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鹭公园。”
慕清予知道这个地方,是靠近城郊新修的一个公园,但因为偏,所以去的人很少。
最近那块地方似乎是在办一个本地搞得自娱自乐性质的音乐节。
没什么名气,同学间想去的人也不多。
“怎么总是看我,想问什么?”女人察觉她的侧目,靠在头枕上偏了偏脑袋,瞳孔里倒映出女生的浅淡身影。
偷看被抓包,心底惊了一瞬,但受惊的情绪很快在女人的眼底化开。
“是那边的音乐节会放烟花吗?”
姜岑点点头。
停了两秒,又补充道:“去和供应商沟通的时候,他们的人提过一句,那边的花是他们送过去的,那时候还说在申请。前两天说的批下来了。”
“哦……”慕清予眨眨眼,又说,“姐姐。”
姜岑懒懒地抬了下眼眸:“嗯?”
女人似乎在想什么,眼底的漾着浓稠的色彩,但抬眸的一瞬间又什么都没了,消散地很快。
并不是刻意,更像是一种下意识。一瞬间收起自己的情绪、思考和想法。
大概是过去的经历并不需要多么复杂的情绪,只要挥舞拳头就好,而其余的,都是累赘。
摇了摇头,慕清予说:“没事。”
她便笑了下,接着转过头去,看着车窗外。
放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没有拿出来过。
这音乐节似乎是凌晨开始的,来的人不多,但个人色彩都十分浓厚独特,不像是面朝所有人的活动,而是某几个特定人群的自娱自乐。
这地方很偏,即使时间晚也不担心吵到别人。
她们绕过在山脚下的公园,远离炫目的灯光往昏暗的路灯下走。
沿着鹅卵石铺成的道路往山腰处攀。
上面也是公园的一部分,但可以玩的东西没有山脚下多,也没有被完全开发,上面只有一个开放的观景台。
不是特别高,风景也并没有多好。
不过现在却是个清净的、看烟花的好地方。
到了地方姜岑没有去观景台,她带着慕清予在更后侧的草地上坐下,然后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那边,离我之前的家很近。”
“嗯?”慕清予没有反应过来,迟钝地说,“你是本地人?”
姜岑嗯了一声,笑了下:“是不是看不出来?”
女生点点头。
她眼底的笑意便更浓。
耳边风声渐起,撩起女人散落的碎发,她轻轻垂眼,那笑意便破碎一地。
捋了捋落在眉眼处的碎发,姜岑缓慢地出声:“是不是因为……像是漂泊的旅人,无来处,也无去处。”
风吹起她搭在肩上的长发,吹落头顶摇晃的树叶,也吹起女人单薄的外套,露出一截温软白皙的细腰。
碎发被捋到耳后,女人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洒下一片阴影。
平静,又寂寥。
风里裹挟了酸葡萄的气味,微涩,发苦。
她大概是不喜欢当个旅人的。
“不是,”女生提了点调,“你是归客,是无论何处都有栖身之地的归客。”
“世界之大,所至之处即是来处也是归处。”
第119章 信启
既是来处也是归处。
粗糙的纸页缩在掌心,四四方方的角落凸起顶着掌心,在女生话音落下的瞬间,刺痛了她的皮肤。
这点不足为道的疼痛却比被人按在身下猛砸肩胛骨还要疼。
那时姜岑没有吭声,但现在她却嘶了一声,好像无法忍耐。
她的瞳孔往上抬,像是有所猜测一般锁定了女生的脸。
那张纯澈的,冷淡的,似乎无论什么都不能激荡出情绪的漂亮脸蛋,在一瞬间蹙起眉头,眸光闪烁着担心,单薄的身体歪过来,焦急地出声询问:“怎么了?”
姜岑恍然想起小时候,她牵着两岁妹妹的手在小区公园玩。
所有小孩都有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陪,但她并不羡慕他们。
她只羡慕一个小孩。
一个和她两岁妹妹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
总是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粉嫩的小裙子,爱笑不爱哭,好像怎么弄她都不会哭。
小女孩的妈妈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喜欢穿纯色的连衣裙,总是坐在公园的秋千上笑着看她的女儿。
眼里满溢着爱意。
她不会一直陪在女儿身边,也不会无微不至地照顾女儿。
她甚至会在小女孩和同伴玩耍跌倒时轻笑出声,却会在小女孩爬起来的时候软软地呼唤女孩的小名。
对她说:“妈妈的宝贝,摔疼了吗?”
