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索寸寸外延,出了将近一半时力道骤然松了,林旸猛地向后一仰,半倚在身后那人怀里,未等起身赶忙接着拽了一把,所幸绳子另一头仍是坠坠的,并非断开了。水面的起伏在这会功夫里变得越来越激荡,以绳索为中心咕噜咕噜地向外冒泡,终于在片刻后水花四溅,露出一颗头来。
林旸凝眸去看,宋尘拽住捆仙索游了几步,踩在近岸的细沙地上向她们走来,钟林晚急匆匆迎了上去,林旸松了口气,正想随手将绳子扔开,身后远远地传来一声嗤笑:“他已经疯了。”
这一声笑几乎让林旸寒毛都竖了起来,林旸猛然抬头,钟林晚已到了宋尘近前,抬手欲替他把脉,宋尘低垂着头,似乎没甚么精神,右手却迅速翻转,握着一柄银光向钟林晚脖颈刺去。
这一击看得林旸遍体生寒,她们赶到的一瞬功夫已足够宋尘杀死这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姑娘了,电光火石间林旸几乎下意识作了反应,用尽全力猛一拽绳索,宋尘腰间受力,不得不斜向前踏出一步维持身形,一弧寒光顺势偏离了方向,刀尖擦着钟林晚颈侧划过,钟林晚吓得“啊”的一声,后退一步坐在了地上。
宋尘一脚踩在捆仙索上,后来的两道寒光却已到了眼前,白刃将他右手匕首击飞,玄刃却擦着他肩头而过,溅起一蓬血花,将他仰面带倒了过去。
宋尘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后脑磕在石头上,顿时觉得眼前清明了许多,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却又滞住了动作,喉咙处一点冰凉抵着,再往前分毫便会穿透过去。
“清醒了么。”冰冷语声打断了他的怔忪,宋尘抬眸,白霁一手揽着面色发白的钟林晚,垂眸冷觑着他,瞳仁深处除了冷怒似乎还掩了别的甚么情绪,努力压抑着不让人看见。
喉间蓦地一阵刺痛,温热细流沿脖颈被迫仰起的弧度缓缓淌下,宋尘瞳孔微缩,这才真正觉出了危险,张了张嘴,声音无比喑哑,“白姑娘。”
林旸同洛渊业已到了跟前,见着这一幕皆未开口,钟林晚见宋尘脖子上缓缓淌下血来也给吓了一跳,小心地拉扯了下白霁衣袖,声音怯怯的,“小白……”
白霁眸中微晃,良久,剑尖沉了下去,宋尘方才松了一口气,脸色已被凛冽的剑气迫得通红,大口喘了两口。
“怎么回事,在下面弄丢了魂,连人都认不得了?”林旸不动声色地插进话来,目光在宋尘身上转过一圈,没发现甚么异样。
宋尘迟疑地拧起眉头,眼睛紧紧盯着地面,气息不平,语声中难掩疑惑,“我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我觉出有人靠近,下意识便想要自保,好像……好像不管什么人都是来害我的,我忍不住地觉得生气……”
宋尘用力锤了锤自己的脑袋,似乎仍觉烦躁,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余光忽然瞥见远处无声无息朝这边观望的人影,面色蓦地一沉,“我在底下找到了一具尸首,应当便是刘仁生家中的一个,我原本想把他拖上来,后来……后来……”
宋尘后来了几遍,眉头愈皱愈紧,似乎很是头疼,林旸正想让他先别想了,宋尘猛地向她抬起了头来,“潭底下有东西!我是看到了甚么东西才变得不清醒的!”
宋尘眼中精光一现,三步并两步将远处窥视的吴畏提了过来,不客气地扔在地上,“你说你上次被晃了眼睛才从石头上摔下来,究竟是被什么晃的?”
