔细地打量了几番常珺面上稍显怅然的神情,想同她一起感叹些什么,可想了许久也未能感叹出声。
诚然,她在漫长的岁月里,好像早就分不清快或慢,只是一晃眼,就能过去千年。
上界的日子其实也不大枯燥,可于少卿而言,好像总是缺少了什么,教她就这样在恍然间过着,然后等着消逝的那一刻。
时间对她而言,好像就似是云海里那些浮沉的星子,常叫人注意不到。
少卿感叹的神情摆在面上,最终只得像是附和地叹了口气。
倒是端坐在蒲团上的了无侧目回望了一眼,半掩双眸,慢悠悠地拖长了尾调:“阿弥陀佛——”
了无背对着二人盘坐着,面前的楠木台子上左边摆了白帝像,右边摆了文昌帝君像,青灰细长的烟雾自香炉上不紧不慢地腾起,烛火明明灭灭映照出天神悲悯世人的神情。
他倒也不是拜天神,只是摩挲着挂在虎口处的佛珠,看起来真像西林分局供在寺中的那些佛像。
了无口中念念有词,应当是在念经书,在尾调随着烟雾消散的一刻,他忽地站起身,转身看向常珺和少卿。
他双手合十,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阿弥陀佛,二位施主,既然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不如就来听听经书,这样时间就不快了。”
听得他这番话,可给还在感叹的常珺和少卿听傻了,而后又傻站着见他摸出了本卷边的经书,自顾自地翻看起来,“这是降魔佛理,二位听我念——”
薛策不晓得自哪儿窜来,眼疾手快拽了半张饼塞进他嘴里,又将他手上的经书合上,“阿弥陀佛,别念,千万别念。”
了无愤恨地咬着口中的饼,瞪着她将经书收了回去。
一个多小时以前,公孙言因伤进了宁海分局的医寮,直至现在还未出来。
薛策和闻人玖等得久了,就先去领符师每月发放的黄符去了,后看着楼下的小吃馋得直流口水,便下去了一趟,但行至半道,被闻人玖拽去了食堂。
不承想,这一回来,差点儿就听见了无的念经声。
“师姐,给。”薛策扶了扶眼镜,将手中的打包盒给常珺递过去。
说罢,她便同闻人玖一道去了宁海分局藏书间。
当常珺准备打开打包盒时,正巧撞见公孙言扶墙而出,白胖的面皮上是掩盖不住的惊惧,一双手肉眼可见的发颤。
常珺疑惑地看他,“公孙师侄这是怎么了?”
“常师叔,宁西分局的人来交流了。”公孙言煞白着一张脸,瞳孔微缩,隐隐能瞧见额角凸起的青筋。
常珺和少卿不晓得怎么宁西和宁海分局一交流就能将他吓成这副模样,心下正疑惑的紧。
哪晓得了无一把扯下口中叼着的饼,嘴角若有若无的笑也有几分裂开的迹象,知公孙言这应当是被当成小白鼠研究了这么长时间。
了无双手合十,朝他念了句佛号,“公孙施主,还请节哀。”
一听这话,公孙言的眼角抽了抽,难得地翻了个白眼。
他还没死呢,节哀个屁。
了无只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更叫常珺疑惑了,眼神止不住地在二人身上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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