女孩会飞奔进妈妈的怀抱,然后撒娇地蹭她的脖子,委委屈屈地寻求安慰:“妈妈,宝宝手手疼~”
再往后会是什么姜岑不知道了。
因为每到这种时候,她就会瞥开眼,然后拉着妹妹走远。
到一个无人的地方,挽起裤腿,看自己膝盖上磕出的无数大大小小疤痕。
有的已经很淡了也早就不疼了,可是每到这种时候,那些早就痊愈的伤口还是会密密麻麻地疼起来。
微弱地刺痛着她。
清晰地告诉她:你是没人要的小孩,没有人会疼爱你。
姜岑会笑着捏捏妹妹软软的小手,然后想:没关系,她是没人要的小孩,但她的妹妹不是。
其实令人在意的不是那个拥抱,也不是温软的语调。
而是——
“疼吗?”
女生的声音响在身前,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到了姜岑身前,一只手轻轻挨了挨姜岑的眼尾,蹭出一点水色。
她的声音带着颤,似乎疼的人是她,但慕清予还是晃着眸光,小心地、颤抖着问她:“姐姐,你很疼吗?”
姜岑开口,将恍神的那个而是之后的内容补充完整,“……爱。”
声音很低,像是只张了张唇没有发出声音。
慕清予不再只是用手指触碰她的眼尾,轻轻抬了抬手腕,张开手掌,缓缓捧住了她的脸。
“姜岑,你哪里疼,告诉我好不好?”
她没喊姐姐了,眼尾荡出一点红,指尖一直在颤,似乎下一秒就会因为心疼而滑下泪滴。
姜岑想,她这么计较着“疼”这个字眼,大概是方才自己在恍神中呢喃了这个字吧。
脸被固定住,想拉远距离便困难起来,视线紧了又紧。
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都答应我。”
“嗯,什么都答应你。”
那么果断,那么坚决。
和那次坐在飘窗上一样,那么轻那么轻的一句——“只要是你就没关系”。
“帮我,”缩在口袋里的手指颤了颤,带出了那封粗糙的信封,“拆开它,好吗?”
一封信。
一封写给姜岑的信。
挨着女人皮肤的手被拿了下来,慕清予的视线在信封上晃了晃,指尖缓慢触碰到有些温热的粗糙信封。
信封像是被反反复复触碰摩擦,表面已经变得柔软许多。
虽说是拆开,可实际上并没有封口,松松垮垮,手指一伸进去就可以拿出里面的信纸。
慕清予抬眼,望向她时眸光很轻。
夜晚微凉的风流转在发梢间,她问:“可以吗?”
不是能不能,而是可不可以。像是在说:我有资格拿出这么重要的东西吗?
姜岑说:“可以。”
然后轻轻移开眼睛。
女生抿住唇角,指尖划过粗糙的信封,最终触碰到更为细腻的信纸。
视线凝在姜岑绷住的下颌,然后垂下眼,郑重而小心地捏出那张信纸。
“念给我听。”她又说。
慕清予沉默两秒,展开了纸张。
她知道那个名叫阿沅的妹妹对姜岑的重要性,听闻过姜岑如何重视她,难忘她。
也知道要姜岑释怀是很难的事情。
可如今这封一直难以展开的信,终于被展开,将里面的内容展现在眼前——即使不是姜岑的眼前。
但她大概需要一个人来推她一把吧。
从那个寒冷的冬季里,推出来。
是啊,冬天不是早该过去了吗。
她们已经都换上了单衣。
女生的声音放得很低,像是在轻声呢喃。
轻柔的,郑重的,小心的。
“姐姐,好久不见——这句话我早该对你说的,可惜已经错过了说这句话的时机。
其实这封信并不是我写给你第一封信,但应该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再次和你遇见后的这两年,我一直都很期待和你相聚的周末,也无数次想要和你再聊一聊,彻夜谈心那种聊。
可是姐姐,你好像一直都很忙。”
-
忙着工作,忙着生活。忙着把那些赚来的钱用到我的身上。
从遇到之后,你就总是问我钱够不够用,想不想要点什么。
我说不想要,你就说没关系,姐姐有钱。
但是姐姐,我真的不想要。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
嗯……这封信写得有点潦草了,所以我也有点胡言乱语。
好,应该从你离开的时候讲起的。
爸爸妈妈终于离婚了,我被判给了妈妈,跟着她搬到了叔叔家。
他们后来又生了一个弟弟。