吴畏半趴在地上,硬邦邦地开口,“不知道。”
宋尘大抵是被影响的余劲未消,伸手便扼住了吴畏脖颈,手指不等使力,虎口忽然被一枚石子击中,立即又松了手,林旸抱着手臂淡淡看他,“他确实不知,不然也不会一直被当作疯子,去他发病的地方看看便是。”
三具无头尸陈尸的地方吴畏早便指给他们看过,几个人费了功夫原路返回,石台便在潭口上游几十丈的位置,不高不低地横出河面,林旸踩在边沿向下看了看,河水翻滚激荡,根本看不清有甚么东西在里面。
“你当时看到了什么,可还记得么?”林旸回头瞥了吴畏一眼,这人回来后两日便变得木愣愣的,除去旁人和他说话,其余时候都目光空洞地死盯着地面,全然没有初见时那股倔强死板的鲜活劲,林旸细细回想了一番,竟觉得吴畏有些地方和柳音书渐渐重合了起来,这一念头登时令她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赶紧闭了闭眼强压了下去。
吴畏僵然地在石头下站了一阵,缓缓抬头,“光。”他的视线无意识地落在林旸身后灰蒙蒙的天上,喃喃开口:“我看到了光,然后就变成了疯子……”
林旸的眼睛微微眯起,转看向宋尘,“你也看到光了?”
宋尘面上露出为难之色,拧眉道:“记不清了,好像是,当时那东西一闪而过,而后我便觉得心里撑胀得难受,总有股邪火发不出来。”
林旸眉梢微挑,探头又向下望了一眼,暗浊的河水浩荡奔腾,在烟雨蒙蒙中前仆后继地涌入双潭,林旸视线扫过四周,忽然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这条河可有名字?”
吴畏从天边缓缓收回视线,目光下垂,“汜水。”
“汜水?”林旸重复了一遍,身子忽而一斜,向着河面倒了下去,“还是得下去才能看清。”
悬空的身体倏地滞在了半空,林旸身子微晃,抬头看向那人时心虚地笑了笑,“小美人来得真快。”
洛渊低俯着身子,身体倾斜右臂前探,牢牢抓住了林旸手腕,漆黑幽深的眸子里难掩冷色,“上来。”手臂随着这句话被一股力道猛地向上拉去,林旸顺势拧身一翻,轻飘飘落在了石面上,着实潇洒漂亮。
洛渊在她腰上扶了一把,随即松手退开一步,冷冷觑着她,林旸便知她会不高兴,见她抽手着急下竟一把抱住了她,“你莫气,小美人。”
怀中的身体明显僵了僵,终是舍不得推开她,林旸得寸进尺地收紧双臂,在她背上细细摩挲两下,下巴搁在她肩上,“潭底下有,潭外亦有,兴许便是从河里冲进去的,小美人这般聪明,定然比我先想到了。”
洛渊未应声,林旸想也知道她现下必是抿着唇的,下巴在洛渊肩上蹭了蹭,声音软软的,“我再不敢啦。”半晌,未听见回应,声音里便有了些委屈,“前一次在神都的墓里,我两次要你别走,你都扔下我自己去了,还把自己弄得受了伤,这时你却又不愿意了,你就只会欺负我罢……”
怀里的人忽而退开,沉静幽深的眸子紧紧盯着林旸,见着她眼周未见红晕似乎松了口气,抬手虚虚地握住她的掌指,沉默许久,退让般地低声道:“我们一同下去。”
林旸原本还绷着委屈神色,一听这人的应答立时便气得失笑出了声,“我是在同你争论这个吗?”
