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钢琴。
她擦头发的手一顿。
抬脚往外走。
是慕清予在弹钢琴。
她端正着腰身,坐在琴凳上,手指在琴键上不停跳跃,眼眸微垂,下颌微收。
这片空间内,除了雨声就只余下那平缓的琴声。
买了这么久也没见她弹过,姜岑以为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听到呢。
弯了弯唇,姜岑靠在窗边看她。
和姜岑在电视里看的那种激荡的、震撼人心的乐曲不同。
慕清予弹的曲子起伏平缓,旋律悠长。
她虽然不懂钢琴曲,却好像闻到了山林间草木的清新香气——或许是从窗户的缝隙中渗进来的,楼下草木的气味。
女生弹这首曲子时,唇角轻轻抿住,垂着眼睛,偶尔掀起眼皮会泄出她不稳的心神。
——大概太过于紧张了。
于是听到后半段姜岑就没有去看她了,而是望着窗外。
应该是因为浴室滚烫的水汽,姜岑睡衣遮不住的肌肤泛着粉,唇瓣是鲜红的。
头发还是湿的,垂在身后和胸前,发尾往下滴着一点水珠。
修长的脖颈因为侧头的缘故,绷得很直,白得晃眼。
锁骨沾着水珠,滑落,掉入令人浮想联翩的地方。
一曲毕了,慕清予合上琴盖,偏头去看姜岑时,她就是那副样子。
呼吸微微一顿。
女人背后是漆黑一片的窗,而她,耀眼的白,耀眼的红。
“弹完了?”
她转过头来。
慕清予点点头。
“不弹了吗?”她看到了女生压下来的琴盖。
“不弹了。”
慕清予站起身,朝她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毛巾轻柔地按在她的头上。
“为什么不擦干,你肩膀都湿了。”
姜岑下意识想躲开,但动作一顿,又收了回来。
缓声说:“听得太入迷了,你弹得很好听。”
距离是有点近的,超出了正常的社交距离。
因为靠着窗的姿势,姜岑稍微矮了慕清予一些,此刻她微微抬着下巴往上看,能清楚能闻到女生身上和她不太一样牛奶沐浴露的香气。
怎么会不一样呢,分明用的是同一种沐浴露。
“谢谢。”
她说这话的时候,热气打在姜岑的鼻梁上。
耳尖有点热。
声音很轻:“谢谢。”
“我之前为什么没有听到你弹这个?”
“因为不太熟。”
“不熟?你弹得很好啊。”姜岑有点疑惑。
咬了下唇,慕清予帮她擦头发的动作缓了许多。
“你听起来还不错是因为……我在学校的钢琴房练习过。”
在图书馆学习完后,她会提前一小时去钢琴房,拿出找出来的不太熟悉的钢琴谱,一点一点练习过去。
还好,那些基础没有忘得太多,弄了几天终于能弹顺一些了。
但还不够,她想给姜岑听最好的。
而不是她练习的杂乱琐碎的旋律。
“姐姐……”
姜岑轻声回:“嗯?”调子拉长了许多,有点漫不经心。
“你为什么不问我这首曲子的名字呢?”
问名字?姜岑确实没想到,也并没多好奇。
因为对于钢琴,她真的一窍不通。
但是女生的眼眸像是蒙了一层水雾,看她的时候只让人心底软软的。
所以姜岑勾着唇角,缓缓问她:“这首曲子叫什么呀?”