其实姐姐,我并不觉得孤单,也不觉得被冷落了,因为我知道你会回来找我的,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只不过每年过年的时候,我总要忍受被他们像一只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没有哪一边的人想要我。
姐姐你知道吗,最可笑的是他们每次商量这些事的时候还要在我面前。
一人一句“我家不方便”“我家难道就方便吗”类似这样的话,一开始的时候会有点难过吧。
但也只有一点点哦,姐姐你放心,我没有很难过。
第120章 你无比值得
后来我就想,他们为什么不能让我单独留在一个房子里呢,不属于他们任何人的房子。
这样他们也就不必争论我到底去谁家过三十,又去谁家过除夕。
大人们大概都是这样的吧,在意那些人的看法,怕落人口舌,所以谁也不愿意说一句不想要我。
可是去年春节我终于不用再忍受了!因为我是和姐姐你过的。
我好喜欢你的屋子啊,很香很干净,你把它装饰得好漂亮。
你买了很多东西回家,都是我爱吃的!我爱吃的蔬菜,爱吃的水果,还有爱喝的饮料。
姐姐都还记得,好厉害!
你陪着我一起玩游戏,一起窝进沙发里看电视,然后头抵头地说话,让我想到了小时候你也是这样的。
总是照顾我,总是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我。
我好开心。
姐姐,那几天真的是我这些年来最开心的几天。
我多么希望时间就停留在那几天,然后循环,循环,无限循环。
可是这样的我会不会有点自私呢?
有点好笑的想法,因为这种事不会存在的。
遗憾的是,过完年后我就又离开了。
我要去补习班。
好多补习班,补了数学补英语……补完课学校又开学了。
那天也是你送我去学校的。
你运完了货,在小区不远处的街道口等着我,我到现在还记得看到你降下车窗对我招手的时候,你脸上的表情和我的心情。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在小区门口等我,而是要在第二个街道等我。
因为不能被看到吧。
或许我还是不能理解大人们的世界,但是姐姐,我愿意无条件接受你所有的决定。
那天你把我送到了门口,我看到了你疲惫的状态。
我想说你不用送我去学校的,但是你看着我笑,朝我挥挥手,我突然就不想说了。
我还想你多陪我一会儿。
是不是很自私,明明你都那么累了。
我其实更讨厌去爸爸家,可是每个月我总有一个星期要去他们家。
他们家是一对双胞胎男孩,他们很烦,总是破坏我的东西。
而爸爸和那个阿姨总是装作没看见一样。
我知道他们讨厌我,不想我过去,但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的。
可是不可以,因为法律在保护我,我还是被保护的未成年人,我必须待在那里。
……对不起姐姐,但我真的,更想和你待在一起的。
还有一件事也对不起。
姐姐你记得吗,你送给我的那条手链,是你替我求来的,说是保我平安幸福的手链。
但是断掉了。
对不起姐姐,真的对不起。
我应该好好保存的,不该松懈放在洗手台边被那对双胞胎抢走的。
姐姐,真的对不起。
那是你送给我的多么珍贵的礼物,我却那么随意地让它被破坏了。
我在想,这是不是说明你为我求的幸福平安,我并不配拥有呢?
其实这样也好,因为我不想我的幸福平安是以你的劳累和幸福换来的。
我知道那份工作并不挣钱,所以你拼命加班,拼命熬夜。
可实际上,不该是你为我承担所有费用的。
我最爱的姐姐啊,你知道吗,自从你出现后,他们都在想着如何利用我从你身上拿钱。
他们都不想在我身上付出,却要好不容易逃脱的你来承担。
姐姐你不会委屈吗?
我不懂,到底是凭什么。
如果不能养我,那又为什么要生下我……对不起姐姐,我不该这样想的。
但你能不能原谅我呢?因为我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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