洛渊抿唇看着她,墨色沉沉的眸子里倒映出她气恼的神情,林旸看得分明,心跳忽而缓之又缓地漏了一拍,听着她温和清淡的语声一字一顿地将心吐露给她,“你不能自己跳下去,不能舍下我,不能让我寻不到你。”
林旸深陷在洛渊隐忍温柔的一汪深泉之中,随着她的话怔怔点了点头,洛渊唇角这才浮现出惯常对她的温和笑意,“听话。”
洛渊一动,林旸便迟缓地回过神来,一下拉住了洛渊手腕,向一旁神色难得见了变化的吴畏瞥了一眼,“今日时候不早了,明日再来罢。”
洛渊抬眼一望,周遭现下尚不算暗,但远处山头有大片积云暗沉沉地压了下来,今夜雨势势必比以往大上许多,随即点头应了,“好。”
宋尘在旁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地等了许久,现下听着她们要走也不再坚持,拽着吴畏先下了石头,这处石台并不宽阔,白霁她们原本便没上来,听闻要走便也随着一同走了。
几个人走得不急,到了进入这片空地的窄道,林旸拉着洛渊停下脚步,指了指乱石后破败的木屋,“我们留在此处,以免那些人抓不到吴畏晚上随便绑个人来沉了。”
吴畏眼皮动了动,没看林旸,宋尘亦觉林旸所言有理,便未拦她们,向她们道了声“小心”,接着往村中走了。村子里仍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氛围,压得人心头发闷,四人在吴畏家门口分道扬镳,各自进了屋子。
钟林晚看着有些恹恹的,想来是今日整日奔波累坏了,吃过饭后不久便伏在桌上沉沉睡了过去,白霁将她抱在床上,起身时却又给她抓紧了领口,钟林晚似乎入了梦魇,额上渗出了点点汗水,怎也不愿松手,白霁俯着身子注视她许久,无声叹了一声,和衣躺在了她身侧。
夜里风雨果然来得又急又凶,雨滴噼里啪啦地拍打着屋顶,房间内挡不住的湿冷,白霁用仅有的一床被子裹紧了钟林晚,这人却仍是时不时地发抖,白霁见她实在怕冷,自己便也进到了被中,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如此钟林晚才渐渐安睡了过去。
雷声轰鸣着不断砸下,电光划开雨幕劈下两道,沿着白霁优越的轮廓投下阴影,白霁蓦地睁开双眼,怀中空落落地已摸不到人,一双眼睛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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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希望的
第178章 烧
“阿晚。”白霁平躺着未动,静静注视着钟林晚,腰侧被两条腿紧紧压着,这人是坐在她身上的。
钟林晚双手按着白霁肩膀,一双眼睛熠熠地瞧着她,在黑夜中浮动出异样光彩,半晌,慢慢俯下了身去,在白霁微怔的目光中伏在了她身上。
钟林晚的额头贴在白霁颈侧,撒娇般地轻轻蹭着,白霁随即觉出了不对,钟林晚身上实在太烫了,这等热度若持续下去,必会烧坏了神志,正欲起身,身体却在这时蓦地僵住了。
轻柔怯然的吻落在微凉的锁骨上,蜻蜓点水般小心翼翼,凉热分明的触碰引得漠然已久的眼眸难以抑制地泛起涟漪,钟林晚发烫的呼吸扑在颈侧,带着明显难受的急促,“小白……热……”
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衣衫在前半夜抱紧她时已然有些凌乱,领口没防备地半敞着,这时却成了遭人趁虚而入的机会,钟林晚倚在白霁身上含糊地呢喃一句,似乎烧得及难受了,右手竟抓住她的领口向外一扯,径自往那深处伸去。
白霁僵然不动的身体霎时做出了反应,极快地抓住了钟林晚不安分的手,压在身上任意妄为的人反倒像受了委屈,小兽般地瑟缩了一下,语声中竟染上了呜咽,“小白……”
白霁的动作蓦地顿住,僵持片刻,慢慢将手松了开,钟林晚向她怀中缩了缩,似乎知晓她不愿让自己解开衣裳解热,老老实实地将手扶在她肩上不再动了,然而手上老实了,身上难捱的热意却烧得人难受,钟林晚静不过片刻,唇瓣又急急贴上了带着凉意的锁骨。
温软细腻的触感携着清冷的淡香在唇齿间不断流连,禁欲却又迷人得让人欲罢不能,钟林晚脑中一片翁然鸣响,甚么也听不见,甚么也看不清,她只能觉出身前有舒服的感觉要命地吸引着她,若是放开了恐怕会被烧死在这里。