慕清予眼底的水润似乎更多了,她看着姜岑,眼底只有她一般地看她。
“叫——”
想起方才自己弹完后,姜岑靠在窗边看向她时的情景。
和这首曲子多么般配啊。
“致野玫瑰。致你。”
第109章 药店
那支曲子叫《致野玫瑰》。
五一后几天是连绵不断的雨期,老城区的一切都变得湿乎乎的,卫生间的墙壁开始渗水。
慕清予找了个雨小点的时间回了学校。
她说自己的作业还没做完,五一回去之后老师就要收了。
好不容易升高的温度,因为冷空气和湿气的联合作用,让人们又开始往身上套外套。
姜岑窝进沙发,抱着慕清予离开前给她泡的一杯热可可喝。
醇香的气味飘满整个空间。
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两下,她突然输入了野玫瑰三个字。
顿了顿,又删掉了野。
然后搜索。
跳出来都是关于玫瑰花语或者品种的介绍。
姜岑大概知道玫瑰的花语是和爱有关的,但看下来之后才了解原来不同颜色代表的意义也不尽相同。
很丰富。
那朵野玫瑰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姜岑弯了下眼尾,退出了界面。
她站起身,端着杯子走到床边,外面的雨又小了一点,变成了连绵细雨。
想了想,她决定出门一趟。
喝完最后一口热可可,她把杯子洗干净放好,又去房间换了件外套就出门了。
戴了银灰色鸭舌帽,帽檐压低,又戴上连帽卫衣的帽子,头发被拢里面。
连续的雨天,让外面的行人少了许多。
姜岑撑了把雨,拐出了巷子,抬手打了辆车。
还好出租车还在运作。
她报了孟逐野工作的地方,然后靠在车边隔着朦胧水雾往外看。
车窗外所有的一切都像打了马赛克,糊成一团。
“嗯?”
姜岑疑惑出声,惹得司机大叔偏头看了她一眼。
“等下。”
司机大叔不解:“怎么了?”
“就在这里停下吧,多少钱?”姜岑就要下车,边说边摸出手机扫码。
这才多远啊,走路过来都花不了几分钟。
但到底是乘客,他也不能说什么,报了个数。
姜岑点点头,付了款就往小跑着往街道上去。
她推开门,快速闪进去背过身把伞关了,又抖了下伞面的水珠,然后摆上了伞架。
转身,眼眸一抬:“哟,霍老头你回来了。”
霍冬阳从躺椅上抬起的身子又落了回去,啧了声:“我还以为是钱来了呢。”
姜岑坐进旁边的椅子里,笑了笑:“也可以是钱来了,给我拿点感冒药。”
“你感冒了?”他侧目看过来。
“没有就不能买点回去吗?”
霍冬阳眼里透出点怀疑。
“……我买给那小孩的可以了吧。”姜岑不自然地偏了眼神。
“小孩?什么小孩啊?”那语气有点嘲弄的意味。
他从躺椅上起来,背对着姜岑往药柜边走。
“明知故问。”姜岑嘀咕。
霍冬阳笑一声:“之前是谁和我说不是那种感情来着的,我都说了我还不了解你。”
“是就是呗。”姜岑抿下唇,绕到药柜前。
他正好背过身去拿塑料袋。
姜岑哼一声,少见地带了点孩子气:“我们年轻人的事,你别管了。”
“我哪儿管得动啊。”他耸了下肩,转过身把装好的东西放在柜台上,“你就甭给我钱了,指不定哪天又给要回去了。”
“我……”
姜岑正想反驳他自己不是那样的人,但目光和唇边的笑一同滞住了。
她看到了霍冬阳的正脸。
从左眼眶到嘴角,全是因为重力击打造成的破裂和青紫,上了药,却依稀能看到当时是多么可怕,唇角因为说话的缘故还裂开了一些,正在往外渗血。
姜岑赶紧扯了旁边的纸,却不敢碰上去,停在半空。
拧眉:“老头,你这伤……”
这种伤她再熟悉不过,是被人打的。
再垂眸往下看,他拿袋子的手上也有擦伤,尤其是关节处。
这说明他也打人了。
认识这么多年,姜岑一直都觉得霍冬阳是个老好人,是个只要对方不是太过分,他都能忍下来,并且很好处理表面关系的人。
从来没有见到他对谁脸红过。
连上门挑事的人砸他东西,他都能面不改色让对方砸,然后报警,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打架这种事,姜岑从来没有想到能发生在他身上。
“害。”霍冬阳接过她手里的纸巾,自己按上了嘴角,疼的眉毛都抽搐了一下。
他抬脚往躺椅边走:“试过一次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打架这么疼,打人疼,被打也疼,所以我让你别打架了是应该的。”
姜岑跟在他身后:“那你为什么打?”
“……”
他把药丢在桌上,重新躺回躺椅上,闭上眼轻轻晃了晃。
“有些架,早就该打的,只不过推迟了二十多年。”
“你和谁打的?”
“想知道?还是想给我报仇?”霍冬阳睁开眼,偏头看着她,温和、坦然,“岑丫头,这个人你不可以打的。”
姜岑蜷了蜷手指,神情认真:“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他眼底流露出悲哀的情绪,却弯唇笑了下说,“他是我哥哥。虽然是个人渣,但你不可以打他。”
“……”
“放心吧,别看我负伤了,但不过是皮外伤,他被我打得更惨,不在床上躺个半个多月是起不来了。”
男人笑了笑,用上了点哄孩子的语气。
“放心吧,你叔没给你丢脸,我打赢了的。”
姜岑眉眼绷了几秒,松开,叹气般:“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没想到这里雨这么大,我回来的时候没带伞,淋透了。”
“你叫我去接你啊,怎么不告诉我?”
“麻烦死了。”霍冬阳撇撇嘴。
“你才麻烦,又不让送又不让接。”
姜岑又弯腰去看,皱着眉说:“你这伤擦过药了吗?”
“擦了。”
“擦了?擦了它是这样的?”
霍冬阳闭上眼:“不放心你再擦一遍呗。”
姜岑就知道,他没擦。
啧了一声,她起身去药柜,轻车熟路翻出药水,先拿湿纸巾擦干净脸,再拿了棉签沾药水,往他脸上擦。
“亏你还开药店,一点都不知道照顾你自己。”
男人轻轻笑一声:“就是因为开药店我才知道,它会好的,不擦药也没事。”
“那我以前受伤了你干嘛狂给我擦药?照你的说法,不擦它也会好的。”
“害,擦药好快点嘛。”
“是啊,”姜岑按了下他的嘴角,“擦药好快点。”
霍冬阳被疼得龇牙咧嘴。
安静的药店内,消毒水和混合药物的味道塞满鼻腔,耳边是淅沥的雨声,电视机的声音被放得很小。
两人蓦然间沉默。
“所以,”姜岑垂眼沾药水,“你为什么要和他打架?”
第110章 谢幕礼
从有记忆开始,母亲就一直偏向哥哥。
在霍冬阳看来,他那个哥哥一事无成,暴躁易怒,总是对母亲恶言相向,甚至会出现暴力行为。
而自己和他很不同。
霍冬阳安静话少,在一众撒丫子往田间跑的皮肤黝黑的“野蛮小子”里,他就显得十分女孩子气。
他发育晚,在同龄人都开始长个子长肌肉的时候,他还是瘦瘦小小,白白净净的。
少年期间,他总是能听到别人和他的母亲说,他是个有毛病的小孩,没有男孩子的劲儿,估计以后就废了。
他生活的地方是个小山村,在那个消息闭塞,所有人都还保留刻板的偏见的年代。
还没成长起来的少年就被他们扣上了“废物”的帽子。
因为太过文静,因为身上带了点“女孩子气”。
男人的力气就是生产力,所以即使哥哥暴躁,即使他对母亲并不好,但母亲却始终偏爱他。
因为他有肌肉,有力气,能够下地干活,养活他们一家人。
而反观霍冬阳,他总是瘦弱的,总是颓着眼睛,一点活都干不了。
体弱多病的体质让他在父母眼里和女孩没有半点分别。
直到他读书读出去了,学了医,身体也发育起来后,父母对他态度才稍微改观了一些。
但他们始终偏爱留在身边的大儿子。
小山村的人还是觉得离家的子女无用,念书什么的,都是虚无缥缈、不能直观看到利益的东西。
他们的目光短浅得可怕。
而更可怕的是,没有人觉得有问题。
所以到最后,霍冬阳提着小皮箱,穿着一身崭新的西服回家,想要告诉他们自己被大企业录取了,他可以给他们很多东西的时候——
撞上了哥哥和心爱姑娘的迎亲队伍。
他就站在村口,看着黄土漫天的山埃里,那些人咧开的笑脸。
只有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裳,擦得反光的皮鞋被扑上的一层黄土埋葬,黯淡至极。
没有人通知他。
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那个姑娘。
那个从小到大都陪在他身边,鼓励他追逐梦想的姑娘。
那天,意气风发的少年只留下了一箱子钱,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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