滚烫的柔软沿着锁骨一寸寸向上侵袭,白霁将薄唇抿得微微泛白,长睫垂下,遮去了眼底情绪,终是在那柔软触及耳垂之前按住了钟林晚的肩膀,钟林晚急促地低声 喘着,不时从唇齿间溢出一两声低 吟,可见实是烧得极为痛苦。
“我去找大夫。”白霁俯在钟林晚耳边轻轻吐息,语声轻缓柔和,钟林晚紧闭着双眼未作声,头渐渐低垂了下去,然而等白霁一撑起肩膀,钟林晚却又明显颤抖了起来,挣扎着抓紧她的衣衫,语声沙哑得难以听清,“别……小白,别走……”
“不走。”白霁轻轻抚着钟林晚,目光中些许沉色,钟林晚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紧贴在她身上,过分急促的心跳由单薄的胸口传递过来,仿佛要冲破束缚跳脱而出。
“我替你倒些水来,你渴了。”
钟林晚身上的软衫早已被汗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颈侧凌乱地沾湿了几缕细发,连呼出的气息都热得发烫,然而却半分不肯松开怀中之人,白霁轻声哄了几句,发觉钟林晚已全然听不进去,便欲自行起身,一滴滚烫便在这时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白霁神情微怔,动作一瞬停滞,被钟林晚重新压倒了下去,漆黑的眸子凝望着床帏上方浑浊的黑暗,久久不动,落在颈侧的泪仿佛没有止境,沿着美人骨清越优美的线条缓缓滑落,悬悬地在肩窝停留一瞬,而后向衣襟深处流淌下去,烫得人心口烧灼般的疼。
钟林晚紧紧攥着白霁领口,身体抖得愈发厉害,埋在白霁肩上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我看到……师父了……”钟林晚好像有了些意识,又像是完全不清醒,许是生病后身体和意志都太过薄弱,这些年累积的孤独恐惧终于在这时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钟林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抱紧了身侧的唯一一处依靠。
“师父说,自己一个人守在家里好怕,没有人去看她,家里的药圃都给杂草长满了,也没有人清理……她问我过得好不好,在外面有没有叫人欺负……”
白霁仰面躺着,胸口的衣衫被泪水不断濡湿,缓缓渗入了心里,原来除了受伤,心也是会疼的,而且比受伤时疼得要厉害多了。
“你师父放心不下你,自然要来见你一面。”白霁阖了阖眼,长睫随着眨动微微颤动,掩去了眼底密密匝匝的痛意,双臂缓缓收紧,将身前羸弱的身体拥入怀里,眼底的光忽明忽暗,“她见你好好的,没有受欺负,便能安心走了。”
钟林晚浑身烧得厉害,不时挣扎着想要将身上的被子掀开,然而被白霁抱在怀里却根本无法动弹,抽噎了一阵,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似乎哭得累了,气息亦渐趋平稳。
白霁将她抱得安稳,被子不露缝隙地覆在身上,不多时便又发了一身的汗,浑像从水里将捞出来一般,抱在怀里格外惹人怜爱。白霁微微转过身子,将她放在床上好让她睡舒服些,钟林晚这次未再挣扎,只是落在榻上时蹙起眉头小声呜咽了一声,一滴泪水顺着眼角又滑落下来,“师父说……以后便不再来了……”
白霁眸子里融着夜色,于黑暗中静静注视着钟林晚,良久,沉沉地叹了一声,指尖缓缓抚上胸口,“莫哭了,再哭我便要疼死了。”
钟林晚清早醒来时,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酸疼的,她仍困得难受,半眯着眼睛不愿睁开,意识也昏沉沉的,在温软中顺心遂意地赖了半晌,脑中的混沌好歹减轻了些,睁开眼睛便望见了莹润精致的锁骨,带着淡淡香气停在她眼前不足一寸之处,好看得让她怔神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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